《零诺》作者:行烟烟
简介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
本故事人物情节纯属虚构,无现实原型
第1章 . 好运
准备穿大衣时,宋零诺才发现身上的羊绒衫破了一个洞。
洞不明显,在左下方靠近胯骨处,直径约1.2厘米。羊绒衫是纯黑色的,里面打底的T恤也是纯黑色的,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宋零诺看了眼时间,来不及再找一件衣服换了。她急匆匆穿上大衣抓起包,捏着钥匙出了门。
2020年3月初的上海清晨很冷。
从出租房走到地铁站大约十七分钟。途经全家,宋零诺进去买了两只饭团,花了七块钱。付钱的时候,她隔着大衣内兜摸了摸羊绒衫的那个洞,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刮破了这件衣服。
100%Cashmere,轻薄又保暖,原价七千八,她在公司的员工内购会上花了八百买到手。这是一件过季样衣,她176的身高穿起来正好。当初花八百块钱时,她还犹豫了一下,觉得很贵。买完后,她又想,这件衣服至少得穿够五个冬天才行。
现在,这才刚穿一个多月,它就破了。
出了全家,宋零诺一边走一边打开小红书,搜索“羊绒衫破洞怎么补”。
地铁上人不多,因为疫情防控,很多公司还没完全复工。宋零诺在车尾找了个位子坐下,戴上耳机,用手机看了一路怎么做数据透视表的网课。
十六站的车程,需要一小时零三分钟。出站后再步行八分钟,终于抵达公司。入口处的旋转门正上方以中英双语雕刻着这栋大楼的所有方:
零诺时尚
LINO Fashion
宋零诺的双脚在旋转门口顿了顿。她还记得年初应聘这家公司时,HR微笑着说:“你也叫零诺?真巧。”
能得到这份商品分析助理的工作,宋零诺认为纯粹是因自己的运气好。这份运气里面,她的名字或许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作为只短暂地在一家翻译公司工作了五个月的本科毕业生,她此前没有任何时尚零售行业相关的工作经验,大学读了四年的英语翻译专业也和商品分析岗位所要求的能力毫无关联。
面试到后半程,这个岗位汇报线的团队负责人问宋零诺:“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每个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都很大。
宋零诺当时回答:“我求职前看过公司官网上的企业愿景,我很受触动。零诺时尚是个很新的公司,也是个很新的平台,我的理想是跟着公司一起成长,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帮助公司实现愿景。”
她的语气很真诚,没人怀疑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的真诚。
只有宋零诺自己清楚,这些是谎话。
什么理想?
宋零诺没有什么理想,宋零诺只有现实的需求:生存,赚钱。
这份工作能够带给宋零诺的价值只有一样:薪水。
零诺时尚虽然是个诞生刚满一年的新公司,但是它背靠根基深厚、财大气粗的零诺集团,从创立之初就让业界感受到了它的勃勃野心。据说零诺在上海拿地建楼,眼前的这栋楼光是内部装修就花了两个亿。为了组建业界一流的管理层团队,零诺更是不惜重金从外资奢侈品集团挖来业内顶尖的领导人坐镇零诺时尚。半年前,零诺时尚宣布组建海外事业部,在美国纽约设立办公室,同步在海外寻找优秀人才加入零诺大家庭。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零诺时尚始终如一的清晰目标:立足本土,扩张海外,成为一家覆盖女性高端时尚消费场景的国际化多品牌时尚集团。
在上海总部,零诺时尚的员工薪水和福利在行业内具有绝对的市场竞争力。宋零诺的这份商品助理岗位工作,税前基本月薪九千五百元,加上每月的五百元餐费津贴、两百元交通津贴、一百元手机费津贴,合计税后到手约八千四百元。
这是宋零诺在现阶段能找到的最理想的工作。
楼下大堂前台处有免费口罩可以领取。宋零诺从包里掏出一只纸信封,领了一只新口罩装进去,封好,又放回包里,然后刷卡进电梯。
去茶水间洗杯子时,宋零诺碰见了零售运营部门的张匀运。
张匀运和宋零诺打招呼:“早啊。”
宋零诺点头:“早。”
确实很早,这会儿还不到八点半。两个都还在试用期的人,目标和心态很相似。
张匀运一边捣鼓咖啡机一边说:“有个小道消息。”
宋零诺说:“什么?”
张匀运欲言又止。几秒后,她选择开口:“听说公司要裁员。”
宋零诺洗杯子的动作停下,转头正眼看向张匀运。
张匀运对上她的目光,表情很无奈:“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
宋零诺说:“零诺不是很有钱吗?怎么会要裁员?”
张匀运笑了,揶揄她:“零诺有没有钱,得问你啊。”
这又是在拿她的名字开玩笑了。
宋零诺自嘲地点头:“呵呵。”
张匀运倒好咖啡,又说:“再有钱的公司,也得未雨绸缪。过年前谁能想到会爆发疫情?你们部门也能看见线下零售门店的客流和生意日报,谁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哎你说,这波疫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宋零诺不能理解。如果缺钱,公司为什么还要在楼下每天发放口罩这种紧缺物资?这份新工作她才做了两个多月,她不想失业,她很需要钱。
洗好杯子,宋零诺一言不发地走回位子。
何亚天把赵悦叫进办公室,问她:“早上开管理层周会,HR说商品中心的员工优化方案还差你的。你为什么迟迟不交?”
赵悦说:“老板,我这边活儿这么多,再砍人要让我怎么活?我能不能再争取一下,少砍我一两个?”
何亚天冷笑:“公司有决策,落实到每个部门都有对应的KPI,下放到每个团队也都有各自的KPI,就你活儿多?就你砍不了人?”
赵悦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
何亚天继续冷笑:“你不愿意砍你的人,是等着让我直接砍你?你以为公司是做慈善的?现在是特殊时期,Fashion这块的利润如果很难看,那么整个Fashion板块被集团砍掉也不是不可能。”零诺母集团的生意盘子那么大,多一个或少一个零诺时尚对整个集团来说算得了什么?
赵悦领命离开。何亚天看了几眼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手下的苦,他不是不清楚。他相信他的苦,他老板也不是不清楚。
但他老板是什么性格?他能撼动得了他老板的决策?
赵悦从何亚天办公室出来,立刻被坐在隔壁的冯逸慰问:“被训了?砍人的方案我们上周都交了,让你交你就不交,现在可好。我听说咱们老板早上被大老板在整个管理层面前当众给了难堪,你敢想象一下那个场面?”
赵悦不敢想象,也不去想象。何亚天是大老板的老部下,跟着大老板来的零诺。连何亚天都被当众给难堪,裁员的事情必定没有转圜余地。管你是哪个核心部门的哪个核心团队,该你砍的,一个都不能少。
冯逸给赵悦出主意:“先从试用期还没过的下手。谈起来容易。”
赵悦叹了一口气。
冯逸的目光向右前方飘了飘:“你前不久刚招的那个小姑娘,就个子很高的那个――”她停一停,又继续,“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赵悦不回答。
冯逸又说:“你知道吗?她今天穿的衣服破了个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样的人,你招进来做商品?是觉得咱们老板不会骂人?”
赵悦知道吗?
赵悦当然知道。
赵悦不仅知道宋零诺今天穿了件破洞的黑色羊绒衫,还知道宋零诺八成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别人发现不了。
做时尚买手出身的何亚天有句名言:你如果连你自己的形象都管理不好,你凭什么说服我相信你能管理好一个品牌的形象?
冯逸十分锲而不舍:“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赵悦终于回答:“实话讲,她没有一丁点儿的相关岗位经验,但我当初急着用人,我需要能够立刻入职的廉价劳动力,懂?”她将“廉价”两个字讲得格外重。
冯逸笑了。
赵悦挂上不耐烦的表情,成功地让冯逸闭上了嘴。
随后她打开电脑桌面上的文件,极不情愿地继续做团队的人员优化方案。
在裁员名单里打下“宋零诺”这个名字时,赵悦没有再多犹豫。
赵悦一上午忙昏了头,等站起身去卫生间时,才注意到周围都空了。她看看时间,午餐高峰段,部门里的人应该都下楼去觅食了。
从卫生间回来,赵悦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宋零诺。
宋零诺也看见她了,立刻从位子上站起来:“老板。”
赵悦点点头:“还没吃?”
宋零诺说:“我吃过了。您呢?”
赵悦说:“太忙了,还没顾上吃。”
宋零诺立刻说:“您忙的话我下楼帮您买上来吧?您想吃什么?”
赵悦想到一会儿要继续开的会,于是省略了所有的客气话,直接告诉宋零诺自己的需求。后者仔细地复述了一遍,确认后离开。
看着宋零诺的背影,赵悦的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她团队缺人,何亚天给她开了一个新的人头,但是预算很低,招不了有太多经验的人。她要HR定向去看某个以纺织工程专业闻名的高校背景的毕业生。HR给她送来该学校毕业的候选人,但专业却是英语翻译。这是个阴差阳错的乌龙,让赵悦阴差阳错地见到了宋零诺。
面试时的宋零诺穿了一双黑色的大牌平底短靴。在时尚行业做商品做了多年的赵悦有一双火眼金睛,轻易分辨出这是一双仿货,而且右脚鞋头处已经磨秃了皮,那里的黑色是年轻女孩用马克笔自己涂的。
这是个尴尬的狼狈,但这个年轻女孩太真诚了,她的真诚让赵悦无视了这个尴尬的狼狈。当时赵悦问她:“你没有相关工作经验,也不具备这个岗位所需要的能力,我为什么要雇你?”
女孩很真诚地发问:“请问这个岗位所需要具备的能力很难吗?学习门槛很高吗?”
赵悦想了两秒。平心而论,时尚零售行业是个门槛相对来说偏低的行业,除了创意和设计,没有哪个部门的哪个岗位是真的无法通过学习和实践胜任的,只要人聪明,只要人勤奋。
赵悦如实回答她:“不难,也不高,但对没有经验的人来说会很累。”
女孩说:“我非常愿意去学习,我也是个非常能吃苦的人。压力大、工作量多、加班频繁,这些我都不怕,只要您愿意教我。”
赵悦很少听见95后的年轻人说自己非常能吃苦,不怕加班,不怕压力大。在这个阴差阳错的乌龙面前,赵悦决定做一次新鲜的尝试,就算自己的决定是错的,也还有六个月的试用期能够让她纠错。
现在,赵悦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判断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在她提交团队人员优化方案给HR的半小时后,就得到了确认回复。宋零诺会在今天下午四点收到HR的面谈邀请。
有时候,一个职场新人的路走得顺还是不顺,和能力无关,和态度无关,只是运气好或不好罢了。
宋零诺下楼去给赵悦买午餐。
她刚才又说谎了――她其实并没有吃午饭。早上在全家买的饭团,她留了一只在中午吃。这个做法不仅可以节省金钱,更可以节省时间。节省出来的时间可以让她用来工作,只要她给出的工作成果无可挑剔,她就不会失去工作。
零诺时尚大楼里有内部员工食堂,但食堂的餐价仍然让宋零诺觉得贵,她从来都不在食堂吃饭。赵悦也不吃食堂,她今天要吃一家越南餐厅的火车头河粉,宋零诺一路小跑,在隔壁商业裙楼的三楼找到了这家餐厅。
快速点完单付完钱,宋零诺坐在餐厅门口等服务员打包外带。等待的时候,她注意到在前方两米处,坐着一个女人。
三月初的上海很冷。因疫情防控要求,商场室内还不能开空调。那个女人坐在桌边,光腿穿裙子和凉鞋,肩头搭着一条厚厚的羊绒披肩,她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捏着电子烟。女人在讲电话,中英夹杂,语速很快,气质凌厉,整个人有一股向外扩张的侵略感。
宋零诺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多看了那个女人好几眼。
然后她垂下目光,左手伸进大衣口袋,隔着布料摸了摸羊绒衫上的那个洞。
季夏结束一通电话,又打了一通电话。等第二通电话结束,她点的餐还是没上桌。她本就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这一场突然爆发的疫情让所有的中小企业都措手不及,其中初创公司受到的冲击尤其大。Xvent的主要客户都是重度依赖实体零售的奢侈品牌,在实体经济被重创的宏观市场环境下,她几乎所有的客户都在这两个月内取消了原定于今年的各类线下展览、时装秀、答谢晚宴、明星公关活动。去年的几个大项目因品牌客户账期较长,至今还没回款,加上今年取消的这些项目的种种前期垫款,公司的现金流几乎断裂。
Xvent这家公司凝结着季夏在过去一年中无数个不眠日夜的心血,它承载着她的野心,也昭示着她的理想。它不能就这样陷入绝境。
刚才第二通电话来自公司财务,问她本来要给员工发的上个年度的项目提成要不要暂时冻结?季夏罕见地没有回答。两周前,她把一套房子在中介挂牌,但是至今无人问津。
创业是一条艰难的路,没有走过的人不会懂。创业能否成功,很多时候不取决于你的实力和资源,而取决于时代的宏观条件以及个人运气。
终于等到服务生来送餐,季夏的手机又开始振动。她看一眼来电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消去不少。
“你到了?”季夏接起电话直接问。
对面的女声含着微笑:“我在餐厅门口,你坐几号桌?”
季夏报出一个数字。
一分钟后,一个女人出现在季夏桌前,她微微笑着打招呼:“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夏夏姐。”
季夏从包里掏出一只男士皮夹子,递给女人:“不必客气。我正好在附近办事。”
女人接过皮夹子,语气很抱歉:“老板本来要自己过来拿,但是他前一个会拖了很久,到现在还没结束。”
季夏说:“他忙,很正常。”就算不忙也没必要见,昨晚才刚刚一起过了夜,不然这只皮夹子也不会落在她那里,再黏糊的情侣也不必半天见一面吧?
女人确认好插在皮夹子内层的身份证件,不忘向季夏汇报:“老板晚上七点半飞北京,明早八点到十点在零诺集团总部开会,中午十二点的航班回上海。”
季夏点点头,表示知晓。
在这样的经济环境下,零诺时尚面临的挑战比Xvent更大。陈其睿作为零诺时尚的现任掌舵人,需要向集团和董事会交出一份说得过去的成绩单,其难度与压力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