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季夏没有表情:“我现在就只喝得起这个。”
  刘峥冉不语。 她伸手端起季夏的酒杯,抿了一口。
  季夏注视着她的动作,“你别逗了。”
  刘峥冉皱着眉,很嫌弃地把杯子也放在一旁地上。她一点都没夸张,这酒是人喝的吗?
  季夏微微笑了。笑过之后,她垂下目光。
  刘峥冉问:“想聊聊吗?”
  季夏终于点头:“嗯。”
  去年之前,季夏的名字代表着她所从事的行业的顶峰。她强势、闪亮、令人仰望,在过去的二十四年中,她的事业从来没有陷入过像眼下这样的低谷。一年前,季夏高调辞去国际知名活动公司IDIA中国区总经理的职位,顶住巨大的压力,以罕见的魄力在四十六岁的“高龄”开启了她的创业生涯。一年后,季夏的野心和理想在这一场全球性的宏大疫情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业内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季夏没数过。
  刘峥冉问:“你有什么打算?”
  季夏说:“先活下去,再寻求新的商业模式机会,进行公司业务转型。经济环境的巨变通常都会伴随出现全新的机遇,每个行业都一样。只要能够先活下去,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峥冉,你说是吗?”
  就算有数不清的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季夏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她不是输不起,她是无法接受像这样输。
  刘峥冉简单回答:“当然。”她不需要长篇大论地分析宏观市场和经济趋势预测,季夏现在要的不是这些。她又问,“你想好什么具体的计划了吗?”
  季夏说:“我有些初步的想法,还需要找人细聊。”
  刘峥冉说:“找谁聊?不找我聊?”
  季夏说:“我想要做的业务,你不是专业的啊。我得找专业的聊。”
  刘峥冉被她的直率气笑了,“行啊,我不专业。Neal专业吧?你也不找他聊你的事儿?”不论是公司现金流出问题还是决定卖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房,这些事情都不跟她爱的陈其睿讲?
  季夏不回答。
  刘峥冉看着她。
  隔了半天,季夏才说:“这些事情,和他没办法讲。他太强势了,和人讲话习惯‘talk down’。我承认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但我和他的背景、经历以及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让我们很难做出本质上的改变。我更不可能像曾经那样不做我自己,我不能重蹈覆辙。我不和他讲这些事情,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和吵架。”今晚刚发生过的那场争吵,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刘峥冉说:“十四年了,夏夏。你和Neal在工作中认识,谈恋爱,结婚,离婚,各过各的,再在工作中相遇,然后复合,已经整整十四年了,这个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吗?”
  季夏仰头枕在沙发背上,语气很疲惫:“我不知道。我没精力想。”
  刘峥冉尊重季夏的感情观,但不代表她能真正理解。所谓的“势均力敌”,究竟有什么好的?两个强势的人在一起日常相处,外人怎么能想象得出当事人有多累?
  刘峥冉自己从来都不需要势均力敌的另一半。作为刘克颂的独女,她的肩背上是整个零诺商业版图,她不会容忍任何男人试图强势地攫取她有限的精力和生命。“丈夫”这个角色对刘峥冉而言,是她建立满足社会期待的良好家庭形象的必备品,也是满足她繁衍下一代继承人的基础品。仅此而已。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牙医,两人在一起八年,生育了大儿子刘衡,在刘衡四岁那年协议离婚。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刘峥冉无法满足男方对情感价值的需求,她也不能接受一个男人在精神层面索取过多,于是她给了对方不菲的赡养费,并且在离婚后一劳永逸地将对方送去了国外生活。
  她的现任丈夫王钧小她九岁,职业是北京某家特殊教育学校的足球教练,拥有卓越的体魄和精力,以及远超常人的耐心和好脾气。这个男人很适合和刘峥冉生育她的第二个孩子,而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决策是正确的。在女儿刘凌出生后,王钧作为父亲同时照顾两个孩子,他的表现无可挑剔,全方位满足了刘峥冉对一个丈夫的要求。
  正如刘峥冉无法理解季夏一样,她很清楚季夏同样无法理解她。在季夏眼中,这种不对等的感情和婚姻,能有什么意思?
  不论困境有多难熬,人总是要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机会看到更好的明天。
  宋零诺站在狭窄的更衣室里,一边按照活动现场负责人的要求重新给自己化妆,一边默默地重复这些鸡汤语句,试图给自己洗脑。
  对着镜子,她补上眼线,将眼尾的部分拉长,然后又拿着负责人给她的深色口红,重新填补嘴唇中部的颜色。
  明天,就真的一定会更好吗?
  这是一场基金路演后的余兴德州扑克比赛。举办人是某位很有名的基金经理,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创投圈、金融圈、互联网圈的精英们。
  在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之前,宋零诺必须得想办法养活自己。她这段时间一直见缝插针地兼职各类活动的现场工作,具体的工作职责很随机,有时负责来宾签到,有时负责餐饮服务,有时负责上台礼仪,有时负责衣物存储,总而言之就是各类打杂。这家活动公司给打杂的兼职人员开的价格还算公道:二百二十元一天。
  补完妆,宋零诺快速回到工作岗位。今天她先是负责签到台,迎宾、签到、核对信息、发放到场礼这些都是她的工作。这部分工作完成后,她还要在比赛结束后充当礼仪,为最后胜出的队伍呈上奖金板和奖品。
  站在签到台后,宋零诺重新点了一遍到场礼袋的数量。这些礼袋很精美,里面装的礼品很昂贵。在疫情的冲击下,富有的精英人士们过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那种种不堪的泥泞,是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需要去的。
  距离来宾到场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宋零诺看见一个女人推开门走进来,在门口站定,左右环顾一圈,目光定在活动现场负责人身上,然后她的下巴轻轻一抬,示意对方上前。
  那股熟悉的向外扩张的侵略感唤醒了宋零诺的记忆。
  三周前,在零诺时尚大楼隔壁的商业裙楼三楼的那家越南餐厅里,这个女人光腿穿裙子和凉鞋,一手捏着电子烟,一手捏着手机,语速飞快地讲电话。那个场景至今仍在宋零诺脑海深处留存。
  她和上回一样,很难挪开自己看向女人的目光。
  如果不是为了让公司活下去,季夏不会允许自己的人接这么low的活动。什么基金路演,什么德州扑克比赛,还有比这更掉价的项目吗?她的团队,以前经手的都是造价千百万级的项目,那些项目的艺术感、审美独特性、传递出的品牌价值、受众体验都是无与伦比的。但是在现实面前,季夏已经没有了挑客的资格和权利。
  这种活动来钱快,客户的回款周期可以短到一周。这些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至少是钱。
  季夏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把钱作为做抉择时的首要考虑因素。
  这一类活动本不需要季夏到现场管理工作,但参加今天这场活动的来宾里刚好有个不算太熟的熟人,季夏是来这里找这个不算太熟的熟人聊聊她想做的公司新业务。
  负责活动现场的Cynthia到工作休息区,找到正坐着等比赛结束的季夏,汇报了一番工作情况。
  季夏接过她递上来的水,问了一句:“那边那个女孩,是你们找的PT?”
  Cynthia看过去,点点头,“挺好用的一个姑娘。长得端正,个子高,能做很多事情,还很能吃苦,也不计较报酬。”
  季夏没再多问。
  她之所以留意到那个女孩,是因为对方在结束签到台的工作后就一直在休息区拿着一个很便宜的手机专心致志地听网课。
  过了半小时,季夏起身去洗手间。活动场地租在一间五星级酒店,宴会厅外通向洗手间的走廊很长很深。
  从洗手间出来,季夏抬眼看见一个男人正挡在走廊当中,同立在墙边的高个女孩讲话。
  季夏站在原处,围观了大约十几秒。
  说这个活动low,这个活动就是真的low。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low的场面了?
  男人讲话很开门见山:“你工作结束之后有安排吗?我在行政层开了一间套房,我和几个朋友,哦,有男有女,打算继续玩一晚上,缺个人帮我们侍酒。你有没有兴趣赚点小费?”
  宋零诺犹豫着,如果她强硬地得罪眼前这位活动来宾,她还能收到今天辛辛苦苦工作的报酬吗?
  男人误会了她此刻的犹豫,又靠上前半步,笑着说:“当然,如果你觉得小费太少,想要赚一些不一样的钱,我也可以给你机会。”
  宋零诺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是什么样。她在努力压制心头的怒火。
  身旁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愤怒吗?”
  宋零诺下意识转头,看清说话的女人,愣了一下。
  女人抱着双肘,很有分寸地提供建议:“你可以扇他一耳光。”
  宋零诺还是愣着。
  男人皱起眉,对女人开口,“你……”
  没等他说出第二个字,女人已经抬手,用力地抽了他一巴掌。男人的眼镜被甩到大理石地面上,摔出清晰的裂痕。在男人被打懵了的那一刻,女人转动手腕,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
  宋零诺微微张开了嘴。
  跟着女人一路走回工作人员休息区,宋零诺才找回语言功能:“谢谢……谢谢您。”
  女人看向她:“你在犹豫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季夏拿上外套和手袋,乘电梯到行政层的酒廊。有人已经在门口处等她。
  季夏走上前,礼貌性地伸出手,开口和这位不算太熟的熟人打招呼:“胡老板,很久没见,生意和家里都还好吗?”
  胡烈伸手简单一握,笑了,“Alicia,你还是老样子。”
第5章 . 野心
  两人坐下后,季夏要了酒,胡烈要了果汁。季夏找个话题开聊:“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胡烈不置可否,“这类活动,你懂的。”
  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社交模式,不可否认有些人确实乐在其中,但对胡烈而言,这只是他和重要投资人维持关系的必要社交工作。这种活动在季夏眼中是什么形象,胡烈能够想象。季夏的行业和他的行业,有着天然的壁垒。
  这道壁垒本来在去年曾有机会被打破。当时季夏的公司作为意大利奢侈品牌VIA亚洲大秀的总代理商,选择胡烈的公司FIERCETech作为大秀的数字化创新合作伙伴,整体后台方案都已进入实施阶段了,却突然爆发VIA品牌辱华舆论危机,以致整个大秀项目在短短几天之内尽数崩塌。在那次腰斩的合作之后,FIERCETech没再继续尝试开拓外资奢侈品零售行业的客户市场。
  季夏没对“这类活动”发表“她懂的”见解,只是微笑:“你太太和宝宝都还好吗?”
  一提到太太和宝宝,胡烈的神色就不同了。他打开手机给季夏看家人的照片,“我女儿长得像她妈妈。……哦,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太太?……这张照片,你再看看,两个人是不是很像?”
  季夏和胡烈不算太熟,对方并不知道她对小孩子没有兴趣,要知道季夏是连刘峥冉女儿的照片都不要看的。
  季夏很配合地浏览了十几张胡烈的手机照片,她完全不懂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看出来长得像谁,但这不妨碍她点头附和:“嗯,是的,嗯,母女俩确实很像。”
  展示完一系列照片后,胡烈收起手机,心情很好地看向季夏,“Alicia,你找我的目的不会只是闲聊。有什么正事,你可以直接讲。”
  季夏放下杯子,“去年和你们的合作最后没能成功完成,真的很遗憾。你们的期望值很高,当时投入了多少人力,我很清楚。”
  胡烈说:“做我们这行的,项目腰斩太正常了。乙方丙方做了那么多年,我的人不会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
  季夏直截了当:“胡老板,你对奢侈品零售行业仍然有兴趣吗?”
  胡烈看着季夏,没有很快回答。
  季夏回视面前这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年轻男人,他是个有商业远见的人,否则去年在VIA的项目上不会给出一个近乎零利润的报价。季夏听说胡烈已经将FIERCETech的IPO正式提上日程,计划于2022年赴美上市。疫情之下,消费行业从线下到线上的转型速度变得前所未有之快,她这一行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他那一行获得的机遇就有多大。
  几秒后,胡烈说:“作为一家做MarTech出身的公司,任何直面消费者的行业,FIERCETech都有兴趣。”他略作停顿,“但是,外资奢侈品零售行业的保守、傲慢和封闭,令人印象深刻。我的团队当初很努力地尝试让VIA中国的管理层了解什么是Omni-channel Retail商业模式,以及FIERCETech如何能够通过我们的标准化或客制化产品助力像VIA一样的外资传统奢侈品牌在中国市场进行数字化转型。但结果很糟糕,我的人很失败。”
  去年的失败,让胡烈进一步地了解了这个行业。他虽然愿意考虑开始切分奢侈品零售行业的数字化市场蛋糕,但他认为还没到一个成熟的时机。
  季夏重复问了一遍:“你对奢侈品零售行业仍然有兴趣吗?”
  胡烈缓缓地笑了。
  他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季夏说:“你认为今年的疫情,会让那些‘保守、傲慢和封闭’的人的思维做出一些改变吗?”
  胡烈听着。
  季夏说:“这次的全球性疫情阻断了跨国界的出行,中国奢侈品消费者从海外回流到中国境内是必然的。你可以想象一下这部分的增量市场有多大。疫情之后,线下的客流和转化有多大缺口,线上的数字化生意就有多大机会。为了业绩,再保守、傲慢和封闭的人也必须做出改变。中国的数字化生态和欧美的差别巨大,他们需要像FIERCETech这样的本土公司提供适合本地市场的解决方案和产品。”
  胡烈说:“你是说我们现在能给那些外资奢侈品牌卖出去我们的方案和产品了?这么简单?”
  季夏说:“不。你们还是卖不出去。”
  胡烈笑了,“Alicia?”
  季夏说:“FIERCETech的技术和产品是一流的,只有一个问题:你们不懂外资奢侈品牌。你也是做客户生意的,你告诉我,如果你不懂你的客户,你能卖得出去产品吗?”
  胡烈不否认他的不懂,这根本不是他的世界。去年彭甬聪去做VIA的大秀项目,回来后在内部多次对Alicia Ji大为称赞。季夏在业内的资历和专业性让胡烈的团队学到了非常多。这些外资奢侈品牌客户的挑剔、傲慢、不信任,能够在季夏这里被消解于无形。
  季夏现在和他聊的,是年消费总额在三千亿人民币左右的中国境内奢侈品市场。他不可能无视这样的消费市场。
  胡烈同样直截了当:“你想要和我合作,是吗?你们Xvent为品牌提供在中国市场数字化转型的战略咨询和业务梳理服务,我们FIERCETech做具体的解决方案、系统实施和落地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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