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刘辛辰的回答则出乎他的意料:“她不是模特,她是我们商品中心的同事。”她微微一笑,化解这一丝尴尬,“照片是我们内部使用,老师只需要对照产品追色就好,不需要修模特。辛苦您了。”
  曾雾敷衍道:“哦。”
  要是任鸿在这里,曾雾非得卡着他的脖子问清楚,他什么时候堕落成这样了?五千块拍四个小时也就罢了,这报价居然还要包后期?
第3章 . 难而正确
  色拉快见底时,宋零诺的手机响了。来电是早晨去面试的那家公司的HR,通知她初面过了,约她二面的时间。电话讲完,她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疫情期间的失业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外面的机会也似乎并没有那么少。
  这时候,眼前压过来一道人影。
  宋零诺抬头,看清来者。她想到前面那难熬的四个小时拍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
  曾雾捕捉到女人的面部神色,开口:“当模特很痛苦?”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或许在他眼中,所有的模特都是真人衣架,仅此而已。
  宋零诺仍然皱着眉,“我不喜欢。”
  曾雾问:“不喜欢什么?”
  宋零诺不喜欢的很多,但她没什么必要同这个男人多讲。工作任务已经顺利完成,她没有义务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她收起色拉盒和果汁杯,向男人道别:“……老师再见。”
  曾雾叫住她:“你身上的羊绒衫破了个洞。”那个洞很明显,而且看边缘的形状,并不是新破的。他很怀疑她连自己的衣服破了个洞都没发现。
  宋零诺抿着嘴唇站住。
  曾雾继续说:“你有兴趣兼职平面模特吗?我可以介绍经纪公司给你。”
  年轻女人毫无做职业模特的天分,这一点他很确定。但匪夷所思的是,今天拍的这组照片让他看到了她的某种可能性。如果任鸿在这里,肯定要说他又犯病,为什么走到哪儿都忍不住要当伯乐?
  不等她回答,曾雾又补充:“这样你可以多一份上班之外的收入,不必再穿破洞的羊绒衫。”
  宋零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摄影棚。
  办理离职手续那天,宋零诺去找赵悦签字确认自己已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交接。
  赵悦签好字,叫宋零诺等一下。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盒子,递给宋零诺:“希望你今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宋零诺没想到赵悦会给她准备离职礼物。她心情有些复杂,伸手接过盒子,“谢谢您。”
  对赵悦,宋零诺不存在什么怨怼的情绪。赵悦和她一样都是打工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任务需要完成。裁撤宋零诺,是赵悦的工作任务。
  赵悦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是不是还欠你钱?”上周宋零诺帮她代买了一份午餐,她差点把这码事忘了。
  宋零诺点点头,“六十八块。”其实就算赵悦没想起来,她也会在离职前提醒对方还钱的。
  赵悦笑了下,拿起手机给宋零诺的微信转了钱。
  宋零诺收下钱,拿着离职单,正式地向赵悦道了别。
  赵悦看了一会儿这个九七年出生的女孩的背影,她的心智比自己以为的更加成熟。
  走出零诺时尚大楼,宋零诺站在旋转门前,短暂停留几秒后,继续向地铁站走去。一小时二十八分钟后,宋零诺回到了出租房。
  小区是新小区,入住率一般。房子本来是标准的两室一厅,被房东改成了两间独立的出租套。宋零诺租的是其中面积较小的那套。原卧室和原阳台打通,再被分割改造,变成了一个带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的起居室。床、沙发、餐桌兼书桌、衣柜全部挤在这间不大的起居室里;厨房与卫生间共用同一个区域,中间隔着一道磨砂推拉门;没有阳台。这套距离市中心二十二公里、布局极其狭挤的套间的月租金是两千三百五十元,水电燃气网络另缴,其中电费按一块钱一度收。
  这是宋零诺能够承受的价格上限。
  到家后,宋零诺把从公司拿回来的私人物品放进储物格,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翻出那件还没来得及补的黑色羊绒衫。
  坐在床边,她重新打开小红书上的教程,笨拙地照猫画虎。画到一半,有电话进来,视频播放暂停。
  是那家她面试过两次的公司的HR。
  宋零诺一字一句地听完对方的抱歉话术,到最后只能回对方一句“没关系,我能理解,谢谢您。”
  结束通话,她低头看向刚才顺手搁在腿上的羊绒衫。那个破洞被她缝补得丑陋不堪,像是一个没织完的蛛网。
  宋零诺想起她小时候最怕的动物就是蜘蛛。
  后来奶奶告诉她,蜘蛛是喜神,看见蜘蛛不要害怕,会有好事情发生。说这些话时,奶奶在给她切西瓜。西瓜是奶奶自己种的,大西北的土壤很适合种植西瓜,她从小就喜欢吃奶奶种的西瓜。奶奶种了一辈子地,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每次看见她都会开心地笑,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牙齿。小的时候,奶奶给她做冬天穿的棉裤,很粗的针脚,穿几次就会漏棉花,奶奶总是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说,我不会做针线活呦。
  宋零诺拨开腿上的羊绒衫。
  她走去储物格前,把赵悦给她送的离职礼物取出来。长方形盒子的质地很精美,打开后是双层雪梨纸。宋零诺揭开纸,里面是一件黑色羊绒衫。她拿起吊牌,看清价格,以及上面印的“100% Cashmere”。
  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以为没人会发现她的羊绒衫破了个洞。
  这时候,手机响起微信语音拨入的提示音。
  来电人是小姑。
  宋零诺按下接听。
  小姑的声音透着疲惫:“小诺,你不是说给奶奶请保姆的钱你来出吗?”
  宋零诺说:“嗯。我等一下就转给你。”
  小姑问:“你还好吗?我听你爸说你换了新工作?”
  宋零诺没回答,只问:“奶奶的轮椅要换,你们买了吗?”
  小姑说:“这你别操心了。你管好自己就行,在新单位要好好表现,争取年底能涨点工资。”
  挂断语音,宋零诺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手机银行,给小姑的银行卡转账五千块。转账成功的消息同时提示着账户余额:三千两百一十四元八角。
  裁员赔偿金要等到下个月的工资日。现在的钱还能在月初交一个月的房租。
  手机熄屏,宋零诺坐回床边,弓下腰,手肘撑在膝头,脸埋进双掌。
  上周在零诺时尚大楼顶层的摄影棚中,那个眼神和镜头同样犀利的男人问她,有没有兴趣做兼职模特。
  那一刻,有一只黑色的鹏鸟自宋零诺心底飞起,展翅遮蔽了她的理智。那只鸟是面对他人怜悯的自卑与自尊。
  现在,宋零诺只想回到那一天那一刻,亲手将她那可笑的自卑与自尊碾至稀碎。
  然而时光无法回溯,她错过了一个机会,就只能错过了一个机会。
  公司里的人都走了,季夏才关灯离开。
  车在停车场,她拎着外套和手袋一路走过去。司机过年期间回老家,碰上疫情爆发,几番纠结之后选择留在老家不回上海了。为了节省成本,季夏索性就没再招新司机。
  停车场没什么人,季夏把外套和手袋丢进后座,不急着上车。她靠在车门边,摸出电子烟,咬进嘴里。公司经营的挑战和压力巨大,逼得她最近烟瘾重发。电子烟抽起来其实没什么意思,也解不了压,但是考虑到陈其睿,她还是忍住了没去买香烟。
  五分钟后,季夏开车回家。
  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离公司不远,车程一刻钟左右。车入地库,季夏留意到她的双车位上已经停了一辆眼熟的车。
  陈其睿的司机正在小寐,被季夏敲窗敲醒。他立刻降下车窗:“季总。”
  季夏问:“老陈今晚不是在陪北京那边来的人?饭局这么早就结束了?”结束了不回自己家,跑她这儿来?
  司机解释:“陈总喝得有点多。您这边近。”
  季夏一时有些后悔之前给陈其睿设置了她家门锁的指纹。
  进家门后,季夏才知道司机说的“喝得有点多”是什么样的有点多。男人连鞋都没换,踩着客厅地毯坐在沙发上。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很重,衬衫扣子解开了一半,脖子上青筋肿胀。
  季夏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陈其睿喝成这样了。零诺集团总部的那帮人从北京来一趟上海,就能折腾成这样?她皱了皱眉,扔下外套和手袋,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毛巾出来,搭在男人的额头上。
  讲实话,季夏的情绪并不好,在压力大的情况下,她没有什么心思照顾醉酒的前夫暨现男友。
  她弯腰,伸手摸了摸男人发烫的脸,试图叫醒他:“老陈。”
  男人的眉头动了动,居然真的睁开了眼。他还没完全看清人,就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季夏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是被那帮人灌成了什么样,才能骂得出来的话?这是陈其睿?
  两秒后,男人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他皱着眉,抬手把额头上的毛巾扯下来。他的声音里全是干哑的火气:“季夏。”
  这语气什么意思?醉酒了黑白不分?要迁怒她吗?
  季夏直起腰,应着:“嗯?”
  陈其睿一字一句:“你缺钱?缺多少?”
  季夏没料到这两问,她抿住嘴唇。
  陈其睿继续一字一句:“你缺钱不和我讲?你在挂牌卖房?卖那套江边的?别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
  季夏冷下脸,说:“‘别人’是谁?刘峥冉?她和你讲我在卖房?”
  有刘峥冉这种朋友吗?从北京带人来,在饭局上放任那帮人把陈其睿灌醉成这样,还多嘴将自己的近况告诉陈其睿?季夏真想问问刘峥冉,有她这种朋友吗?
  陈其睿不答,只是重复他的问题:“你缺钱?缺多少?”
  季夏本来心情就不好,此刻简直濒临脾气爆发的边缘:“我缺不缺钱,缺多少钱,卖不卖房,卖哪套房,都是我的事。”
  陈其睿抬手按住太阳穴。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公司现在什么情况?现金流出问题了?大环境不好,你应该考虑优化组织架构,调整成本模式。卖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季夏这回是真的要被气笑了。
  一个醉酒的男人,还能振振有词地教育她该怎么经营公司。
  她说:“怎么优化?像你一样,做出裁员的决定?我公司总共才几个人?节流就能解决一切根本问题?我是第一天做生意和做老板?我需要你教我怎么经营管理吗?”
  陈其睿抬眼:“你什么意思?”
  季夏说:“零诺时尚是你当家,我不评价你的决定。但是我要提醒你,裁员这件事情对公司雇主声誉的影响是长期的。你不在乎雇主声誉,我在乎。”
  陈其睿说:“我需要你教我怎么经营管理吗?”
  季夏说:“被你裁掉的那些人,有多少能在短期之内顺利找到新工作?房贷要还吗?小孩要养吗?父母看病要花钱吗?赔偿金才多少?现在的大环境这样,人家要怎么活?”
  陈其睿说:“我是做慈善的吗?刘峥冉是做慈善的吗?这次裁员不是商业决定,而是政治决定,你能不清楚?不在政治层面向那帮人低头,零诺时尚还能走下去?零诺时尚一旦走不下去,失业的会仅仅是这些人?某些决定看起来艰难,但它是正确的。”
  季夏盯着陈其睿脖子上的青筋。创业很难,真的很难。她是这样,他也是一样。理想可以让弱者奋不顾身,也可以让强者低下头颅。每个创业者为了自己选择的这条路,都必须吞下许多不为人知的委屈。
  季夏开口:“你有你的‘难而正确’,我也有我的‘难而正确’。你的难不同于我的难,你的正确也不同于我的正确。老陈,我不想和你吵架。”
  陈其睿对上女人的目光,没有再讲话。
  过了会儿,他从兜里摸出一包香烟,弹出一根,递给季夏。她终于坐下,接过了他的这根烟。
第4章 . 活下去
  季夏在阳台散了一刻钟身上的烟味,再转头望进屋内时,陈其睿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季夏没回客厅。她继续留在阳台,拨电话给刘峥冉。
  拨通三十秒,刘峥冉才接起:“夏夏。还没睡?”
  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很清醒,甚至还带着笑意。季夏说:“我们多久没见了,你来一趟上海,给我送的见面礼就是这个?”
  刘峥冉的语气很无辜:“我不知道Neal不会喝白酒。”
  季夏说:“嗯,你不知道。”能在零诺内部坐到现在这个位子的刘峥冉,有她不知道的事?
  刘峥冉又笑了:“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季夏无视她的明知故问,反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在卖房的事告诉他?”
  刘峥冉这回很坦率:“我并不知道Neal不知道这件事。”
  季夏没说话。
  刘峥冉问:“想聊聊吗?”
  驱车去见刘峥冉的途中,季夏在便利店门口停下。从便利店出来,她用打火机点着香烟,站在路边狠狠吸了一大口。
  她吐出烟圈,仰头望天。
  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月轮和薄薄的云丝。
  她低下头,把只抽了一口的烟在路边垃圾桶盖上摁灭,扔了。
  刘峥冉下榻在零诺自家的地产,一间奢华酒店式公寓。这栋楼的顶层从未出售、外租或开放,长年留着给刘峥冉来上海出差的时候使用。
  管家刷入户电梯卡,半分钟后,季夏拎着一瓶酒走进刘峥冉的套房。
  刘峥冉正在窗边和王钧打视频电话,听丈夫远程和她分享一岁女儿的日常,然后再聊两句大儿子的情况。
  电话打完,刘峥冉转身,看见季夏早就脱了鞋和裙子,只穿着内衣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捏着酒杯。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三分之一。
  刘峥冉失笑。
  两人做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季夏是什么性格,刘峥冉再了解不过。她知道季夏心情不好的时候非常抗拒社交,所以这次来上海刻意没有约季夏出来见面。如果不是今晚季夏主动致电她,她不会看见现在这幅场景。
  刘峥冉走到沙发边,拎起酒瓶看了看,问:“Neal呢?”
  季夏说:“在我家沙发上睡觉。”
  刘峥冉说:“你今晚还回去吗?”开着车过来,进门就喝酒,这像是要再回去的样子吗?
  果然,季夏摇摇头,“我和你睡。”
  刘峥冉笑笑,“行吧。”她不留痕迹地把酒瓶放在一旁地上,靠着季夏坐下来。
  季夏打开电视,随便按了一个台。
  刘峥冉就陪着她看。
  二十分钟后,季夏很烦躁地捋了捋头发,“你把酒给我。”
  刘峥冉不动,“这瓶值得你继续喝?你要真想喝,我叫人挑一瓶好的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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