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无双就被阿梅唤了起来, 梳妆打扮,而后带着礼部的官员在城门处迎接。
随着使团渐渐接近城门, 无双一袭明黄格外显眼。
使团领头的三个男子坐在马上,互相对视了一眼。
三人分别是汗国三个王族的代表, 最左边那个身材魁梧, 面容矍铄一袭深蓝色的长袍, 腰带上的宝石多而繁复, 十分引人注目, 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鲜卑图兰;中间那个比之鲜卑图兰身材要更加修长一些,浓眉鹰钩鼻,浑身气势像是草原上的孤狼, 名叫阿波阿尔坦。而最后一个, 身形中等, 面容似乎是综合了大昭和突厥两国的血统,五官立体, 但是面部却很柔和,唇边似乎永远都挂着两分若有似无的笑意,便是耶律罕。
阿波阿尔坦用突厥语道:“那就是大昭国的皇太女?”
说着, 浓烈的黑眉微微挑起,戏谑道:“让一个女人坐天下, 看起来大昭国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话落,另外两人也笑了出来。
笑罢,耶律罕抬头看向城墙上那个一身明黄的身影,冷不丁地和她对上视线,握着缰绳的手却顿了一瞬间。
他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
凤眼微挑,本是极尽妩媚的女子之态,可是那目光却分外霸道,垂眸轻睨,让耶律忽然一下想起了幼时和自己的父亲面见摄天女帝的场景。
细细的小雪之中,使团渐近,他们身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和墨绿色长袍,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异域图腾,腰间皮带宽大,镶嵌着各式各样的金属和宝石,在一片素净的雪天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城门缓缓打开,使团进城,而无双则是带着礼部的官员和随扈迎了上去,在城门□□换了简短的礼节。
“各位远道而来,大昭欢迎诸位。”无双微笑着说道。
最左边的中年男子双手抱在肩膀上,回礼道:“多谢皇太女的盛情,我们代表突厥汗王,特来拜见上国。”
礼毕,两方人马开始向皇宫进发,沿街的居民十分好奇地探头探脑,对着使团的高头大马,奇装异服交头接耳。
三个使臣在大明宫拜见完宣武帝,天已近傍晚。
夕阳如血,照在残雪之上,将京都染成了金色。
太和殿,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就要开始。餐桌上,琼浆玉液,佳肴缤纷。
席间,无双举杯先道:“大昭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希望今晚宾主尽欢,不醉不归!”
三人闻言,看了看上首的宣武帝,见他也是一脸笑意地看着无双,纷纷举杯。
鲜卑图兰道:“大昭与殿下盛情,我等感激不尽。”
“此话怎讲?”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声发话了,“这大昭分明是陛下的大昭,三位怎的只谢皇太女,不谢陛下?”
无双转过头,只见说话之人是齐王世子。
无双嫣然一笑,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玲珑,回应说:“这般礼遇,本是阿爷命孤为众位准备的。今日之宴,孤只是主持,并不敢居功。”
说罢,她转头看向齐王世子又道:“不过世子言之有理。今日之宴,既是大昭之宴,便是阿爷之宴,此杯酒,孤愿先敬阿爷,再敬诸位使臣。”
说罢,她轻轻举杯,一袭明黄,身姿曼妙而潇洒,如同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样,瞬间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三个使臣对视一眼,从互相目光中读出了几分兴味。
看来姬氏宗族内的确势同水火,但是这皇太女,倒是和传闻中的不尽相同。
一番寒暄之后,宣武帝一个眼神,歌声逐渐高亢,舞姿越发婀娜。
身着淡绯色宫装的宫女,手捧着螺钿檀木螺钿托盘,金杯玉盏里盛着各色各样的美酒佳酿,端上前来。又有穿着湖青色的衣裳的宫女,托着镂空金盘,琥珀琉璃碟里装着各色珍馐佳肴,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气。
时间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过得飞快,直至夜深,丑时的钟鼓声缓缓地响起,伴随着宣武帝微醺的身影离开了太和殿,这场盛大的宴会才缓缓落下了帷幕。
无双饮了些酒,有些晕乎乎的,在阿妹和阿然的陪伴下缓缓朝着宫外走去。
宫门口,青宫的马车等候已久,马车前却出现了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
无双眯了眯眼,以为自己喝醉了出现了幻觉,然而下一刻,陇雀却迎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无双皱了皱眉问,“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
月色下,陇雀那双绿色的眼,别样的璀璨,像是上好的祖母绿宝石,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夜深了,殿下一人回府恐不安全。”他简短道,说着,从阿让手里接过她的手臂,扶着她往车上走去。
女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侧头一看,似乎双颊还泛着微微的红。
“殿下可是用了些酒水?”他问。
“嗯,那琥珀酿真是不错,回头让府里也备上些。”
因着酒气的缘故,女子原本清脆的声音此时有些沙哑,像是被麦芽糖粘住了似的,多了两分娇憨。
两人正要往马车上走,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些脚步声。无双转头一看,只见那三个突厥使臣也出来了。
见了无双,三人上前又是一礼。
“诸位今晚可还尽兴?”无双问。
“自然,多谢殿下和大昭陛……”鲜卑图兰回话道。
然而话音未落,他抬起头来,却忽然愣住了。
无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身旁的陇雀。
也就是这时候,她听见鲜卑图兰喃喃一声:“可汗?”
月光的照耀下,鲜卑图兰满脸惊讶,他身后,耶律罕和阿波阿尔坦也同样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一时间,宫门前的气氛都凝固了。
陇雀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看向无双,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无双沉默了片刻,而后对着三人道:“只怕是酒意误人,诸位看花了眼,这位是孤府上的侍卫,可不敢和突厥汗王相提并论。”
她的话似乎是提醒了三人,鲜卑图兰往后退了两步,旋即也笑道:“殿下说得是,是我迷糊了。”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却仍旧止不住地在陇雀脸上驻留。
无双看着三人的反应,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思索,只是道:“夜已深了,孤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是,恭送殿下。”鲜卑图兰微微躬身道。
说着,他目送无双带着陇雀转身进了马车。
待到马车渐行渐远,他这才回头看向耶律汗和阿波阿尔坦,问道:“你们也看见了吧,那个侍卫,和可汗……”
“天下不乏长得像之人,或许只是凑巧。”阿波阿尔坦道。
“毕竟,可汗的血脉,怎会在大昭的皇太女手下作侍卫?”
鲜卑图兰听了他的话,沉吟了片刻,转头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或许吧,或许只是凑巧罢了。”
深夜,又下起了小雪,车轮轧过地面浅薄的积雪,留下两道印记。
马车内,微弱的烛光跳跃着,在车厢壁上映出无双的影子。她身子斜倚,思绪飘回到方才鲜卑图兰的出人意料的反应。她不由得掀起窗帘,目光滑落到紧随马车一旁的陇雀身上。
他身上的玄色长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当听到帘子掠过的声响,他转过头,眼眸中闪烁着忠诚的光芒,“殿下有何吩咐?”
“陇雀,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忽然问。
陇雀看着她双颊绯红,以为这只是醉后的闲言,轻描淡写地回答:“臣没有想要的。”
无双眉心微皱,半是玩笑半是责怪道:“你撒谎,金钱,权势,美人……怎会没有喜欢的?”
她心中暗想,若他真的无欲无求,她又该用何筹码去拉拢他的忠诚。
陇雀看着这女子醉酒之后略显娇蛮的样子,唇间闪现了一丝难得的笑意,道:“若是两个月前,臣会告诉殿下,臣想要万两黄金,无上权势。”
说罢,他卖关子似的顿了一刹那。
果然,无双急问:“那现在呢?为什么现在不想要了?”
陇雀唇角笑意更浓,道:“臣想要万两黄金,无上权势,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为我阿娘赎身。可是殿下已经为臣达成夙愿,臣自然再无所求。”
月色下,青年一张脸上泛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洒脱,像是狂风暴雨后,阴霾横扫一空的晴朗。
无双一时间有些呆愣。
“为你阿娘赎身,这就是你所有愿望?”她轻声而疑惑地问。
陇雀轻轻点了点头,身子伴随马的步履轻轻摇晃,若有所思地说:“若说还有喜欢的……”
他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的确没有了。”
青年坦坦荡荡的模样让无双一下子看出了神。
她从没见过陇雀这样的人,明明生在泥淖之中,受尽了折磨,没因此沾染上丝毫的戾气,褪去那层保护的躯壳,清朗干净得不像话。
这样的人,该要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原著中过一城,烧一城,屠一城的突厥大将?
第55章
冬日第一缕阳光洒在东山大营的角楼之上, 整个营地回荡着雄壮的口号与鼓点声。操场上,大昭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士兵们的呼号随之而起,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和铿锵有力的武器碰撞声,响彻大地。
东山大营位于都城东郊,是距离都城最近的兵营。按照惯例,每逢使臣来访, 都要前往东山大营观阅操兵。
当无双和突厥的使团踏入东山大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队正在操练的士兵, 阳光下,铁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刀剑交错间, 更是光影陆离, 令人目不暇接。
而在操场的中央高坐上, 一男子身着银甲银盔的男子静坐其上, 默默地检视着下方的士兵。
“三位,那便是我大昭国的齐王殿下。”无双笑眯眯地介绍道。
阳光下,齐王的盔甲折射着耀眼的光。齐王乃是宣武帝的叔叔, 今年已经六十有余, 虽然已经两鬓斑白, 却丝毫不掩周身锋芒。
他在高台之上,远远地看见无双和她身后的使臣, 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齐王是摄天女帝的小儿子,女帝在时还算得宠, 原本也是有机会争一争这皇位,只是宣武帝逼宫的时候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他暂时骗出了京城, 等齐王回过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也正因此,齐王对宣武帝心中不满已久,对姬虞这个皇太女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无双带着三人走到高台之上,介绍道:“太叔父,这便是突厥使臣。”
三人相视一眼,鲜卑图兰率先走上前躬身一礼以表尊敬,而齐王只是微微点头,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
三人微微一愣。
鲜卑图兰看向无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无双身为皇太女,齐王见她本该行礼,却只是点头示意,若真要说起来,已然是不敬。
再加之昨天晚上齐王世子的话,突厥使团的三个人敏锐地察觉出这齐王似乎并没有将大昭国的皇太女放在眼里。
鲜卑图兰的目光在无双与齐王之间流转了一圈,笑道:“齐王殿下,我等见大昭士兵威风不凡,小王等身边也有些突厥勇士跃跃欲试,不妨可以比试一二?”
齐王的目光落在鲜卑图兰身后,只见几名穿着裘皮,身材魁梧的突厥勇士。几人目光锐利,雄壮而健实,但在齐王眼里,似乎不值一提。
他唇角不屑似的弯起,眼中还隐着几分戏谑:“既然你们想要比,那比划比划也无妨。”
话落,无双带着三人坐在了齐王身侧,齐王并没有多看他们,而是向身边的副官低声交代了两句。这副官面色严肃,点了点头,快步向下,迅速地传达了命令。
不多时,校场比武台的一侧,便出现了数名穿着黑色软甲的大昭士兵。
鲜卑图兰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他挥了挥手,随即,从突厥人的队伍里也走出几个气息沉猛的勇士,裘皮之下,使手臂肌肉坚实,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擂台中央,阳光照射得大昭士兵与突厥武士的影子斜斜延伸。齐王坐在高台上,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略显刺眼,他的双眼犹如锐鹰,紧盯着擂台,仿佛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随着比武正式拉开帷幕,事情并没有按照齐王心中的设想发展。
第一个代表大昭上台的士兵,身材矮小而瘦弱,虽是如此,他的身手却出乎意料的矫健,像是滑手的泥鳅,与对方的突厥武士缠斗了好一阵。可是再滑手,终有被抓住的时候,突厥武士看准时机,在他即将转身之时将他逼至死角。士兵还想要躲,却被突厥人一脚踹在胸口,重重地摔在擂台下。
第二轮上台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悍的士兵,耍了一手好双刀,银光闪过,刀法犀利。对面的突厥人的握着一把重剑,看起来至少七八十斤的武器在他手中却如同鸿羽一般轻巧。几个回合之后,重剑直刺进了大昭士兵的胸口,虽然并未伤到要害,可是却高下立现。
第三轮、第四轮……每一场比试,大昭国的士兵都在那几个突厥武士面前稍显劣势。即使施展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武技,也总是被突厥人以绝对的力量击破。
看着一轮又一轮的败局,高台上的齐王的脸色逐渐沉了下去。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与之相反,鲜卑图兰三人却越发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