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娇娇并未如我预想般不同意,反而微微颔首:“便如你所说。”
我叩首跪谢,她遣散宫女,扶我起来,递给我一支木簪。
精心雕刻的花样,是幼时我娘亲给我刻的那支。
眼前忽然湿润,这是我娘唯一的遗物了,自从娘死后,嫡母就将她的东西全烧光了。
多年来积攒的怨气,忽然就消散了,人活一世,总不能停留在原地,困其一生。
释怀,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结果,仇人已死,不能把自己困死。
其实平心而论,苏娇娇自幼待我尚可,她会在夏日给我送冰块,会在冬日给我送碳火,嫡母打骂我,也总会避着她。
她因为嫉妒蒙了眼,做的最过分的,也只是抢我东西,害我被侍女打了板子。
嫡母恶有恶报去世后,有消息传是郁郁而终,不过是活该罢了。
苏娇娇和我讲了许多,她说在嫡母去世时,君易安醉酒喊着我的名字。
我当即犯了恶心,什么东西,虚假的爱,不值一提。
“嫡姐,被三从四德和女诫困住的,也是你的一生吧?”我忽然问。
人哪有一生下来,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仪挑不出来一根刺的呢?
苏娇娇生来就是为嫁皇子培养的,她没有自由和个性,一言一行都是为了立名声,加筹码。
苏娇娇忽然急促的背过身去,让我走:“起码我有权势了对不对?”
离开凤鸾殿时,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富贵繁重的宫服,满头凤凰金钗。
可她一生走不出宫门,要看着夫君宠幸一个又一个女子。
16
有了苏娇娇的推波助澜,圣旨立刻下来了,告示被贴上去的那一刹那,光洒向了每一个角落。
百姓们大多因沈月璃亦是女子,对着女子的偏见少了些,倒也能接受。
只是有些瞧不起女人的恶臭男反抗起来,一查全是常年打骂妻子的人。
官府有关于打骂妻子的律法,只是以前一直推崇和解。
毕竟被休了的女子,在以前是要受人白眼的。
现在这些恶臭男全被关进了牢狱,我和姐姐开了女子学堂。
教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经商之道,教她们自力更生。
多年后,她们可以入朝为官,可以富甲一方,甚至可以去做下人赚银子。
人生而有异,人人平等离我们太遥远了,可我们能做到让女子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而不是被三从四德困住一生。
人生的路,只有自己能为自己做选择,康庄大道也好,平庸无为也好,终归是自己的意愿。
17
冬日悄无声息来临,洁白的雪花席卷大地,将军府众人纷纷为了过年做准备,一片喜悦。
我一袭蓝色长裙立于檐下,看着向阳堂的女子欢欢喜喜打雪仗,堆雪人,倏地眼眶酸涩。
以往的人生中,逢年过节,我总是孤零零的待在院子中,喜气洋洋与我无关。
如今总算能融入进欢乐的气氛中了,可我娘亲却永远丧命于那年冬。
倘若,娘亲生于如今,便不必忍着恶心去争宠,去勾心斗角了吧?
她说不定就能带着我,开家商铺,日子虽平淡,我却是有娘亲陪伴的孩子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玩?”沈月璃困惑却难掩温柔的声音传来。
我摇摇头:“也没有,姐姐,我想要娘亲的卖身契。”
曾经,我娘为了活下去,将自己贱卖给相府为奴。
她总说,想去外面看看,却一辈子困在了方寸之地。
我想了解她耿耿于怀一生的卖身契,想放她自由,让她如鸟儿般飞向世界各地,领略山川。
有沈月璃的介入,丞相府眼也不眨的便将卖身契给了我。
在娘亲忌日这天,我把困住我娘脚步的卖身契一把火烧了。
18
过年当天, 皇宫设宴,我和姐姐乘上马车入了宫。
宴席中舞姬水袖婉转,艳丽漂亮,茶盏点心的味道也不错。
我坐在姐姐旁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在相府时, 这种宫宴, 我是没资格来的。
如今, 却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了,真是极好极好。
宴席结束后, 快要离开宫门时, 一位宫女拦住了我。
“县主, 皇后娘娘让奴婢请您过去。”
沈月璃眼神瞥向我, 似乎有些不放心,我轻笑:“那劳烦姐姐在宫门外等等我了,我去去就回。”
如此,我方才随着宫女过去, 不出所料,君易安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清冷出尘, 五官俊朗。
“参见皇上。”我俯身行礼, 规规矩矩挑不出一丝错处。
在宴席上时, 君易安的眼神便似有若无的朝我望来。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 估计又是说些无聊的情情爱爱了。
果不其然,君易安抿了抿唇:“落雪,你入宫为妃吧?朕许你荣宠无尽。”
我摇了摇头, 往后退了一步:“臣女自知德行欠缺, 不配入宫,皇上莫说些糊涂话。”
月光下,君易安的身影更显落寞,他开口:“你究竟有爱过朕吗?”
我笑了笑:“未曾。”
以往不过是为了苟活, 况且君易安自认对我满腔深情, 可终究抵不过权势, 美人权利, 他皆想要,怎么可能呢。
况且, 他居然和我谈爱?爱能当银子使吗?爱能让人为我不顾一切吗?貌似都不行。
“皇上快些回去吧,今日过年,终归要陪陪皇后娘娘。”我轻声道。
苏娇娇如今权势不小,君易安总要面子上过得去,他不会刻意掳我的。
君易安离开后,宫女将我引出宫门,黑暗笼罩了天空, 白玉石道上燃着几盏油灯。
我越跑越快, 越跑越快, 朝着沈月璃而去。
天空忽然绽放起烟火,绚烂多彩,我握住了姐姐的手。
爱情可能不会持久, 但亦友亦亲的姐姐,一定会永远对我不离不弃。
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年,往后还会有很多年。
全文完
第3章 人间惊鸿客
萧灏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他送我的新婚礼物是屠我家国,登基称帝。
心死情灭,魂魄抽离,空余行尸走肉却被攻略者侵占。
被侵占的第五年,我回来了。
彼时,正是她和皇上的洞房花烛夜。
为复仇,我曲意迎合。
可皇上不知。
他深爱的皇后是蛰伏的毒蛇。
1
“你可知朕盼着这一天盼了五年了!”
“嫣儿也盼了很多年呢……”
烛火幔帐之下,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
男人冷峻矜贵,九五至尊。
女人惊艳绝才,倾国倾城。
今夜她只要能与萧灏顺利圆房,便能完成攻略任务,与我的身体彻底融合。
而我作为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将彻底被抹杀,不复存在!
很可笑。
我的身体被前朝侯府嫡女夺舍了,成为她完成攻略任务的载体!
而她的攻略对象却是屠我城池,灭我族亲的仇人!
越是意乱情迷,她的意志就越是薄弱。
只差最后一击,便能冲破禁制。
“阿灏……我等不及……”
萧灏的吻吞掉了她要说的话。
就是此刻!
我用尽全力,一击冲破禁制。
等了五年,也盼了五年,终于在她和萧灏的新婚夜重新夺回主权!
没了系统的束缚,在掌控身体主动权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将要与我翻云覆雨的萧灏踹下喜榻。
我还是低估了对萧灏的恨。
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我曾无数次警告自己要谨慎,可当我看到萧灏的脸,恨意席卷了所有的理智。
九月的天已经凉了。
殿内静悄悄的,冷风吹着瓦砾上的宫铃,叮当作响。
隔着大红喜幛,我看到萧灏阴鸷的脸。
那俊俏的张脸上,有愤怒,有错愕,有惊讶。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的行为有多蠢。
萧灏生性多疑。
我方才的真情流露会让他产生怀疑。
毕竟曲嫣儿温柔似水,身心具系在萧灏身上,又怎会在洞房花烛夜将心爱之人踹下床呢?
曲嫣儿不能,但骄纵的沈琯却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等了五年,绝不能因一时之恨而行差踏错!
我压下恨意。
在萧灏未开口之前,学着嫣儿的样子,裹着锦被,楚楚可怜地看向萧灏。
“阿灏,嫣儿……嫣儿就是太怕疼了,嬷嬷说,这一晚会很疼……嫣儿怕……”
我与曲嫣儿共存五年,模仿她并不难。
难就难在该如何打消萧灏的疑虑!
男人胸膛半裸,大红色的喜服穿在他身上张扬肆意。
有些人的风流是天生的,萧灏只是微笑便风情万种。
这样的萧灏很难不让人迷恋。
年少时,我追在他的身后,哄他开心,大费周章只为了让他对我笑一笑,他从不笑,一直绷着脸。
现在想来,那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应该是看傻子的鄙夷吧!
如今,他对我笑,我只觉得恶心!
他掀开大红喜帐,阴沉着脸走到我跟前。
冰冷的指腹轻抚过我的脸颊,在我惶恐不安之际狠狠地掐住脖子。
呼吸一滞。
我从萧灏的眼中看出嗜血的快意。
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心狠手辣的恶魔!
只是个插曲,他便看出端倪。
“沈琯,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五年!”
他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似毒蛇芯子,缠绕着脱不开身,让人不寒而栗。
沈琯!
上一次听到他说这两个字已经是三年前了。
那时曲嫣儿啜泣着依偎在他的怀里。
“皇上还在想她吗?”
我犹记得萧灏的声音冷到蚀骨。
他说:“朕在想,朕以后是不是没有机会亲手杀她了。”
“会的,待时机成熟时,我会让你亲手将她抹杀,她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无踪迹!”
曲嫣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语。
或许身体是我的,曲嫣儿在说这话时我能感受到她的兴奋。
我听见萧灏的笑声,他答:“如此甚好,朕迫不及待呢!”
2
萧灏还是那么敏锐,他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我与嫣儿的不同。
一如当初我刚被换了芯子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芯子里的人。
当年,他不顾朝臣的反对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曲嫣儿从死牢里带回了未央宫。
未央宫,那曾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寝殿。
萧灏是个有能耐的。
他用五年的时间将前朝罪人沈琯变成宠冠后宫的皇后曲嫣儿。
我想萧灏应当是深爱曲嫣儿的。
他那时根基不稳,却为了曲嫣儿对抗朝臣。
只是不知,他每每对着我的脸会不会对曲嫣儿的爱减少一些呢?
毕竟不能手刃我,也是他的遗憾吧!
我学着曲嫣儿的模样,眼泪簌簌地掉着,既惊恐又害怕地唤着他的名字。
“阿……灏……我是嫣儿呀……”
眼珠含在眼眶中,忍到不能忍时,才让它堪堪掉下。
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掉着。
萧灏掐着我脖子的手松了松,一直盯着我。
我虽被父皇和母妃宠到性子骄纵,可那张脸却生得极好。
那时他们都说,昭华公主绣面芙蓉稚子心。
说难听了点,空有倾国倾城面容,却没一个聪慧的脑子。
五年前不聪慧的脑子被利用屠城,灭国灭族。
五年后这张芙蓉面却用来勾引仇人。
可笑啊!
我这张脸只要稍微动情,上翘的眼尾便红红的,楚楚惹人怜。
曲嫣儿总是用这种手段将宿在其他宫妃之处的萧灏唤回来,却欲拒还迎的只让萧灏亲一亲,抱一抱。
萧灏乐此不疲,总会抚着曲嫣儿的脸,看了又看,端了又端,爱不释手。
久久才道一句:“对不起,嫣儿,身为皇上我身不由己。”
那时曲嫣儿是怎么做的?
她趴在他的肩头,哭得快要断了气,却善解人意地说一句:“嫣儿理解的,只是嫣儿私心里想让你是我的唯一……”
我曾嗤之以鼻,现在看来,用着确实顺手。
我看着他逐渐放下暴戾,面露柔情。
原来,恶魔也怕温柔刀啊!
自古帝王多疑虑。
萧灏更是草木皆兵,又怎能靠三言两语轻易地就打消他的念头呢?
我抬起手落在萧灏眼角处的疤痕上,轻轻抚摸着。
只要用力就能戳瞎他的眼睛。
指腹顺着脸颊滑到他的唇边,描绘着他的唇形。
一遍又一遍。
如同积压在心底的恨,一层又一层!
“阿灏,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世上已经没有沈琯了,她死在了五年前,死在了你屠宫的夜晚!”
3
曾天真烂漫的沈琯死了,死在他屠宫的那天。
活下来的是身不由己的躯壳和被禁锢的灵魂!
时隔五年,那晚我记忆犹新。
九月初三,昭华公主大婚。
纵使公主下嫁,可十里红妆依旧铺满了宫道,点点红烛照亮了整个皇宫。
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出嫁,场面堪比封后大典。
可那红却不及屠宫后的万分之一。
繁华与血祭。
漫天大火,刀光与剑影,哭喊与惨叫。
鲜血染红了宫墙,也染红了半边天。
我穿着亲手绣制喜服被萧灏绑到亲人的面前,亲眼看着他们惨死!
父皇和母后的首级悬在宫门之前,兄弟姐妹的尸身车裂在宫道之上。
妃嫔们被人凌辱,最后死在侍卫的刀剑光影之下。
皇族苏氏,三百八十七口人,三百八十六个尸身,唯余一个活口。
昔日的家,繁花似锦的皇宫,满目疮痍。
带兵的人却仰天长啸,满面春风。
父母兄弟对我说:“琯琯,活下去!”
妃嫔们对我说:“昭华,快跑!”
只有萧灏掐着我的脖子,对我说:“昭华公主,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