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眼眸看着着自己起伏的胸口,脑袋一抽一抽地疼...这些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手里了...洛殊。
同一时间,洛殊从祠堂回到住所,这所宅子里的黑气十分分散,如那晚一样的黑气就有五六处,但祠堂那里的黑气有一点不同,非常细微的一点不同,这一点‘不同’也许就是突破口!
他纵身跳入院子,刚处理好出门的行迹,就看到一个外域装扮的中原男子缓步走来,是从前给他和师父传过话的那个人,也是沙提娜的小侍之一。
男子眼中带着敌意,不禁让洛殊想起了槐溪镇县令的两位夫人,她们漂亮的眼眸有时也会升起这种敌意,只是稍纵即逝,还未被人发觉就被她们遮掩下去了。
第三十九章
“听说昨儿个你又把妻主拒绝了?我服侍妻主这么多年,可是头一回见她这么有耐心,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开始陆安童还装模作样地寒暄一番,见洛殊性情冷淡、疏于招待,他也没了耐心,闲闲坐在木凳上,白了洛殊一眼,阴阳怪气说出这番话,嘴边含酸。
洛殊保持冷美人的人设不动摇,不予以半点回应,只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被强迫的、不问世事的木头疙瘩,为现下的处境自哀自怜。
“哼。”那小侍拍了拍手,艳红的唇朝门外努了努,唇边的笑容不怀好意:“你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像是约定好似的,这句话刚出口,洛殊就听到一声惨叫响起,是在自己的门边,还有板子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不多会空气中就飘起了淡淡的血液腥味。
陆安童弯着眉眼好心解释:“这是我们府里的下人,今儿她办事不力,居然连最要紧的祭品都没有取到,但是祭品不能没有啊,既然取不到,那就让他自己顶上,你说,是不是?”
洛殊五感敏于常人,鼻尖闻到的血腥之气自然也比其他人要浓许多,他起身推开窗户,门外的叫声开始还叫得凄厉,现在却是一声声放低,只得出气不见进气了。洛殊心中并无怜悯,却暗想着:连为自己办事的人都不放过,还这样大张旗鼓施以重刑,这沙提娜还真是个蠢材废物。
那男人也不喜这腥味,抽出帕子捂在鼻尖,跟着洛殊走到窗前,故意朝周围看了几眼,压低嗓子:“我听说,这件事还和你师父有关。”听见师父,洛殊侧了侧头。
看见洛殊终于有了反应,小侍心中既是不齿又有些骄傲,眼中不自觉浮起一丝轻蔑。都是妻主的人了还想着其他女人,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其他不说,单凭自己是个身心贞洁的人就已把他远远踩在脚下,这种不知廉耻的狐媚也只能迷惑妻主几天,哪个妻主能忍受自己男人心里有人,等他被玩腻了,自己再翻出这件事,到时候直接沉塘一了百了,岂不是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他眼里又带了几分真诚的笑意:“我听妻主说,你师父是个善良的人,可你看今天,竟然打断了我们重要的祭祀,不就是取块肉吗,虽是有些疼,至少命还在,可你师父一搅和,拦着不让取祭,就让人硬生生丢了条性命,可怜啊!虽说我们妻主是最公正正直的人,可你师父不仅背了人命,还破坏祭祀,这一次两次她心胸宽大,还能容忍,可多了,也不行啊。”
“我知道,你对你师父有些情意,但人在屋檐下,就算是为了你师父,你顺着妻主,把她哄开心了,说不定就能替你师父赎罪,饶她性命了,再说,这也是功德一件啊!”
活了这么多年,难得听见这种歪理,洛殊忍不住反问道:“功德?”
“是啊,你看,现下这局里总共有三个可怜人,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我们妻主。你师父背了杀人的孽债,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你喜欢你师父,哎呀呀,这怎么了得!这可是悖逆人伦的大事!”说起这点,他像是被戳到了兴奋的神经,连说话的调子陡然升高,声音也像被去势的太监一样,尖细刺耳。
发现自己的失态,他又清咳两声,拈起帕子擦了擦唇角,苦口婆心继续劝诫:“妻主对你一片真心却被你弃之如履,彻夜难眠,你若是满足了她的心愿,一来替你师父还债,二来解了妻主的相思之苦,哎呀!这样算来,这可是两件功德啊,而且妻主是这镇里最有权的人,又对你情深意重,以后荣华富贵,万千宠爱,怎么看,你都不亏啊。”
洛殊只当这人得了失心疯,心中嘲讽,嘴上却依旧温润:“听起来还真是好事一件,只是我不知,沙提娜不也是你的妻...主,你就一点也不在意把她推到别人怀里?”
小侍笑容一僵,眼里的嫉恨掩都掩不住,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靠近洛殊的身体:“哥哥给你说句实话,妻主发话了,要是有人能劝服你那就是大功一件,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你们是不可能逃出去的,无论早晚都会走到那步,与其穷途末路不得不乞求妻主庇护,不如把握时机,让自己多几分分量,我可是这宅子里最得宠的人,还养育着妻主唯一的长子,我们若是合作,以后你独得妻主宠爱,我手握后宅权力,以后这里不就是我们兄弟的天下了?”
听到这些话,洛殊只觉头疼,脸上表情微微松动,点了点头:“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没想到此事真的有希望,那人声音里带上了欣悦,决定再接再厉:“哥哥给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以后肯定还有其他人来找你,但不会有和我联手更有利的了,不急,你好好考虑,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洛殊心念一转,对着他的背影开口说道:“若今夜你能把沙提娜留在自己屋里,证明她对你的宠爱,我就率先考虑你的提议。”
小侍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这是在考验他在妻主心中的分量?他轻轻咬牙,莞尔笑道:“这种事还不简单么?弟弟就看今晚吧。”
好不容易送走这疯人,洛殊按了按额头,长叹一声,真是吵得他头疼,这里的男人还真是每天都想着勾心斗角,争宠夺爱,把自己活成了后宅女人。
他微微摇头,却突然一怔,心中的嘲讽一下子淡了很多,原来后宅的女人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在男女颠倒的世界,他每天只能躲开众人,或把自己关在屋里,出门一趟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突然间要遵守的纲常伦理翻了一番,但还是免不了世人的轻视意淫,原来女子生活竟这般不易......
晚上,沙提娜果然被那人缠得抽不开身,无暇来找洛殊,他也趁此机会,一路隐蔽来到祠堂。按理说,祠堂是家族中最重要的地方,但这里几乎连巡视的人都很难见到,简直像被故意支开一样。洛殊撬开锁,关上笨重的大门,借着月光打量着这个空旷的房间,这里并没有特殊之处,里面除了许多雕刻着异族文字的牌位,就只有一个金泥塑像,但洛殊从未见过这种塑像,应该是符合他们习俗的特殊神灵。
“隔间、地道是各种旧宅大宅里最常见的东西,若是有隔层那它敲击时发出的声音一定不同于别处,开启这种地方的契机有时候是一幅卷轴,有时是一只花瓶......”洛殊牢记舒颜的话,这几天把沙提娜家翻了个遍,而这间祠堂就是最可疑的地方。
“叩叩”他轻轻敲击着屋内的东西,由于耳力过人,任何一点差异都会被无限放大。终于,他发现那尊塑像的背部声音比其他地方更清亮一些。强行破坏动静太大,肯定会把人引过来,他又按着牌位一个个检查过去,经过观察,他注意到右面第二排的一个牌位棱角比其他的更圆滑一些,轻轻一拧,只听一阵轻响,塑像背后的一块突然上移,露出一个提篮大的洞口,里面躺着一个小孩,却不是狰狞可怕的怪物长相,他咬着手指,眼神纯净,生得冰雪可爱,看见洛殊时,还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起肥嘟嘟的小手吐着泡泡,嘴里的话也呢喃不清:“抱、抱。”
洛殊对上他的眼睛,这孩子生了双异族人的眼睛,像一池浅浅的湖水,沉静透彻,他看着洛殊的眼中满是好奇,还努力伸手想抓住洛殊垂下的马尾,洛殊按住他乱动的手臂,小孩高兴地吐了个泡泡,他却突然从头上取下辟邪的桃木簪,毫不犹豫地刺进孩子胸口。
“哇——哇!”
孩子发出刺耳的哭喊,在空旷的祠堂一圈圈回荡,洛殊手下用力,把桃木刺得更深,突然,伤口处迸发出旋涡一样的黑气,扑头盖脸铺满整个空间,孩子的皮肉也快速干瘪下去,贴住骨骼,它的眼睛变得赤红,然后冲着洛殊诡谲一笑。
眼前之景突然变幻,一个两人高的与之前所见相同的干尸婴儿笑着走到洛殊面前,洛殊做出防备的姿态,那怪物却没有攻击,反而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没想到在木垭镇居然会遇到您这样的大人,之前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不要和我计较。”
“你认识我?”
那婴儿略略摇头:“我不认识大人,但见到大人如此强大的威压,我这种小妖生来就是要臣服的,求大人给我一个为您效力的机会。”
“哦,为我效力?”
幻妖嘻嘻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人,好像还给大人带来了麻烦,为了表明我对大人的忠心,我愿意献上沙提娜一家人的性命,惩罚他们的冒犯之罪。”
第四十章
“是吗?真是个不错的礼物。”听见洛殊的话,幻妖心中大喜,他被人缚在此处已数百年,若乘此机会逃脱岂不是一大快事!念及此处,幻妖激动得调动起一团黑气,准备血洗整个宅院。却觉身上一痛,缓缓低头,只见一柄细长的剑直直插在自己的大腿上,金色的光芒像是藤蔓生长一样一寸寸向上裂开,还没来得及呼出惨叫它就化成了一堆碎渣,哗啦啦摔到地面。
这是一把没有剑柄的软剑,剑端两寸没有开刃,可充作剑柄。舒颜和他早算到若是被沙提娜囚禁,她一定会把武器取走,所以洛殊准备了一把特殊的软剑缠在两件里衣之间,保住了一把武器,
不过瞬息之间,洛殊就回到了祠堂,周围萦绕的黑气并不像上次一样慢慢消散,而是倏然消失,摇篮中的奇怪婴儿也了无踪迹,周围除了散落的牌位,只剩下一只插在灰烬上的桃木簪。洛殊却没有离开,而是把内力灌入软剑,对着眼前的一片虚空,声音清朗:“明明出身正派,却勾连妖魔,害人性命,出来吧,你活不了了。”
屋内并无回应,洛殊也不强求,只收回长剑,走向门外:“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请凌云派的仙长们来处理此事了。”
“等等!”一个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的女子突然出现,心口有个木簪大小的窟窿。声音颤抖:“你知道凌云派?你是什么人?!”
洛殊胸有成竹,回头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他丝毫不担心那女子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桃木有赈灾、辟邪等功效,对待鬼魅更是有非同一般的效果,她不过一缕亡魂,之前那一刺正中核心,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
祠堂中的黑气略有古怪,之前洛殊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找到机关发现那孩子的时候他才知道古怪在何处,按理说那黑气应该就是幻妖身上所携的气息,他留下的力量越强,黑气就越发浓烈,但在祠堂中,这一黑气中又掺杂了极为淡薄的清正之气,恰巧与温琳琅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脉,正邪不相容,但它却与黑气相合,黑气看似强大,却不能将其吞噬,它看似微弱,却始终留下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幻妖通过影响人的心智吸取力量,但强行制造出一个女尊社会,对它并无好处,所以洛殊就有了怀疑,怀疑这件事的古怪并不止是幻妖。
眼前女子身形单薄,面容姣好,只是周身怨气给她添了几分凌厉,她眼中含泪,带着可称为‘希冀’的情感望着洛殊:“你是凌云派的弟子吗?”
洛殊摇头,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我不是,但凌云派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事,你生前是正派弟子,为什么要与妖魔勾结,害人性命?”
她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像沉入了某段美好回忆,又突然僵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无措地在屋子里乱转,矢口否认:“不!我怎么会是凌云派的弟子呢,凌云派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喃喃说了几遍,又回过神盯着眼前的少年,笑中含泪:“你说,凌云派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对不对?”
洛殊不置可否,她突然冲到面前,单薄的魂体穿过洛殊的手,眼中带着渴望:“不,我不能等他们过来,你杀了我吧,我知道你一定能杀我的!”
“你联合幻妖在此作恶,我当然不会留你性命,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看见这女人的古怪行为,洛殊觉得她多半是已经疯了。
“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但你要答应,杀了我,不要让凌云派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对于作恶的缘由,她没有隐瞒的心思,三两句话便交代了出来:“我从前是凌云派的弟子,后来被一个男人所害,死在这里,我痛恨男子能过得潇洒快活,女子却必须谨言慎行,处处受限,所以和幻妖合作,要他们得到报复,就是这么简单。”
这女人的话语焉不详,她身上的怨气几百年还未消散,寻常被害怎会如此,而即便被男子所害,这种恨意也不至于上升到所有人。洛殊心中微动,只能猜测这女子生前受过极重折磨,导致死后怨气冲天,对这里的人实施报复。不过...事实如何,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来这的目的并非要弄清因果纠葛,只是要找出镇方法。
“你可知这宅子里的地牢在哪?”
“地牢、地牢......”那女子一心求死,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洛殊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他握紧长剑,走到之前化灰的幻妖尸体前。剑尖对准其中一缕微弱光芒,余光瞟过那女子的脸,说不清是欣慰、渴望、畏惧还是些别的什么...
不对!这一切都过于顺利,为何?
“既然不想被凌云派的人发现,为何不杀了我奋力一搏?”
“我杀不了你,我们都杀不了你...你......”
一阵光芒闪过,清气消散,洛殊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即便他实力强横,但也只是凡人,为何幻妖对他毕恭毕敬,为何这女子说杀不了他。
......握了握拳,洛殊清理好现场,又拿了食物和伤药往地牢赶去。他打开地牢大门,一眼就找到了他想找的那个人。
“师父!”
“洛殊?”看见小徒弟,舒颜放下手中的小刀,完全脱力地靠着石墙。
“怎么,有进展了?”
看到舒颜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洛殊忙上前把她扶住,从怀里取出食物伤药,他往牢里扫了一眼,干枯的杂草,淡淡的酸臭,墙边爬过几只毛色杂乱的老鼠,眼中染上心疼和愤怒,他抑制住心中的怒气,快速解释道:“幻妖的事情都解决了,但还需要耽搁两天,后天我就来地牢接你,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欸!洛兄弟。”洛殊顺着声音看到谢亭生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虽未受伤,但也神思恍惚、虚弱异常。
舒颜眉眼弯弯,语带欣慰:“我就知道,小殊很厉害的。”她捡起两个馒头放进袖里,然后把其他食物分给牢里的人,洛殊眼睛一热,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到舒颜手里:“这是柳浮游给的补药,对身体没有坏处,明天我会再找机会过来给你们送食物,你们不用担心。”
知道自己的生死都系于这少年手中,其他人对洛殊的吩咐自然不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