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柳小姐的说法,天下的各行匠人都不配与江湖中人相比,想来您对机巧坊的关勿大师,燕雀楼的朱颜娘子和名震天下的铸剑大家尚恒都不屑一顾了。”
柳浮游面带嗔怒:“这怎么能一样,你可别红口白牙血口喷人!”她走到洛殊跟前,语调娇软:“洛郎,你可别让师父误会了我。”
洛...郎?舒颜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进度这么快的吗?!
洛殊默默退后几步,眉头微皱:“柳姑娘出身药王谷,药王谷谷主才是您的师父,还是不要胡乱称呼,悖逆叛师,另则,我与姑娘素昧相识,虽是江湖儿女,姑娘也该注意自己的清誉,请姑娘慎言。”
柳浮游眼圈一红,好像受了极大委屈,似怨似嗔地看了舒颜一眼,她眼睛一转,又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挽住舒颜的手,一副主人家的模样拉着她往前。
“刚才是浮游不对,惹舒姑娘生气了,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我这种小辈计较,在这看他们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浩剑山庄里有一片花田,现在鲜花开得正盛,不如我带姑娘去看看,就算给姑娘赔礼了。”
舒颜有些无语,转变过于生硬,理由太过蹩脚,但她也好奇柳浮游究竟想做什么,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跟着她的脚步。
“舒姑娘又不是那些矫揉造作的官家小姐,为什么总戴着帷帽呢?”柳浮游声音娇俏,但话里却充满恶意。
她长长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哀愁的模样,还装模作样抹了把眼泪。
“柳姑娘有所不知,我本也有一副俏丽容貌,只是几年前家中半夜失火,我虽侥幸逃出,脸上却被灼伤,起了燎泡,流着脓水,纱布和丝帕上都粘着黄色的脓液......”柳浮游脸色微变,身子也有些僵硬。
她其实算是家里的一个奇葩,虽出身医药世家,但却对治病救人全无兴趣,反而爱上了鞭法,谷主老来得女,把她放手心捧着,也不逼她传承衣钵,对各类伤口尸体也就没了抵抗力。
柳浮游脑补了一下脸上流着脓水的模样,心里有些难过又有点安慰,百转千回难以言述: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跟着一个丑八怪了呢,不过也幸好她长得不好看...
三人往花海那边去,突然一阵说笑声传来。柳浮游眼睛一亮,弯着眉眼朝那边打了个招呼。
“师兄,宋伯伯,宋伯母,你们也在这啊~”
一个面容清隽的白衣男子手持折扇,嘴角含笑,走上来敲了敲柳浮游的头。
“什么宋伯伯宋伯母,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嘴上虽是责怪,眼里却满是宠溺,他身后的那对夫妇,男的身材高大,面容和善,看起来像一位稳重的儒士,夫人身形娇小,保养很好,已过中年脸上也无一丝皱纹,只是层层叠叠穿了许多,好像十分畏寒。
“浮游天真可爱,我们又是世交,不叫伯父伯母该叫什么,贤侄可别拘着她。”中年男子笑呵呵地拈着胡须,揽着夫人微笑。
“不知这两位是?”
柳浮游站到一边,害羞地抿了抿嘴,带着女儿家萌动的春心,连说话的调子也又糯又甜:“这是洛殊洛公子和舒颜姑娘。”
她转头对着洛殊,温润含情:“这是梧桐山庄的宋庄主和庄主夫人,还有我的大师兄,柳伏苓。”
“见过庄主,见过夫人,见过...柳神医。”
师徒二人简单见礼,宋庄主和善点了点头,按常理来说这种无名之辈向来入不了他们的眼,不过既是柳浮游带来的人......
宋庄主本只是随便一扫,不料看见他的面容,神色逐渐认真。舒颜看他的目光定定停在洛殊身上,面上若有所思,眼神有些缥缈,有些不解,这庄主...不会?
“宋伯伯?”
感觉到众人疑惑的目光,宋庄主放缓了神色,语调和蔼:“这位洛公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仙人。”
“仙人?”舒颜心里一跳,书里并没有说过洛殊的身世线,只说他被人抛弃,养父养母死后又落入人贩之手,然后一步步黑化,直到剧终也没出现过疑似他父母或亲人的人出现,现在剧情被自己改了是有线索了?!
庄主没说下去,他的夫人扯了扯袖子,以袖掩唇靠在庄主肩上。那庄主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满目柔情,冲着几个小辈摆了摆手。
“内子身体不适,我们就先告辞了。”
第十五章
-夜-
按说现实里素不相识的人长相相似不足为奇,但是这是小说,天下间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
舒颜有些疑惑,洛殊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说过从前的事,也没有提起过对身世的看法,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把一切都埋在心里......
最后她还是觉得在这里打听些消息比较好,便决定再留几日。
“师兄,你看那位洛公子到底怎么样?”柳浮游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师兄。
“浮游...”柳伏苓摸了摸师妹的头发,带着娇宠,借着烛光看着自己的小师妹。
小师妹长相娇俏,烛光在她的脸上打出一层细细的阴影,杏眼桃腮,眼波妩媚。他这师妹从小娇养着长大,又自小练了鞭法,性情也比其他人要强许多,谁知道突然会有这一天,强拉着自己去看她心仪的儿郎,还难得展现出了小女孩的娇羞。
“那公子确实仪表不凡,不过他身边跟着的那位姑娘......?”
“那个呀,他说那是他师父,但我可不信,哪里会有这么年轻的师父,当我是小孩子好哄骗吗?”想到洛殊每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师父’身后,除了他‘师父’,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她就有些生气。
“不过那女人不足为惧,她武功平平,又是个烧了脸的丑人,洛郎才不会看上她呢。”柳浮游眼里带着妒意,但说起这一番话时,心里又有些爽快,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我今日看到骆公子对你也没有其他情意。”柳伏苓作为局外人,看得比他师妹清楚。今天洛殊一直规规矩矩站在身后,满心满眼都放在另一女子身上,自己师妹可别空付满腔柔情。
“还不是因为他师父,她走到哪就让洛郎跟到哪,世界上哪有这样粘人的女子?真是不知羞!听说洛郎还得每日定时陪她吃饭散步,她把洛郎占得死死的,哪里有机会给我呢。”
“师妹...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你还是不要强求了。”柳伏苓微微皱眉,不想师妹在以后多吃苦头。
“师兄~到底她是你师妹还是我是你师妹?你怎么朝着外人说话,我瞧见洛郎,便觉心中欢喜,他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我就想和他在一起,谁也别想拦我。”柳浮游跺了跺脚,脸上有些气愤,又有些羞恼,看到自己师兄不像她想的那样支持她,甚至委屈得泛起了泪光。
看见师妹的眼泪,柳伏苓的心都软了,他急得在师妹身边转了两圈,只想再让她开心起来。
“师妹莫急,若你真喜欢那姓洛的小子,为兄一定会帮你,别哭了。”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浮游的泪水,柳浮游破涕为笑,依恋地拉着师兄的手。
“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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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庄主虽只提了一句,但蕴含的信息量却不少。如果那个长相相似的人真与洛殊有关系,那去庄主那做客的时候,应该是17年前,而且...庄主称他为‘仙人’,这个世界能修仙的人少之又少,譬如这武林中,大部分人实际上是没有灵根,无法修道的普通凡人,他们不能通过审核上山学艺,便开辟另一条道路,游走于江湖之间,而那些珍贵的有灵根的人,会被带到山上清修,这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少有交叉,但宋庄主所说,那时有仙人去他家做客,这在江湖中应该也是件稀罕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也不少。
舒颜从床上翻起来,看了看时间,当机立断,抬脚走出,找到连渐青的时候,他拿着酒杯独自一人在月下小酌。看见舒颜的身影,他一手举杯,醉眼朦胧,口中轻吟:“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美人闲来无事,这么走到我这里了?”
“先生是这武林中的万事通,舒颜心有不解,特来找先生解惑。”
连渐青蹒跚着脚步,跌跌撞撞走到舒颜跟前,杯里的酒液从杯缘荡出,打湿了他的手指,晕上满身酒气。他两指牢牢地定住杯子,靠在唇边,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房门:“姑娘既然有话要问,那我们就先进去吧。”
......
舒颜有些犹豫,现在虽说不晚,但在古代也不算早,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人又喝成了醉鬼......连渐青迎上她怀疑的目光,坦然一笑,那神色分明就在表明,若不进去便什么都无可奉告,一切由你选择。
舒颜想了想,自己好歹是个现代人,怎么和古代人一样扭扭捏捏,再说自己好歹有武力傍身,也不必太担心,微微点头:“...好,先生请。”
连渐青走在前面推开房门,他们的房间布局与洛殊他们一致,只是多了许多书架,桌子上柜子里也是满满的书册。两人坐在凳子上,连渐青率先开口:“姑娘想打听些什么?”
“......我听说十几年前,宋庄主曾接待了几位仙人,还请先生详细说说这件事情。”
“啧!十几年前的事与你的小女娃有何干系?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连渐青倒扣着酒壶,却半点酒也未流出,他揭开盖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又从桌上换了一壶酒,看着完全是个活脱脱的一个醉鬼。
“我虽无半点灵根,不得上山修行,一直以来却对仙人颇为仰慕,今日乍然听说此事,免不了被引起好奇心,就想来问两句。”
“哦?”连渐青眯了眯眼,撇着嘴摇头。
“舒姑娘骗人的功夫比你的武功要好多了,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冒着险和连某独处一室,只是为了一个好奇心?我虽然醉了,却还不是傻子。”
“......”舒颜动了动唇,思考要怎么把这件事搪塞过去。
连渐青忽地一笑,又倒了杯酒,嗦了一口,露出个满足的神情,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
“不过姑娘不想说也和连某无关,但我的消息可不是白给的,钱货两讫,姑娘就没想过自己该给点什么?”
舒颜垂眸看向腰间的钱袋,她身上财产不多,不仅是指银钱,什么法宝灵物都没有,连渐青作为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哪里会瞧得起这点金银,但自己又有什么事他能瞧上的?
“那先生想要些什么?”
连渐青并不回答,而是带着笑静静看着舒颜,舒颜也不躲避,大大方方与他对视。她知道虽然在表面上自己稳如老狗,但这种情况让她回想起从前给家长递成绩单或开家长会时等待的心情,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实在是一种糟糕的体验。
连渐青的嗓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眯着桃花眼像一只狡诈的狐狸。
“让我想想,美人如花隔云端,嗯~舒小姐这一等一的容貌挡住了实在可惜,可否满足连某的好奇心,让连某一观?”
“...........................”原来只是这样的条件,舒颜放松心情,不自觉舒了一口气,取下遮脸的帷帽,一张如玉的面庞暴露在眼前。
连渐青的目光停留在舒颜身上,他神情专注,眼中却无痴迷之感,只带着纯然的欣赏,他点点头,由衷赞叹:“这样的容貌,姑娘该好好珍惜才是。”
舒颜戴回帽子,连渐青走到书架前,目光巡过密密麻麻的书册。他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呵欠,声音里带着慵懒和困倦。
“既然是十七年前的旧事,我需要花点时间,舒小姐就先回去吧,等我找到消息一定会马上告诉你。”
舒颜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有些信不过,他返回桌前,扣着酒壶,随便舒颜打量,就只一昧喝酒不做其他打算,舒颜有些无奈,只得双手作揖:“那就麻烦先生了,舒颜静候先生佳音。”
舒颜走后,连渐青坐在凳子上,高举着酒杯,向着屋顶虚虚一划,:“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做梁上君子,不如一起尝尝这新酿的琥珀醉,也不辜负今晚的月光。”
第十六章 (捉虫)
他推开房门,看着茫茫夜色,坐在门槛上悠然吃酒,一个黑影从暗影中渐渐走出,俊秀的脸庞半明半暗。
“你师父已走了,洛小哥还不追上去吗?”
洛殊微微一笑,对着连渐生行了个礼:“在下不才,也有些问题想向先生解惑。”
“啧!我还以为洛公子是想着这月明风清,诗情画意,我与你师父共处一室,孤男寡女,郎才女貌,若是在戏文里可是一曲动人心弦的缠绵佳剧。”
“先生,慎言。”
少年神情舒朗,皎洁如月,只是眸子里一寸寸慢慢变冷,整个人疏远、礼貌又带着极浅的压迫。
发觉这少年的转变,连渐青只觉颇有意趣,这孩子在他师父面前乖得像一只兔子,不言不语,勤勤恳恳,现在却突然亮出爪子,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白豹,冷漠俯瞰人世,也不知他师父知不知道自己徒弟还有这样的一面。
连渐青半阖眼眸往门槛边一靠:“洛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师父,或者说...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们?”
连渐青愣了一秒,大笑出声:“小兄弟还没吃酒就已经醉了。”
“客栈的第一次见面我还没有发觉,但进入山庄后,连先生便殷勤备至,各门各派的八卦秘辛都被你透了个底,世人皆知,要想在万事通这里得到消息,必须给出与信息对等的代价,即便先生今日对我师父提出了要求,但那要求也是不痛不痒,我们不过是无名之辈,先生为何要在我们身上耗费力气?”
“.............................”
连渐青拎着酒壶从门口站起,他的睫毛动了动,眼里几番变化,最后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你说得不错,我是刻意接近你们,但...”
他略微顿了顿,观察着洛殊的反应。
少年面色沉静如水,不起半点波澜,让他有些失望,他摇摇头,继续道:“但我不是对你们有兴趣,而是你。”
洛殊眉毛微蹙,眼中带着不解与厌烦,看到他脸上的不耐,连渐青终于找到一点成就感,围着洛殊转了一圈。
“你不该出现在这,你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那些籍籍无名的庸碌之辈,你该出现在更远的地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无上的尊荣与孺慕,成为这天地间不可战胜的强者。”说起这话时,连渐青一改平日的慵懒闲暇,目光灼灼,意气风发,像一个狂热的信徒追随着自己的信仰,志气高昂,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寻常的砖石木瓦,而是一个不凡的骄子高远的未来。
“呵,荒谬。”洛殊只觉可笑,转身走向门外,却听后面声音悠然,异常笃定。
“洛公子又何必急着否认,我的相术从来未失算过,你若一意孤行,将来怕是会有更大祸端。”
他停下步伐,回头看着这醉鬼,声音坚定清朗:“先生这话说得好像每个人的人生早就被定下来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那还要我们自己来做什么,世人仰慕修仙者众多,洛殊却不是其中之一,我该如何,自然是由我自己决定,再说此事与先生无关,先生又何必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