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在悬崖边上堪堪停下，滑出几道清晰的马蹄印。
洛殊下马挡在舒颜身前，手握玉决，剑锋上滴下鲜血，浸在黑色的泥地里，舒颜看着远处围攻上来的众人，握了握拳头。
“...洛殊，跳。”她的话因气息不稳有些发颤，声音也很轻，洛殊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眼带讶异，她的语气变得坚定，又重复了一遍。
蒙面人只觉猎物就在眼前，突然两匹骏马疯了一样向他们冲来，马上带着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杀手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得不分几人应付这发疯的马匹，等到达山崖边，只看到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往下一看，崖下深不见底，为首那人捂住自己受伤的左肩，命令道：“兵分三路，继续搜。”
第二十章
两人跳下山崖，直直坠入水中。舒颜砸进水里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冰冷的湖水就浸透了她的身体，从领口，从鞋靴，从袖子里灌进去，无孔不入。宽大的袖子在水里飘荡，像蝶翼一样展开，繁琐的长裙牢牢地缠在身上，带着一股力死死向下缠，舒颜只觉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突然，有人从上面拉了她一把，她挣扎着脱下外袍，从水里冒出，眼前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洛殊清瘦的身影。
他们时游时停，终于来到岸上找了个栖身的洞窟，舒颜跌坐在地上，四肢无力，胸口疼得快要炸开，她靠着山壁，知道目前两人还未脱离危险，不可再次停下，身体却不受控制，眼前的世界一寸寸变黑。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再醒来时，舒颜发现自己平躺在地上，她视线微移，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火堆，还有自己的徒弟坐在旁边，只穿了里衣，其他衣服都在自己身下。
看到舒颜醒来，洛殊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把舒颜扶起，掏出几个成熟的果子，放到师父手中，又起身走到后面，拿过来一只木叉，上面的烤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舒颜头脑昏沉，身上也没有力气，连手里的果子也握不住，洛殊见状有些慌神，他看了看手上的烤肉，取下腰间匕首试着从上面削下拇指大小的一片，他切得很薄，一口就能吃下一片。
烤肉烤得很嫩，甚至能看到鲜嫩的肉汁，洛殊把烤肉串在刀尖上，放到舒颜唇边，他的手艺很好，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只是没有调料，只能吃到肉本身的味道，舒颜身体发虚，强迫自己把肉咀嚼吞咽下去，她一个没撑住，软软倒在洛殊肩上。
“师父！”洛殊伸手将她揽住，却发现舒颜浑身滚烫，他心中自责，竟没早点发现师父的情况。他虽能辨识一些草药，但现在天色已晚，实在无法看清，要想在这荒郊野岭，找到适宜的草药也不现实，白天的时候，那些人已来巡过一次，想来现在，已经安全很多，洛殊伸手探了探舒颜的额头，心下实在着急，师父已经在这躺了几个时辰，身上还带着伤，要是再不抓紧治疗...
洛殊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确认安全后，把火堆灭了，背着舒颜往外走。山里格外寂静，只听得到野草被风刮过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的脚步声。洛殊脚下不停。背着她一直往前。就这样直直走了半个时辰。他在舒颜身上罩上外衫又催动内力，散出热量使她不至于受冻。找了许久。他的双腿已经麻木了，双手也被夜风呼呼吹过，凉得像一块冰。
突然，远方传来一个奇异的声响，一只火红的妖兽突然踏空而来，向他吐出火焰。
经过一天的追杀躲藏，洛殊已是强弩之末，他的内息空空，连呼吸都感到疼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兽，他来不及躲避，只能好好护住身上的人，手持长剑与它对峙。
它看着洛殊晃了晃脑袋，一个喷嚏又吐出一团火焰，危急之下，洛殊下意识朝着前方一挥，那团火竟然像有实体一样从中间劈开，弹跳到两边的草地上，刚一沾地，就烧出一团焦黑，两人这样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的地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火苗，不会熄灭，也不延伸开来，这火焰温度极高，手中的剑柄都在发烫，几乎难以握住，洛殊放下舒颜，双手握剑，下一秒就准备把剑挥向那只怪物，若再纠缠下去，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放手一搏，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突然，一阵光芒闪过，天空中画出一个阵法，地上的火苗短短一瞬就熄灭了。
一个少女从远方飞来。坐到那妖兽身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哎呀！馍馍你怎么能胡乱伤人？你们没事吧？”
洛殊不敢掉以轻心，死死盯着这个奇怪的人。她跳下妖兽，脸上满是歉意，跑到洛殊跟前。
洛殊后退了几步，她却突然愣住，脸上满是惊讶：“漂亮哥哥，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洛殊眼里的疑惑。她乱比着手指解释道：“漂亮哥哥，你不记得了吗？几年前我迷路了，是你把我送到客栈的，那时候我还给了你一块糖呢，虽然你到最后也没收。”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脸上带着些失落，脚尖蹭了蹭被烧得焦黑的土地。
“…是你。”洛殊慢慢把记忆中的那张脸和现在的女孩对应起来。其实他也不大记得清那个孩子的模样。只是她身上没有恶意，洛殊也就当做是这样罢了。
“对不起，馍馍今天太冲动了，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主动伤过人的呀。”
洛殊摇摇头，顾不上说这些家常。对女孩说道：“能不能把我们捎去附近的村庄或城镇？我需要去趟医馆。”
女孩连连点头，让那个馍馍乖乖趴下，把舒颜放了上去，之前凶狠的妖兽突然就乖巧起来，虽看着洛殊的脸还有些不善，但好歹管住了嘴，不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它虽然不动作了，洛殊还是不能放心，只认真护着舒颜。女孩悄悄打量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大哥哥，他还是那么好看，甚至比从前还好看，只是目前身上的衣服带着泥和血，头发乱了，身上也挂着彩，她刚才的第一眼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她把两人送到丰谷村医馆的门口，她曾经帮过这里的忙，那大夫晚上被闹起来本来很是不快，一看到恩人的脸马上变了态度。
“敢问是谁要问诊？”
洛殊把舒颜放到床上，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眼里带着脆弱：“大夫，请您过来看看吧。”
“凉气入体，还有些皮外伤……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养一阵就好了。”洛殊看着大夫给舒颜包扎好伤口，又叫了个小童子拿着蒲扇去后院煎药，这才放心的松开神经，任由身体支配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眠。
洛殊的体质远超常人。即使伤痕累累体力透支。他也早早醒了过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师父。
“凉气入体，还有些皮外伤……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养一阵就好了。”昨天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连忙阻止了他的动作。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不要这么客气，你以前也帮过我的呀，我叫温琳琅，你叫我琳琅就好了。”
洛殊轻轻点头。眼神却直往医馆的另一边瞟。
“请姑娘帮我看看我师父现在情况如何？”
“师父？”那女孩微愣，摆了摆手：“你的伤可比你师父重多了，不过你师父伤口碰了水，有些发热，现在还没醒过来。”
听见此言，洛殊更加着急：“过了一夜，竟还在发热？不行……我去找城里的大夫。”
“哎！且不说你现在去城里要花多长时间，你师父既然病着也不好再挪动，再说你自己还生着病，怎么能乱来？”看到洛殊这个样子，女孩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当年他们遇到时，明明还是个很稳重可靠的大哥哥，怎么现在就关心则乱了。
“无妨，我还是去看看。”洛殊掀开被子，也不在乎打着绷带的伤口，不亲自看一眼，他总是不能放心。
舒颜躺在内室的小床上，虽然还未睁眼，但面色平静，额上有些发烫，洛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略微放心，对旁边的女子道谢。
他的目光扫过屋子各处，女子心领神会，用手指了指床脚：“你的衣服都在这儿呢。”没想到这女子如此聪慧，洛殊走到床尾，拿起自己的钱袋。里面的银票虽然都泡软了，但还有些碎银，他拿起一块掂了掂，约莫有半两，用作诊金应是绰绰有余。
衣服、匕首、玉佩、玉决……洛殊看着这些零碎散件，微微皱眉有些疑惑：“温姑娘，请问东西都在这了吗？”
温琳琅凑到旁边，脸上一派天真：“是呀，都在这儿了，你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洛殊摸了摸自己身上，又拿起衣服看了好几遍，套上袍子就往外走。
“哎！你...”
第二十一章
落水时还在，在山洞时也还在，那就是在路上...洛殊快速在脑内搜索记忆，沿路寻找，仔细在泥里草里细心探查那小小的玩意儿。他知道找回来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总是不甘心。终于，在被烧成焦土的那片野地，洛殊蹲下身。在一团烧黑的地上。躺着半个指节大小的玉块，玉石被烧裂成几段，失去了温润的光泽，旁边还有几个焦段。
他捡起玉块，又把烧了的焦段拢在一起，混着泥土沙石，那玉被烧得彻底，拿在手里，就被捏成了末，剩下一些黑色的斑驳沾在手指上。
他没有注意到，他握紧的指间有微不可查的细细光点飘出，不过一秒，又迅速熄灭。
“洛殊你这么别那玉带钩迟早要被人偷了去。”
“洛殊你这玉带钩半遮半掩的，每次看到我都想抽出来，就不能好好戴上吗？”
……收到这个玉带钩的时候，他很开心，这是师父送他的礼物。他既想藏起来，又想拿给所有人看看。
于是最后就别了一半在腰间，半隐半现，这是他的一点小心思。以前他总觉得。自己也算半个捕快，只要好好看着护着，怎么会怕小贼来偷呢？没想到现在…
他用手帕包好玉的残骸，知道现在不是为这种小事伤心难过的时候，师父还在医馆，还有那些突如其来的杀手，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
洛殊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袋白糖糕。温琳琅在门口等着，一看到他的身影，就雀跃地冲他跑来。
“你师父醒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急着找你呢？”
洛殊闻言，加快了脚步。撩开内室布帘，就看到舒颜垫着枕头，脖子上缠着绷带，面带愁容，看到他时，黑漆漆的眼瞳就突然被点上了光。
“我还以为…！你、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到处乱跑？”舒颜说得有些急，话刚说完，就捂着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是徒儿不对，徒儿给师父买了白糖糕，师父要不要尝尝？”
洛殊也不辩驳，给书言顺了顺气，亮出手上的糕点。
舒颜无奈瞥了他一眼，这是把我当孩子哄了。
“我们受人帮助，你去把这糕点分一些给大夫和那位……温姑娘，再回来说话。”
看到洛殊领命而去。舒颜理了理思绪，难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之前见到女配也就算了，现在还被女主所救，世上还很有命中注定的缘分？！想到原剧情，她觉得脖子上的伤口更疼了些，不过比起追杀跳崖这双重大礼包，面对遇到女主她也不算抵触了，好歹女主本性善良，还救了他们，目前双方也没有仇怨，和原著的剧情发展还是有差异的。
洛殊分好点心坐回床边，送东西的时候他已留心，这里没什么病人，大夫和药童都在整理药材，温琳琅闲着没事儿在医馆门外，他们在这里小声说话，也不会被外间听见。
“洛殊…昨天那群人你怎么看？”
“他们身手不凡。配合精妙，不会是普通的江湖人士，而应该是经过训练的护卫或者刀口舔血的杀手。”
“你说的对，可我不明白，是谁想要杀我们？”
舒颜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未与人结仇，要真正说有恩怨的。也只是青州城外的那群土匪，可他们之间的战力完全是天壤之别。难道是那些土匪恨意难消？备了酬金，想置他们于死地，可这理由也太生硬。
“我们一出浩剑山庄的势力范围就遭遇了埋伏，其一可以认为他们对山庄有顾忌，其二…他们很清楚我们的行动。”
洛殊点头，拿出一个小小的令牌：“这是我从那些人身上得到的。”
“紫色的莲花？”舒颜前后看了看那枚令牌，这一定是某个组织的标志。
“等等…你这个怎么拿到的？”敌人来势汹汹，两人都惨被围攻，洛殊怎么还有力气拿到这个东西？
“......师爷曾指点过一二。”洛殊微微低头，眼神有些躲闪。
……………………………………邢师爷也是个妙人。
舒颜艰难地点了点头，把令牌放回洛殊怀里。
“那我们就先从令牌查起。”
“师父莫急，晚上我借温姑娘的神兽一用，回去崖顶搜寻一番，或许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寻找真相固然重要，但你也要保重自身。”舒颜看着洛殊的面色，他看着与往常无异，但两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洛殊心理的微末变化，舒颜也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发现洛殊眉间的郁色，她只以为是这突如其来的追杀所至，她认真地看着洛殊的眼睛，与他对视。
“不要勉强自己，有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洛殊眸子微漾，就像被水洗净的黑曜石般纯粹，暗含光华，他的指尖摸到舒颜脖颈上的绷带，像个脆弱的孩子抱住舒颜的肩膀，靠在她肩侧，耳边能听到他略显低沉的嗓音：“...对不起，师父。”
舒颜抚了抚他的头，自长大后洛殊就从未露出过这样脆弱的一面：“小殊没有错，小殊做得很好，是我自己掉以轻心......”
“徒儿以前一直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没想到现在麻烦自己找上来，是徒儿太天真了。”
舒颜笑着退后，拍了拍他的脸：“不要太悲观了，这件事也不是天天都会碰上的，人世间大部分还是普通人呢，我们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加防范就是了。”
夜间，洛殊找温琳琅借了馍馍来到山崖，之前山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毕，只剩下郁郁草色和一些打斗的痕迹。洛殊手持烛火，借着月光在地面巡视，可惜除了一把染血的匕首便一无所获。他也只心存侥幸并未执意要寻得什么，确定没有其他线索后就叫出了馍馍，回到村里去。
前几天霸道嚣张的神兽今天出奇乖巧，一开始借用时洛殊还担心它不够配合，怕是得打上一架，但现在虽还能感觉到它情绪上的不满，但一举一动却很服帖，尽管龇牙咧嘴十分凶悍，但也没有再吐出一团火。
洛殊让自己忙碌了一天，晚上也早早入睡。又是在梦里，他行走在黑暗中，却见一个碧色的细碎光点从远处飘来，环绕在他身边，洛殊能感觉到，这个光点没有恶意，它带着洛殊一路向前，路上的光芒越来越多，洛殊只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坐在一张玉石小凳上，碧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开口便唤他“主人”。
洛殊看着他衣物上的细腻花纹，那花纹他曾摩挲过百次，刚开始略显尖锐的纹路都已慢慢变平，如此熟悉......洛殊眼里带着犹豫，试探着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