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凉了?”穆景行清越的声音响在佩玖耳边。
大哥自然没有穆樱雪那般好唬弄,佩玖知道即使自己说没事,大哥也不信,便轻描淡写的回了句:“可能是有点儿……不过着凉之初,只需多饮热水便可。”她抬眼巴巴的望着穆景行。
穆景行试完温度便收回胳膊,那骨节分明的右手即刻攥成个拳头,声音也严厉起来:“都这么烫了,还在胡闹!”
“我……”佩玖心下委曲,她哪里有胡闹?就是因为不敢胡闹,不敢引起麻烦,她才默默撑着呀!毕竟这一趟来的都是皇亲勋贵,她这一点儿伤风着凉的,还能烦随行的御医大驾不成?
正巧此时动身的号角声吹起,零散休憩于各处的贵人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马车,佩玖也起身,这时正与众人往外去的穆樱雪远远朝着这边喊:“玖儿,热水我命人送上车了,你记得多饮一些!”边说着,人就出了门。
“好……”佩玖的这句应,明知穆樱雪是听不到了,便也高起低落,没发出太大声响。
听了号角声,与各府下人们一同坐在屋外等候自家主子的香筠也进来了,穆景行便交待一句:“搀着你家小姐先上马车。”说着,人大步先离开。
佩玖想唤住大哥,却张了张口没发出声。她感觉大哥应是去给她问大夫要药了,可是又怕开口阻了大哥说不是,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落个尴尬。是以,只得不说什么,被香筠扶着先上马车。
安顿好佩玖后,香筠回了下人们共乘的大马车。这时马车将行,佩玖倚靠在厢壁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却突然听到动静,抬头看,竟是穆景行上来了!
佩玖先是意外一瞬,接着看穆景行不慌不忙的在自己对过儿坐了下来,整理着手中提的药包。她便急急催促道:“大哥,马上就要动身了!您把东西放这儿,先下去吧。”
话音儿刚落,便听到马夫一声吆喝,随着一声鞭策,马车动了起来。
“大哥?”佩玖眉头蹙着,这会儿也顾不得身上爽不爽利,只一心急着穆景行破了规矩。
被她连催两回,穆景行蓦地抬头,面上透着丝不耐:“行了,人都病了,哪来的这么多规矩?樱雪不也串去别的车上了。”
说罢,穆景行又低下头去整理药包,将三个草纸包里不同颜色的药粉匀了匀,分成六份儿,然后取了一份儿拿纸托着递向佩玖:“先将这褪热散服下去,待安顿下来再行熬药,那样会好得快一些。”
佩玖抬手抬住,见大哥又拿起一只水壶递过来,她便乖顺的将褪热散就着那热水服下。这才后知后觉的道了句:“谢谢大哥。”
她说这句前,穆景行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说了这句,穆景行的脸色一沉,似是嫌她对自家人规矩多了。佩玖连忙取过另一只水壶递拔开盖子递给大哥,讨巧道:“大哥也趁热多饮些水才好,免得跟我一样着了风寒。”
穆景行接过水去,象征性的小啜一口放到一边。然后道:“太医说这褪热散服后易困乏,你若是觉得困了,就小睡上片刻,尚有半日路程。”
佩玖点点头,撩开帘子看了一会儿田间风光后,果真打了个哈欠。然后不好意思的冲大哥笑笑,将头歪靠在厢壁上,轻轻阖眼小憩。
正午的金阳正是刺眼,穆景行起身将两侧的厚绒窗帘拉实,舆厢内立时黯淡许多。佩玖先前还不自觉蹙着的眉心渐渐舒缓下来,安心的入了眠。
马车的厢壁是木质,又在肩背等倚靠之处裱了软毡,而佩玖枕着头的位置较高,是没有软毡的,故而车子每回小小的颠簸都会使她头在硬木上磕响几下。许是药劲儿上来困的厉害,她显然也顾不得这许多,就这么死死的睡着。
穆景行起身移了座位,坐到佩玖这一侧的厢椅上,然后伸出右臂轻揽她入怀。迷迷糊糊间佩玖也极为乖巧配合,枕在穆景行的臂弯里睡的极为安稳。
马车一路疾行,隔两盏茶的功夫穆景行便伸手试试佩玖额头和脸蛋儿上的温度。这回又试,许是佩玖睡梦间被他吵得烦了,无意识的挥了挥手推他伸过来的手,眼睛却紧紧的闭着,毫无意识。穆景行被她这婴儿般的小动作逗的失笑,不由得低头在怀中人的额侧轻吻了下。
这个吻,佩玖没有任何反应。许是如此,穆景行的眼中先是显露出一丝理智与欲望的自我挣扎,之后便陷入深深的欲罢不能之中!他的薄唇沿着佩玖的额侧,至脸颊,一路点吻下去……
“嗯——”一声不自在的娇哼,才使得穆景行停了下来。他直回身子略显错讹的看着怀里的人儿,她并未睁眼。
就在穆景行疑惑佩玖是否已醒之际,她的脑袋不自觉的往他肩头偎了偎。
她是真的没醒。
穆景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接着又陷入惭恧之中。他一瞬不瞬的凝着怀中安然入眠的佩玖,心道自己竟卑劣到要趁人不备来解相思之疾,这与苟且之徒又有何异?
深吸一口,定了定心气,穆景行安抚自己:快了,快了,离着他所布局的正轨已然近了。
和缓了心态,穆景行将佩玖揽好,只静静的垂眸赏着她的睡颜,不再扰她一下。
因着急于赶在天黑前到达围场,故而这半日的路程比之前快了一些,特别是在临近目的地时,更是加快了行进速度。
行进的快了,自然舆厢内晃的厉害,这晃啊晃的,佩玖就醒了。醒来发现自己靠在穆景行的怀里,佩玖先是慌了下,接着羞怯的撤回身子。
若是以往,她便是醒着也可同大哥闹腾。可不知是大哥走的这半年生疏了的原故,还是穆樱雪几次三番因大哥待她好过亲妹而发作的原故,如今再与大哥举止过于亲密时,佩玖会下意识的浑身不自在。
见她介意,穆景行便主动解释起:“你刚刚睡着了,头磕在厢壁上怕你到地方时磕伤了。”
“噢……”佩玖点了点头,头便低着没再抬起,只出声道:“大,大哥费心了。”
尴尬之际,马车蓦地驻下。穆景行知道这是到地方了,毫不迟疑的掀开帘子率先跳下了马车。
因着反应快,穆景行是头一个下马车的,加之大步走远了些,待其它皇子与大臣携家眷们下车时,并不知他是同继妹共乘了一辆马车。而前后两辆穆家的马车驾车的又皆是自己府中的马夫,自然也落不下什么说嘴之处。
佩玖在舆厢内理了理衣裳和发髻,毕竟睡了一路,怕有失礼之处。待理完,蓦然意识到左侧脸颊有些润涩之感……
随便擦了两下后,佩玖被迎来的香筠扶下了马车。
已是太阳将落山的光景,景王梁鸿誉动作麻利的背了箭笼,提了弓箭,走到圣驾前,双手一拱,说道:“皇兄,趁着天色还有些光亮,待鸿誉去林子里猎两只野兔亦或山鸡来为晚饭添点儿野味!”
梁文帝掀开御帘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既然鸿誉已是按耐不住心中雀跃,便早去早回吧!”
景王谢过恩后便转身开始,上了马,带着十来个亲随往远处的林子里奔去。
梁文帝正想放下帘子,却见自己的儿子梁建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梁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
梁建祺便是已被废的大梁太子。
说起来,这孩子自身并无什么错处,奈何其有位容不下后宫龙嗣的母后。在后宫多位嫔妃的龙嗣遭其毒手后,皇上毅然决然的将张皇后废除,同时也废了梁建祺的太子之位。
然而因着张皇后霸凌后宫多年,圣上子嗣凋零,废了这位太子后,其它皇子小的小,病的病,一时竟没有一个能挑起这副重担来!
如此,圣上才想着哪怕将皇位传与皇弟也好,总不能真让那毒妇人奸计得逞。害尽了龙嗣,自己的儿子便当了皇帝。
第86章
废太子梁建祺走至梁文帝的御车前, 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地, 请示道:“父皇, 儿臣也想去林子里为父皇猎几只野味。”
“你, 还是老实在营帐里呆着让朕省心吧!”撂下这话, 梁文帝便怒丢下帘子, 与外隔绝。
挨了个没脸, 废太子一脸落寞的兀自站起。转身欲离去时,恰巧对上穆景行,四目相对, 梁建祺颔了颔首,敬道:“参知大人。”
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废太子,穆景行心下突然生出一丝怜悯。再怎么也是位皇子, 向自己的父皇启禀小事亦要行大礼, 与臣子寒暄亦要放低姿态颔首恭敬,实在是太过卑微。
“六皇子。”穆景行也微微低了低头, 与他还礼。
这时佩玖和樱雪正搀手往这处走来, 远远的佩玖望见大哥与梁建祺面对面寒暄, 不禁想起此次秋猎会发生之事。
上辈子穆景行便是在秋猎之际救了这位废太子, 废太子认了穆景行做自己师父, 之后太子复位, 穆景行也便添了个身份:太子太傅。
而这一切本应是发生在数年后,只是不知为何,这辈子许多事都提前了多年。比如大哥赴北境, 回来后又做上了参知政事, 这一切皆比上辈子提前了四年。佩玖隐隐觉得,是因为自己这辈子拖至今日不嫁,才使得许多事态发生了变化。大哥提早去了战场,提早升任参知,也提早结实了太子。
“大哥!”樱雪远远的唤穆景行,穆景行回头看了眼,便与六皇子匆匆道了别,去与两位妹妹汇合。
先送两位妹妹去营帐安顿好,穆景行又回了自己的营帐整理行囊。穆家兄妹所居的营帐紧挨着,却离皇上与诸位皇子营帐有些远。这也是穆景行特意安排好的,防的自然是两位妹妹有所不便。
两日的劳累,这晚用了些膳食,大家便早早的回营帐歇下了。穆景行命人熬煮了药,给佩玖送去服下。景王日暮才归,出去打猎这么久也没能猎回半只麻雀,悻悻的回了营帐。
翌日,风和日丽,秋风骀荡,正是狩猎的好天气!
皇子与诸贵人们早早用毕了饭,换上胡服翻身上马,大有阵前拼死一搏的劲头。大梁会骑马狩猎的也不仅仅是男子,许多公主与官眷亦是善骑射的主儿,故而这马队中男女掺杂,这会儿却有点儿各不相让的意思。
穆景行也列于其中,他回头找寻佩玖和樱雪,想临行前再嘱咐她们一句不要乱跑。可回了几番头都没找到人影二人人影,直到最后这次回头时,才骤然发现两个妹妹亦是骑在一匹马上!就在自己的不远处。
被大哥发现了,樱雪得意的笑笑,回头给佩玖小声说:“走,去大哥那边儿。”
佩玖双手握着缰绳,小腿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驮着二位姑娘往前挪了几步,挪到穆景行身侧。穆景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们两,最后视线落在驾马的佩玖脸上。
“玖儿你何时学会骑马的?”在他印象中,佩玖从小没碰过马,就在半年前他离京时亦是不会的,难道竟是这半年间长了本事?
佩玖望着大哥胳膊上缠着的臂护,抿嘴一笑:“自打上回出事,玖儿就意识到技多不压身的道理。”
“是啊大哥,玖儿可历害了,才几个月的功夫,不但自己骑的溜了,还能带我呢!”樱雪满脸得瑟的跟着起哄。
“你……”穆景行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没亲眼看过妹妹骑马,总担心是三角猫的本事,骑不到几步就从马背上摔下来。
佩玖却神色笃定的挑衅一句:“怎么,大哥之前不是说的让妹妹们来给你数猎物吗?这是怕自己的牛皮要被识破了?”
“呵——”穆景行失笑的别了别头,一脸无奈。
而此时,出征的号角吹响,就见人们都扬起鞭,驾着马儿往前方的林子里奔去!佩玖也给穆景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追上,穆景行见她颇有信心,便也不欲再泼凉水,扬鞭的同时,提点了句:“过会儿紧紧跟在大哥身后,别乱跑!”
说完这话,他的鞭子还没落下,就见佩玖那厢已挥了鞭子冲刺出去!竟是抢先了他数步。
穆景行急急追上去,心下是又惊又气,这丫头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有时却比樱雪还有那股子穆家人的拗劲儿!
起跑时大家都挤在一处,而跑入林子后便渐渐分散开来,几波人一个方向。因着佩玖抢在了前面,故而穆景行也没得自己选,一路追着两个妹妹跟六皇子走在了同向。
凭着佩玖的记忆,上一世大哥是在六皇子遇险之后才出现,故而搭救六皇子时六皇子已受了不轻的伤,而大哥的胳膊也中了刺客一剑。故而佩玖今日紧紧跟上太子,以便遇险时及时出手相救。且她昨晚便送了大哥一副臂护,内里藏了铜,一般的刀剑伤不透。
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发现歹徒后立马带着樱雪逃掉,让大哥带着恭六彦七他们安安稳稳的去立下这次大功!
到了林子深处,六皇子与穆景行各自猎了几只猎物,两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在林子里的猎物身上。而佩玖则时时关注着四下的动静,保持警醒着。
这时,六皇子与穆景行同时发现了远处的一只麚鹿,两人齐齐拉弓,朝着麚鹿的方向瞄准。就在那弦上之箭近乎同时射出之机,佩玖仿佛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咻——”的声音!
她回头,果真见一支羽箭正朝着六皇子的方向飞去!当她喊出“有刺客!”三个字时,那箭已然插在了六皇子身旁的树干上。
这一箭,所幸偏了。
因着佩玖的及时提醒,六皇子身边的亲随,及穆景行身边的侍卫立马挡在了主子身前,呈围护之态。而刺客显然是看明白此时再暗中出手已然无甚意义,便纷纷自树下树来!三十余人,将这十数人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是何人?!”双方对峙间,六皇子神色惶惶的问道,可见已是异常紧张。
穆樱雪也是吓的不轻,但她不敢出声,只仅仅的拽着佩玖的胳膊,快要将她的皮肉掐破。佩玖这厢虽也有些怕,但想到上辈子大哥最后救六皇子成功,那么想来不至于在此覆没,她与樱雪也应当是能全身而退的。思及此,她稍稍安定了些许,驾着马儿悄悄躲到了大哥身后。
要说镇定,当属穆景行。他扫视一圈儿刺客,以寡敌众,毫无怯意。只冷静的道:“六皇子不必浪费口舌了,他们都是死侍,自然不会做出卖主之事。”
经穆景行这样一提醒,梁建祺才注意到那些人的额头上皆缠着玄纱。梁人无丧不缠玄纱,这些人果真是没想活着回去的。梁建祺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蠢笨,侧头看向穆景行,一脸期冀,似是将身家性命全压在了穆景行身上。
就见穆景行神色笃定,缓缓抬起胳膊,向前一挥的同时吼了句:“给我杀!”
此言掷地,不论是效忠于六皇子的还是穆景行的,皆冲上前去,主动迎敌!有了半年沙场阅历,这等小场面在穆景行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厮杀过程中,穆景行紧紧护着身后的一双妹妹,与身侧的六皇子。穆景行挡在他们前面击杀了几个零散冲过来的刺客,而其它大部分刺客都被恭六彦七他们缠着。
拼杀了许久后,刺客倒下了十多个,六皇子身边的随从也尽数全倒,倒是穆家的侍卫拼杀得长久,虽有被砍了几刀受伤的,却还未有倒下的!
又过了一会儿,刺客又倒下了十多个,而穆家的侍卫除了恭六彦七外也只余两人站着!只是如今双方阵营已是人数相当,四个侍卫加上略通些功夫的穆景行,对刺客五人,自然没几下之后,便轻松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