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气氛演变至此,圣上亦是头疼,以手扶额,他才突然想起何不问问人家姑娘自己的心意?
“穆姑娘,”圣上睨着依旧跪于面前的佩玖,一脸慈祥的问道:“你对自己的亲事,如何看呐?”
佩玖忙羞愧埋下头,低声喃道:“回皇上,民女的亲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
不管是景王,还是冯卿臣,佩玖都不会嫁,然她却无法当着景王的面儿将话说的这般决绝,好似她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似的。故而推至父母身上,便是一身轻松。
“嗯。”圣上捊着胡子点点头,心道也对,一个丫头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么。权衡过后,圣上终是决定道:“此事待回京后,朕亲自问过穆将军,及那位冯姓儒生后,再做定夺!”
话毕,景王原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皇上朝他和附马这边挥了挥手,接着听圣上说了一句:“朕乏了,都退下吧。”
行过礼后,众人起身退出,梁文帝却又对着穆景行的后身儿唤了句:“穆爱卿留下。”
“是。”穆景行调头回来。其它人暗暗用余光向后斜了一眼,带着一丝不安,但还是乖顺的出了帐子。
大哥留在帐内,佩玖担心景王趁机找她说话,便在景王还驻步关心皇上为何单独留下穆景行时,快步出了帐子,跑回自己的营帐。
景王缓过神儿来时找佩玖,果然找她不见。想到她与穆家另一姑娘同营帐而居,只得将找她说几句的念头作罢。
御帐内,众人退下后,梁文帝终是露出一脸的轻松。然后指了指下手的椅子,“爱卿,坐吧。”
“谢皇上。”穆景行没多客套,坐在了椅子上。他抬头认真的等着皇上开口,他知道皇上留他下来定是有要事要问。
果然梁文帝苦笑一声,带出一些无奈:“呵呵,如今外人皆退下了,朕想跟爱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这话时,圣上恳切的望着穆景行,竟只如个长辈,而毫无君尊臣卑之感。
这反倒让穆景行觉出一丝惶恐,他拱手颔首道:“皇上,先前退下的皆是皇上的亲人,微臣才是这里唯一的外人。”
“哎~”梁文帝抬手,亲自将穆景行的双手按下,示意他无需拘礼,并道:“爱卿满门,皆是为大梁鞠躬尽瘁的勇士忠良,亦是朕最信任之人!有时这亲疏之别,并非只看那一丝血脉。亲兄弟亲父子间,为了皇位大打出手自相残杀的,还少吗?”
穆景行抬头看着帝王,竟徒然生出些怜悯。至高无上,却是孤家寡人。跟着,他也只轻轻叹息一声。
梁文帝则带出正题:“爱卿,朕留下你,是想听听你对今日林中行刺的看法。”
穆景行低头苦笑一声,显露出为难:“呵,若是没有皇上先前的几句话,臣大约只会将景王与六皇子所说的事件经过,再复述一遍作为回答。可是既然皇上说想与臣掏心窝子,那臣便想问上一句,皇上是想听伯埙仲篪,和气致祥的回答,还是想听真相?”
梁文帝蓦地怔住。他的确料到能从穆景行的口中再套问出些什么,可他未想穆景行会如此直白。
“自然是想听真相!”梁文帝笃定道。
“想听真相,那臣得先请皇上恕臣冒犯皇亲之罪。”说这话时,穆景行坐在椅子上作了一揖。
“爱卿大可放心直言,朕保证,不论你所说为何,朕定不追究你冒犯之责!”
有了皇上的承诺,这下穆景行便完全放了开来,开口第一句便是:“皇上,刺客自始至终都只有六皇子一个目标,最后的那支箭,亦是射向六皇子,并非景王!”
梁文帝愣了下,“那景王是……”
“景王在刻意避嫌。”穆景行接着他的话说道。
第89章
“皇上, 今日林中刺杀六皇子的刺客刚刚伏诛, 景王就出现了。诺大的皇家围场, 皇上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那支箭明明是冲着六皇子去的, 景王却一口咬定那是意欲射死他的!且还认定了舍妹为救他命的恩人。”
“当初那么多宫人站出来指证张皇后是害死后宫龙嗣的幕后黑手, 口径如此统一的齐齐卖主, 皇上就不觉得蹊跷吗?那时的六皇子已然是东宫太子, 张皇后却还要冒着母子皆被废的险,再去害别的龙嗣,这合乎情理吗?!”
“正所谓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若是这后宫之外,有个人借张皇后之手除了其它有竞争之力的皇嗣, 再借皇上之手除了皇后与太子……那这算盘的确是打得太妙了。”
……
直到穆景行都退出去良久了, 梁文帝的耳中还不断回响着先前他说过的这几句话。穆阎虽能征善战,但却从来不敢在御前说这种话。而这穆景行, 显然是比他父亲要大胆的多!
可这些话, 也的确是有些道理的。只是这一日发生的事委实太多, 梁文帝只觉得头疼的厉害。他回到龙榻上躺下, 他要歇歇, 他要好好歇歇。
出了御帐, 穆景行往佩玖与樱雪的帐子方向走了两步,却蓦地驻下步子,低头看了看袍子上。一场厮杀下来, 多处是血迹, 偏偏他今日又穿了件白色的袍子。
罢了,还是先回营帐沐浴更衣,免得吓到她们。如此想着,穆景行朝着自己的营帐大步走去。
沐浴更衣完,也差不多到了用晚饭的时辰,穆景行站在床前,将佩玖送他的那对儿臂护拿在手里细端了端,既而唇边露出抹浅笑。
难怪那日接下时他便觉得这臂护与寻常的不同,格外沉重,如今细看竟是在里面夹了薄铜板。若非这个臂护,今日起码有两刀落在他的胳膊上,这会儿哪还能无恙的站在这儿?
她是在乎他的。
思及此,唇边那抹浅淡笑意晕化开来,春风怡悦浸染了满面。他将东西仔细收妥,而后往帐子外走去,准备去找两个妹妹一同用晚饭。顺道开导开导她们,想是今日经此一劫,要吓得腿软了。
一出帐子,穆景行恰巧见六皇子梁建祺往这处来。梁建祺走到三步之距,蓦然双膝跪地!清朗的道一句:“徒儿拜见师傅!”
“六皇子快快请起!”边说着,穆景行忙伸手去扶。民间自有拜师如认父的规矩,可眼前的是皇子,这一跪叫他如何受得起?
梁建祺执拗的很,穆景行明明比他有力的多,可他偏就坠着身子不肯起,说道:“师父需得说‘免礼’,徒儿才可起!”他这是铁了心一套礼仪有始有终,郑重对待。
穆景行无奈的阖了阖眼,最后妥协的叹一声:“免礼。”
这下,梁建祺便高高兴兴的起身了,扑拉扑拉前襟上的土,笑得跟个孩子似的又鞠一躬:“徒儿今日拜师,甚是激动,已为师傅备下酒席一桌,只待师傅移步帐中。”
穆景行面上迟疑了下,而后转眼看看佩玖和樱雪的营帐,蹙了蹙眉。皇子又跪又拜的邀约,他不忍再推拒,只得待用过晚饭再去看她们。
“好,六皇子请。”
“师傅请!”
因着今日高兴,六皇子竟叫人备了四坛好酒。塞子一拔,香气四溢,一闻便知不是寻常的好酒。
“师傅尝尝这酒,应是放足的味道。”说着,六皇子亲自动手给穆景行斟满一盏。穆景行知徒儿虔敬之心,故意未再虚让,只由着他的孝心。
穆景行举杯轻啜时,六皇子不错眼珠儿的看着他,眼中亮晶晶的,似在等待一种惊喜。
果然,原本只是轻啜一口品品味道的穆景行,竟在尝过这酒之后神色一滞,仔细咂了咂,既而将那整盏都饮了下去!将空掉的杯盏往桌上一镇,他颇觉意外的赞了一句:“好酒!”
“这酒是从何地进贡而来的?”穆景行转头看看翘头案上整齐码摆的四只酒坛,坛子外面虽明显被人清理擦拭过,但他注意到拔塞子时,仍是能带出些碎落的土坯。故而他笃信这酒至少埋了十年以上,宫内很少能存住这么好的酒。
六皇子脸上的喜气更甚,再次抱着坛子为师傅满酒,同时笑着解释起这酒的来历:“师傅有所不知,这酒乃是母后当年随父皇来围场时,突然得知有了喜脉后命人埋在林子里的。母后对徒儿的乳母说,若诞下的是位公主,便在她出嫁时将这几坛酒挖出来添了嫁妆。若诞下的是位皇子,便在他被立为太子时,将这酒挖出来庆贺。”
说到这儿,六皇子放下坛子,面带惭仄的低了低头:“我非如母后所愿被父皇立为了太子,却还没等到秋猎,便又被废了……”
正说至低落时,六皇子端起杯盏,话锋一转:“今日徒儿能免遭刺客毒手,全仰仗师傅的保护!徒儿因祸得福,认了穆参加为师,这对于徒儿来说,意义不逊于被立为太子!故而这几坛酒,徒儿便特意让人挖出来孝敬师傅!”
说罢,六皇子端着手中杯盏往前敬了敬,一仰头先干为敬。见状,穆景行也跟着干了杯中之物。
推杯换盏间聊得尽兴,如此,十斤的土陶大酒坛,师徒二人竟一晚上就干了出来!
起身离开六皇子的营帐时,六皇子早已不省人事的倒在了酒桌上,而穆景行自己也已是醉玉颓山,摇摇晃晃。
“穆大人,您小心!”守在六皇子营帐外的几个随从见状忙去搀扶。若非他们眼疾手快,这会儿皇子新认的师傅大约已趴在地上啃泥巴了。
杯中之物能使人失智,饶是城府深如穆景行,亦是难免。他不耐烦的将扶在自己胳膊上的两个人一甩,万分不屑道:“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个路还得用你们扶?!”
被甩开的两个随从很快又搀了上去,其中一个为难道:“是是是,穆大人您不需要奴才们扶,但奴才们若是让您给摔了,明日六皇子得要了奴才们的命呐~”
任性了一把,穆景行也的确发现自己走不利索,虽是醉的历害,却也残存了一丝理智,便借坡下驴道:“行……你们既然怕被责罚……那且扶我回营帐……”
“是,大人。”说罢,两个随从左右夹搀着穆景行,往营帐送去。
将穆景行安置到榻上,为其褪了皂靴,又盖好了棉被,两个随从相视一眼,仍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其中一个有些气道:“也不知穆大人帐内的下人都去哪儿了!大人醉成这样,咱们总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床上不管吧?万一醉出个好歹来,咱俩的小命儿也别想要了。”
“是啊,太不像话了!贴身侍卫与小厮皆只顾着自己出去玩儿,居然把营帐空撂在这儿。”另一个随从也面色作难,搓搓手思忖一番,又道:“对了,穆大人的两位妹妹就在邻近的营帐,咱们不防去知会一声?”
“好法子!那你先在这儿守着大人,我这就去隔壁给穆家小姐通报一声。”说罢那随从便出了帐子。
来到两位穆家小姐的营帐外,六皇子的随从恭恭敬敬的颔首立定在帐帘旁,大声禀道:“穆小姐可在帐内?”
“什么人?”帐内传出一个姑娘好听的声音。
随从回道:“穆小姐,小的是六皇子的贴身随从,您的兄长穆大人在我们皇子帐内吃醉了酒,小的刚刚给护送了回来。只是穆大人帐内的下人皆不知去了何处,小的便来禀报小姐一声。”
“知道了,你们回六皇子那儿吧,我这就过去照看下大哥。”
“有劳姑娘了。”说罢,随从转身去隔壁帐子,唤了同伴儿一齐离去。
佩玖撩开帐帘出来,见人已走远了,便抬脚去了隔壁的大哥帐内。
先前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派人来告知樱雪,说听闻围场的后山有个泉子,四季温热,最宜泡澡。穆樱雪听了立马答应同去,只是想到白日狩猎时发生的行刺事件,仍心有余悸。便叫上了所有穆家的下人,就连大哥的贴身侍卫恭六与彦七也被叫了去,只让他们在外围远远守着。
而佩玖因着来时便着了凉,原本吃下药稍好些了,可今日被那厮杀场面一吓,又病恹恹的。故而未曾同去,只自己留在帐内想着早点儿歇息。却不料突闻大哥醉了酒,只得重新更衣,然香筠不在,发髻她自己无法梳拢,只丝带松松系一下,人前难免失仪。这才先让前来禀报的随从先退了,她再偷偷去大哥帐内。
这会儿佩玖来到穆景行的营帐内,见屏风后的蜡烛燃着。屏风后是床榻,但大哥醉酒定是合衣而睡,故而佩玖只犹豫了下,还是绕过了屏风。
穆景行身上的棉被已然被他踢到了地上,佩玖先过去将被子抱起,然后重新盖到大哥的身上。那动作极轻极小心,佩玖两手捧着棉被从脚到头一点点放下去。
当盖到脖颈时,佩玖恍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视线稍往上移了移,当即便撞进穆景行那双幽黑深邃的黑瞳里!
果然穆景行醒了,他那双眸子凛澈中还透着股子奸险,就这么恣肆的睨着佩玖,与平日看她时的温和有着云霓之别。
“大哥……你没睡?”佩玖声量极低的试探,音色中带着几许忐忑,因为穆景行这会儿的眼神明显不对。
第90章
穆景行却一个字儿也不应她, 只这么一瞬不瞬的睨着她, 他面上没何表情, 却也因此更令佩玖摸不透。她蛾眉微微蹙起, 复又唤了声:“大哥?”
便是这声落下的同时, 穆景行骤然抬手, 一把拎上佩玖的胳膊将她扯上了榻!
这动作快到佩玖连反应尚且来不及, 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也一通迷乱,下一刻便平躺在榻上。而穆景行, 正目光灼灼的俯望着她。
四目相交,佩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的确不是平日的穆景行,他竟对她……
且穆景行这会儿眼神比先前还要骇人, 佩玖不敢想, 不敢想穆景行在这种情绪支配下,会做出何出格的事!她挣扎着想要脱离穆景行的压制, 却被他一把按着胳膊撂回原地!
“大哥……我是佩玖!玖儿!你的妹妹玖儿!”她拼命提醒着, 意图唤醒穆景行的意识。然而几声喊下去, 却绝望的发现穆景行的眸色未有丝毫变化, 依旧是透着骇人的邪佞。
穆景行两手分别压制着佩玖的两条胳膊, 将她按的死死的!佩玖甚至能听出,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大哥,我是佩玖……父亲母亲还在家中等我们回去……大哥, 你想想父亲……”佩玖语无伦次的说着这些, 一时也不知如何组织这些语言,只一心的提及家人提及亲情,好让穆景行能有所清醒,有所忌惮。
然而一切皆是那么的无力。
穆景行缓缓压下身子,佩玖竭尽全力做出最后的挣扎!然而不知是他本就有这么大的力气,还是吃醉了酒便格外的难缠,佩玖撼动不得他分毫,只如个狮爪下的雉兔,绝望而惊恐的瞪着魔爪袭来,将自己撕裂。
穆景行炙热的薄唇,不偏不倚的烙在佩玖那莹润饱满的唇瓣儿上……
她眼尾落泪,他眸中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态,而后缓缓阖上,舍弃了身为君子的最后一丝仁德与毖慎,随心而为。
就在那舌尖儿灵巧的挑入花蕊之际,伴着“啊——”一声男子的痛吟!身下人儿趁势将他推开,向右一滚便滚至榻下!
佩玖就地打了滚儿便麻利爬起,头也不敢回的抬腿便往外头跑去!跑出帐外,佩玖先是往自己的营帐方向跑去,旋即意识到不妥,回头看了眼,转而跑向人烟稀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