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早知道两人会这么争吵,他是不是不该把李老板的话这么直白地告诉于律师?
黄律师心里正自责时,办公室里的音量逐渐变小。
李勤年的一顿质问没有得到回复。
于佩淡淡看了他一眼,说:“手续这两天会办好。”
“你!”面对油盐不进的于佩,李勤年气得满脸通红。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片刻,他妥协:“好好好,我赞同你接,章先生那个离婚案子,你想接你就接,行不行?转所事情不用再提!”
真奇怪,明明心里害怕于佩以后会成为对手,听到她要走,第一反应竟然还是挽留。
李勤年以为自己的退让会让一切回到原点,于佩一句话让他幻想破灭。
“李老板,当一个瓷杯上面出现裂痕,这条裂痕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不会变小,更不会复原。”
这话听得李勤年心里一震,他抬眸望向于佩,久久无言。
裂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他早已记不清晰。
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对于佩产生裂痕,明明最初的时候,他是那样欣赏于佩。
原来欣赏也会变质。
李勤年嘴角泛起苦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开口:“于佩,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于佩没回答。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两人结束谈话,于佩从办公室里出来,八卦的同事们围上来朝她打探和李老板都吵了些什么。
于佩笑着应付两句,并没有将转所的事情吐露出来。
这天她神色如常回到家中,却被谢屹一眼看出不对劲。
“你怎么了?”谢屹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的脸,严肃地问。
于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伪装得极好的脸,不明白谢屹是从哪里看出她的不对劲。
她想否认,想起白天里遇见手表店经理章伍桦的那番话,又将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这倒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须臾间,于佩已经在心里打好主意。
她走上前,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沙发上,连平时准点要看的电视连续剧也懒得看,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望着天花板,满脸写着“我有事”。
这模样惹得谢屹心里震惊至极。
于佩极少表露出这样无助的状态,更何况是在他面前。
谢屹一动不动盯着她,语气放柔几分:“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佩瘫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睛无焦距地盯着上方,幽幽地将今天律所的事情复述一遍。
“我要转所了,做得不开心也没必要再待下去,再待一阵子,我和他恐怕就没可能这么体面地分离。”
现在这个时刻是比较适合的机会,再拖一阵子,芥蒂加深,双方恐怕要闹得很僵。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李勤年让她考虑考虑再考虑,这些都是虚的。她做了决定,从来不是谁可以劝住。
“只是……”于佩突然叹息道:“我现在也没有更合适的律师所。”
谢屹愣住。
他觉得现在这样的于佩有点陌生。
于佩的脾性他不说完全了解,至少比身边大多数人都了解,于佩什么时候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了?
理智告诉他,这不太对劲。
目光触到于佩微微皱起的眉头,所有理智顷刻间都抛之脑后。
这个时刻,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谢屹起身,合上客厅里透进丝丝寒风的窗户,拿了一条薄毯围在于佩周遭,温声道:“我以前有个生意伙伴,是在工地认识的,我带着他炒股,带着他赚了第一桶金,后来为了一单小生意,决裂了。”
于佩还在观察谢屹听到她话之后的反应,没想到却听起谢屹突然谈论往事。
她稍稍皱眉,没打断对方的话,只默默听着。
“除了许志远之外,我与他最交好,当时大家都年轻,都抱着对生活最大的热枕,对未来最大希望,想要在这座城市打下一片天地。”
“我们一起喝酒,一起上工,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们有共同的话题,能点灯聊到半夜。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关系会持续贯穿我下半辈子,后来他从我手中撬走了一单小生意。”
“这单生意很小,小到如果他提出来,我会主动让给他,但他还是用了最不体面的一种方式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扯破,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心高气傲的他一直觉得我太优秀,遮住了他的光环,如果不决裂,他只能一直在我之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谢屹停顿片刻。
偏头望了于佩一眼,继续道:“这样的说法你现在听起来可能觉得有些可笑,但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生意场上,其他东西都是虚的,只有一件东西最牢固――利益。”
于佩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谢屹的用意。
他是在安慰她,在用自身的例子告诉她,无需为与李勤年的决裂而难过,生意场就是这个样子,大家看中的只有利益而已。
于佩有点想笑。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在国外也是有生意的。
只是她没想到,为了安慰她,谢屹会把他自己的陈年往事提出来。
而且听起来,这陈年往事并不怎么愉悦。
都说最好的安慰方式是抖出更惨的事,这话没错,于佩现在对这位背叛了谢屹的男人颇有些好奇。
她试探着问:“这人是谁?你之后没找他麻烦?”
谢屹没回答。
他瞥了一眼于佩的脸色,瞧见她全然没有刚才那副颓然,以为她心情有所好转,催着她早点休息。
于佩回到房间,睁眼躺在床上。
按着谢屹的做事风格,明天应该就会有动静了吧?
这样想着,她沉沉闭上双眼,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天中午,于佩在律所接到了来自老同学李敏的电话。
李敏第一句便问:“老班长啊,听说你要转所了?我认识一个律所的老板,你愿不愿意转到他律所去?”
于佩捏着电话筒轻笑,“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我要转所了?”
电话对面的李敏一脸坦然:“听你们所小袁同学说的呀,你该不会忘了她也是东华大学的学生吧?她是法学院出去的,我还当过她辅导员呢,上次校庆她还来看望过我。”
于佩:“……”
这套说辞逻辑完美,连小袁同学都搬出来做伪证,估计换做以前,她又要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于佩直白地问:“谢屹是不是联系过你?”
李敏一听,拼命否认:“哎呀,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没来找过我,也没有跟我说这些,我真的是听小袁……”
“说假话的话,你以后都不用认我这个老班长了。”于佩打断她。
对面沉默不到两秒,飞速又坚决地吐出一个字:“是。”
第73章 多事 你没想过要离开吗?
于佩听到真实的答案, 如愿以偿放下电话。
一抬头,发现律师所里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扫向自己。
她要转所的消息已经在律所传开,犹如一颗点燃了的炮仗扔进湖里, 在所有人心中炸出一声闷响。
大家做不到不动声色,脸上已泛起阵阵涟漪。
“于律师啊,你为什么选择离开啊?你要是走了, 以后咱们是不是没有水果当下午茶了?”
“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惦记那点下午茶, 你该问问是不是咱们李老板亏待于律师了,不然好端端的,于律师为什么要走?”
“听说李老板要出差三天的时候我就该有预感的,他什么时候出过这么久的差?果不其然出了事。”
……
面对同事们的追问, 于佩缄口不言, 没透露一个字。
只是, 李勤年今天没来上班, 这让她稍稍有点意外。
办理转所手续,需要李勤年亲自签名, 他不在,手续办不下来。
李勤年这是摆明了避着她。
于佩有些不能理解。
走到这一步, 大概是李勤年心里早就预料到的,事到临头, 怎么又开始躲着她了?
她就不信, 李勤年能躲一辈子。
于佩搁下电话,走回工位, 旁边工位上的黄律师静静看着她, 一脸内疚。
别人不知道于律师出走的原因, 他心里是清楚的。
在黄律师看来, 于律师的出走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是当时他不这么着急的去找案源,要是当时他没有把李老板那些话都转述给于律师,于律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气势汹汹去办公室与李老板对峙?
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黄律师以为一切事情的起点都是章伍桦离婚案子惹的祸,他惴惴不安地扯了扯于佩衣袖,小声道:“于律师,咱们不接章先生的案子了,总还会有其他的案子,你不要做出一时冲动的决定好不好?”
李老板特意把于律师调到他手底下,现在一个案子没接,人倒是要先走,黄律师一想到这里,内心充满愧疚。
他见于佩不回应,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解:“于律师啊,你想想看,这一带也没有比咱们律师所更出名的律所,你现在离开,准备去哪里呢?”
“有能力的人也需要有适合发挥能力的平台,你就拿咱们王律师举例,与他同校的方朝祥方律师在东方律师所,发展一直比不少王律师,为什么?个人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平台不一样,所以于律师啊,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黄律师这番话说得真诚,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于佩也不可能回头。
她轻轻一笑,接话:“黄律师啊,其实……”
话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王展延打断。
王展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工位起身,沉默地挪动脚步站在她身侧,一张脸情绪莫辨,声音又低又冷:“现在有时间吗?会议室聊聊?”
王展延的突然出声在律师所里显得格外突兀。
同事们所有的目光顷刻间向两个当事人倾斜。
于佩几乎是在同事们焦灼的视线中起身与王展延走到会议室,两人身影被会议室的木门隔断时,律师所里终于响起了肆无忌惮的讨论。
大家像从前一样聚在一起,脸色都颇有些严肃,沉重地探讨于佩出走的原因。
“你们说于律师为什么要走啊?我看咱们李老板一直都很看重于律师啊!”
“是呀,想当初于律师刚来时和王律师闹矛盾,李老板那时候还护着于律师呢!”
“可不是么,李老板这么小气的人,当时为了招于律师进来,直接推了王律师的案子,还赔了钱呢!想想看,又是赔钱又是得罪王律师,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李老板都做了,所以现在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激烈的讨论中突兀插进一道轻蔑的女声:“可能咱们律师所庙小,装不下大佛吧。”
众人一愣,循着声源望去。
吴羽乐坐在工位上,头也不抬地翻着账本,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同事们面面相觑的神态。
大家从她话中听出一些猫腻,赶紧一窝蜂围到她周边,噼里啪啦一顿问。
“听吴姐你的意思,是于律师瞧不上咱们律师所,自己想走?”
“没道理啊,我前些天空闲时间和于律师聊天,她说要好好在实习期找案子,不像是要走的样子,这也太突然了。”
“对啊,于律师这人相处起来很不错的,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我不太信她主动要走,吴姐,你肯定知道点什么,你给咱们透露一点呗?”
……
吴羽乐梗住。
她说了是庙小装不下大佛,众人不信,继续朝她讨说法,她能给什么说法?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从中挑拨吧?
看来这些日子的相处,大家被于佩平时的水果收买,已经开始慢慢向着于佩了,这要是换做以往,大家对她的话是不会产生质疑的!
吴羽乐越想越觉得于佩有心机。
感情人家从踏进律师所的第一步就开始筹划了,时不时给大家一点小优惠,这不,关键时刻大家开始跳出来为她讲话了。
吴羽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低头核对着账本,头也不抬地对众人说:“你们要打听就向李老板打听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见她不肯相告,悻悻地收回目光,重新聚在一起,继续小声讨论于佩要离开的原因。
当事人于佩全然不知外面的讨论,她坐在会议室里,静静看着对面的人,“要聊什么事?”
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这个关头,王展延还能和她聊什么事?左不过是她要离开的事。
果然,王展延沉沉出声:“为什么要走?”
于佩双手搁在桌面,百无聊赖地拿中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淡淡道:“王律师,你心里应该有数的吧?”
王展延没吭声。
他心里的确有预感。
这种预感在李勤年执意将于佩从他手底下划开的时候产生。
但他那时候没有深想。
他不太相信李勤年会和于佩闹矛盾,从前李勤年一直是偏袒着于佩的,从刚开始李勤年推掉他的业务也要招揽于佩的时候,他心里几乎认定李勤年更看重于佩。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两人会决裂,所以宁愿相信是李勤年真的要为他减轻工作量才把于佩调到黄律师手下。
可是现在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于佩竟然要走。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王展延动了动唇,想挽留,心里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挽留?以什么立场?
这么一想,王展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
他和于佩算是朋友吗?
没到那个地步。
姑且只能算作同事吧。
而且还是曾经有过过节的同事。
这样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出口挽留?
心底里最想说的话始终只能在腹部打转,他嘴唇动了好几次,最后妥协似的以冰冷的语气劝她从现实考虑:“这一带没有更好的律师所,我觉得你更适合大舞台,好好考虑一下。”
于佩一听,噗呲笑起来。
“你和黄律师商量好的?怎么说起来都是一样一样的。”
“别人不清楚缘由,王律师你该是心里清楚的,我一向恩怨分明,既然李老板不想我留下来,那我强拖着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我这个人也不喜欢受气,之前与大家的任何争吵都是基于事情本身,并不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可是如果别人带了情绪,那之后可能就没法好好交流了。我不会忍住不说,别人也不会忍住不想,之后的矛盾与误会只会越来越深,没必要等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