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体面。
王展延没接话。
会议室里重新陷入沉寂。
于佩盯着他冷如冰窖的脸,凑近一些,突然出声:“王律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王展延抬眸看她。
“你这么多年,没动过离开的念头吗?”于佩问。
王展延神色一愣。
半晌才接话:“没有。”
于佩轻声笑起来,反问他:“为什么没有过?”
“我不想做些无谓的交际。”王展延说。
于佩了然地点点头,自嘲道:“这大概就是李老板一直放心你的原因吧。”
安静的会议室中,她又补充一句:“不过,你难道没有觉得被束缚的时候?”
王展延沉默下来。
怎么没有,当初李勤年为了招揽于佩进来推掉了他的业务,他觉得束缚;后来李勤年执意执意要把于佩从他手里调走,他也觉得束缚。
两件事他都表示过意见,却都无能为力。
当时只能被动地接受李勤年替他推掉杨秋红的案子,后来也只能被动地接受于佩从他手底下调离。
不是律师合伙人,终究没那么大的决策力。
王展延心里某些东西被触动,眸子里情绪流转,不再是之前那副沉着脸的冰山模样。
于佩瞥见他的神色,没再继续聊下去。
她适可而止:“好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情,那我去收拾资料了。”
这一天直到下班,李勤年始终没有露面。
于佩不知道李勤年是不是真的去出差,但这不重要。
李勤年不可能一辈子都出差。
她整理好桌面的资料,将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都收拾在一起,打包带回了家。
早已等在家里的谢屹看到她提着一大袋东西回来,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纸袋:“这是?”
“律师所收拾的东西,提前带回来。”于佩边说边将东西摆放回房间。
谢屹起身跟着她走去房间,这期间,他目光一直在于佩脸上打转。
于佩的睁眼闭眼,甚至连呼吸他都密切关注着,不放过她任何情绪。
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片刻,谢屹发现,于佩似乎没什么难受的情绪。
明明昨天回家的时候他一眼能看出她不对劲,今天她已经像个没事人,丝毫不受工作上的影响。
调节得这么快吗?
“手续办好了?”谢屹倚在门框上,看向房间里的人。
于佩把袋子里的空文件夹拿出来,放进抽屉,接话:“没呢,李老板不在,出差了。”
她说完,捏着袋子的手微微一怔,不经意向谢屹瞟去,漫不经心提起白天的事情:“李敏给我打电话了。”
谢屹靠在门边,换了个姿势,眸子轻轻眯起,“李敏是?”
看他凝眸的样子,似乎的确记不起来了。
不知情的肯定以为他贵人多忘事呢。
生意这么忙,哪能记住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的脸?
于佩作为知情者,默默望着他这副炉火纯青的演技,心里有点想笑。
她以前没发觉,谢屹竟然比她还会睁眼说瞎话。
那之前的谢屹,是不是有无数个这样她没发觉的时刻?
“那天在东华大学碰见的老同学,你见过的。”于佩解释。
谢屹闻言,微微挑眉。
面上露出回忆浮现的神情,“哦,是她。”
于佩抿了抿嘴唇,压下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尽量以平稳的语调继续道:“嗯,是她,她说要给我推荐实习的律师所,你说现在这消息怎么跑这么快?”
谢屹面不改色地接话:“现在有电话通讯,当然快。”
于佩抬眸看他一眼,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你说的没错,听说是律所里的小袁同学透露的,这小袁同学还挺多事的。”
谢屹没注意到她的语气,满心满眼只关注最后一个词“多事”。
原来在于佩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吗?
只觉得他多事?
原本不打算接话的谢屹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咳了咳,“可能你同事只是关心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听得于佩面上一怔。
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抬起一双亮晃晃的眸子,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倚在门边的谢屹。
关心吗?
借由别人的口吻,谢屹倒是能将这种话说得自然。
可听到她耳里,这话无疑是对着她说的。
于佩不自在地撇过目光,望着他时心里难得浮出一点别扭。
她缓缓走上前,一用力,直接把门关上了。
猝不及防被关在门外的谢屹:?
第74章 转所 傍上了大富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于佩静静站在原地, 直到听到外面的脚步慢慢往隔壁房间挪动,她才直直地朝向床倒下,张开四肢平摊着。
床头柜上摆着之前手表店经理章先生送她的八音盒。
她伸手在底座旁侧摁了一下。
轻缓舒适的音乐从盒子里流出来, 飘满整个空间。
惬意的环境很快引来瞌睡虫。
眼皮缓缓合上之际,于佩猛地想起一件事。
她以前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八音盒,正因为如此, 在手表店里看到这个样式的八音盒才会被勾起从前的记忆, 生出想要购买的欲望。
她从前那个八音盒, 该不会是谢屹送的吧?
想到此处,于佩身子一颤,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她细细思索着记忆里的点滴。
那八音盒是她生日当天凭空多出来的礼物,之后她问遍了班上所有交好的小伙伴, 没人承认给她送了一个八音盒。
当时她正为母亲的离开而伤心, 没有对这件事深究。
现在想想, 这该不会真的是谢屹送的吧?
只是……
那已经是太久远的事情, 她母亲都已经离开不知多少年,那会儿她还在读小学呢, 谢屹那个时候还只是调皮捣蛋的邻家哥哥,应该不会送礼物给她吧?
她和谢屹没什么交际, 除了每天晚上路过谢家,偶尔听谢教授大声抱怨谢屹玩得不着家, 平时几乎看不到谢屹的身影。
那个时候对谢屹是什么印象呢?
似乎没什么好印象。
她更关注谢屹他大哥谢玉溪。谢玉溪成绩好, 经常考年级第一,和她多次在领奖台上相遇, 一来二去变得熟悉。
谢玉溪为人善良, 在她父亲过世、母亲离开之后会时不时过来关心她。
这也引得谢雪容心里不满。
现在想想, 谢雪容在她记忆里的存在感也很高, 因为同一个班级的缘故,谢雪容考试考不过她,屈居万年老二,总是拿一点小事来找茬。
这三兄妹,只有谢屹,几乎在她记忆里没存留什么影像。
若说有,那也都是不太正面的印象。
为人调皮捣蛋,不听话,放学后玩得不着家,不爱写作业,总是把脾气温和的谢教授气得跳脚……
得,想不出一处优点。
硬要挑出一点,那大概是朋友多。
平日他在大院里呼风唤雨,随便召唤一声,身边立即聚了一堆小伙伴,浩浩荡荡的,不知情的总疑心这伙人要去干什么坏事。
要说从前和谢屹的交情,几乎没有,谢屹应该不会在那个时候送他礼物吧?
可是转念一想,她之前似乎和谢屹聊过这个话题。
在她表明不知道这个礼物是谁送的之后,谢屹只说了一句,大概是大院里的小伙伴送的。
这个大院里的小伙伴,会不会是指他自己?
按着今天谢屹的表现,于佩十分有理由怀疑说谎从不脸红的谢屹是在指他自己。
但是心里又不太相信,那个时候的谢屹,为什么送她礼物?
那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啊。
于佩想不明白,转头去看床头柜的八音盒。
她摁掉开关,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
将头埋进枕头的于佩心里闷闷地想,看来还得去找许志远一趟。
这家伙肯定知道不少事。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早早来到律师所。
和平常一样与同事们打过招呼之后,她径直走到吴羽乐的工位前,笑着问道:“吴姐,不知道昨天给你的资料有没有带来?”
转所的事情已经定下,李勤年这个关口宣布去出差,分明躲着她,她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昨天下班时整理资料,将需要李勤年签名的资料递给了吴羽乐,让吴羽乐带回家。
她笃定李勤年不是真出差,只是不想面对她而已。
一大早就面对于佩的质问,吴羽乐没好气吐出冷冷两个字:“没带!”
昨天她就不该当这个传话筒,给于佩递资料!
她姐夫李勤年接到资料后罕见的脸色铁青责备她一顿,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哇。
又不是她犯了错,明明都是于佩的问题,怎么把气往他头上撒?
今天一大早过来上班,看到于佩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她心里已经极度不爽快,现在于佩还来问她昨天资料的事情,她能有好脾气才见鬼呢!
于佩没料到吴羽乐会是这样的态度,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语气也冷下来,“吴姐,我得罪你了吗?”
不等吴羽乐回答,她嗤笑一声,自顾自地说:“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李老板是你姐夫。”
留下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于佩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工位去。
气得吴羽乐在原地紧咬下唇,拿一双眼睛狠狠瞪她。
中午时分,律师所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众人探头,瞧见和吴羽乐长相颇为相似的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大家眼神里露出惊喜,纷纷迎上前去表示欢迎。
“哟,羽欢姐你怎么过来啦?真是难得啊!可是咱们李老板出差去了,不在律所啊。”
“得了得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李老板去出差,咱们羽欢姐还能不知道?”
“就是嘛,那看样子羽欢姐特意过来一趟,是来找吴姐的?”
……
作为李勤年的妻子,吴羽欢不常过来律师所,只在有集体活动的时候出席,她为人和善,很懂得体贴人,律所里的同事都很喜欢她。
被众人簇拥着的吴羽欢面带微笑,她隔着一定的距离朝自家妹妹吴羽乐的工位望了一眼,却没过去,而是径直走向于佩。
于佩早有预感。
在吴羽欢踏进律师所的那一刻,她几乎就能认定,对方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吴羽欢将她请进了办公室。
李勤年不在,吴羽欢暂时坐在了李勤年的位置。
在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于佩和李勤年谈过很多次话,还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竟然是和吴羽欢面对面谈话。
于佩闷不吭声,她等吴羽欢先发言。
吴羽欢从身旁的黑色皮包中掏出一叠资料,轻轻推向对面的的人,“都签过字了。”
这些都是于佩昨天交给吴羽乐的资料,吴羽欢这话无疑表明,李勤年没去出差。
于佩没说破,只默默将资料收下。
在拿起资料的那一刻,对面的吴羽欢静静看着她,轻声问:“于律师,你能谈谈你对勤年的看法吗?”
于佩的手稍稍顿了一下,轻笑道:“没什么好谈的。”
她现在恐怕没法在李勤年妻子的面前客观评价李勤年。
说些不好的话没个必要,说些好听的话又违背她本心,不如不谈。
这副拒绝的态度落在吴羽欢眼里,让她陡然生出几分失落。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谈论一下也觉得没有必要了吗?
难怪李勤年不愿来面对于佩。
看来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留的地步。
她今天特意过来一趟,原本是想当中间人调和一下,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来不及。
吴羽欢神色暗下来。
她想起之前两次请于佩去家里做客。
那时候明明那么和谐,李勤年爱才,对于佩爱惜有加,于佩也很感激李勤年的赏识,大家都相处得十分愉快。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于佩的离开,只是没有预料到会提前这么早。
于佩实习期都还没过呢!
她以为于佩多少会等拿到执业证之后再选择离开,看来这次的矛盾实在没法调和。
吴羽欢艰难地开口:“我问过勤年,他不肯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在这里我想问问于律师,以后你会和勤年形成竞争对手吗?”
吴羽欢的确没能从李勤年口中得知整个前因后果,因为李勤年自己也不知道这前因后果该从哪里算起。
但凭着对自家丈夫的了解,吴羽欢猜到一些事情的始末,她抬眸静静看向于佩:“你以后要和勤年成为对家吗?”
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听到吴羽欢的质问,于佩沉默片刻,没绕弯子,直白道:“羽欢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踏出这家律师所,只要还在这个行业里,以后一定会形成竞争关系。”
这是事实,无可辩驳的事实。
吴羽欢心里也明白,她还不死心地问:“那你会把勤年看成对手吗?”
“对手”这个词是吴羽欢用词含蓄,原本大概是想说”仇家“吧。
于佩精准地明白吴羽欢原本想表达的意思,她望着吴羽欢一张满是担忧的脸,神情淡淡:“他不把我当成对手,我自然也不会把他当成对手。”
得到承诺的吴羽欢顷刻间卸了一口气。
她长叹一声,眨也不眨地望向于佩,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于律师,你以后还可以来我们家做客吗?”
于佩沉默。
“抱歉。”她说。
仅仅两个字,再无多言,却已说明一切。
满怀期盼的吴羽欢听到这样的回答,脸上的失落清晰可见。
她难受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强撑着张开双唇,想要答复于佩,又听得于佩突然出声:“不过羽欢姐,如果你以后逛街少个伴,可以叫上我。”
吴羽欢脸上一怔,随后绽出欣慰的笑容。
于佩给她留了一条路。
没有把事情做得毫无挽回的机会。
这一点上,于佩要比李勤年强得多啊。
吴羽欢暗暗摇头,在心里把将后路堵死的自家丈夫埋怨一顿。
她没在律师所久留,很快离开。
离开前,忍不住走到自家妹妹吴羽乐的工位上,低头叮嘱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