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12-01 14:41:36

  宋令枝低声嘟囔,讶异宫殿之名同自己的名字差不多。
  忽然抬首,目光怔忪震惊。
  沈砚淡淡回望过去。
  宋令枝心中惊诧:“明枝宫,是给谁住的?”
  沈砚面不改色:“不知道。”
  宋令枝撇撇嘴:“在京中也不曾听过有宫殿在修葺,是何时动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沈砚:“正月初一。”
  宋令枝愣住:“正月初一……”
  沈砚视线还落在宋令枝脸上,除夕那夜沈砚那声问还犹在耳边。
  宋令枝讷讷张了张唇,竟是一时语塞。
  沈砚恐怕还存了她不会回京的心思。
  宋令枝轻声:“你以为,我会在江南留下?”
  沈砚眼眸轻动,不曾回答,然眼底的迟疑早暴露了答案。
  宋令枝轻轻挽唇,低声呢喃:“……沈砚,你好蠢的。”
  沈砚眸色沉沉,只道:“……我不喜欢坤宁宫。”
  他厌恶生母和太子,连坤宁宫也一并厌恶。
  明枝宫的图纸皆是沈砚所画,宫殿巍峨,殿宇精致。金窗玉槛,窗下栏杆皆为新鲜花样,檐角凤凰展翅,似浴火重生。
  宋令枝好奇攥着沈砚的衣袂,她只知沈砚擅丹青,不想对方竟也通晓建筑一事。
  宋令枝跃跃欲试:“图纸可还在你这里,是在书案上吗?”
  黄花梨理石书案上累着高高的公文,宫殿的修葺并不是易事。
  光是图纸,沈砚就改了不下数十回。
  宋令枝起身往外走。
  沈砚眸色一暗,轻易将人捞进自己怀里:“没什么好看的。”
  宋令枝着急:“可那是我……”
  沈砚神态自若,眼底蕴着浅淡笑意:“你若是今夜想在书房留宿,也未尝不可。”
  沈砚脖颈上鲜红的齿痕还在,宋令枝耳尖一红,再不管什么图纸不图纸,急急推开人。
  “不看了不看了,我、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了!”
  落荒而逃,溜之大吉。
  园中黄昏漫天,乌金西坠,众鸟归林。
  宋令枝慌不择路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乌木长廊之中。
  沈砚抬眸凝望,久久收回。
  黄花梨紫檀书案上公文堆积,案上红烛摇曳,点点烛光落在沈砚眉眼。
  他拂袖站在书案后,眉目清冷。
  案上矮柜抽开,是一方汉白玉,其上雕梁画栋,珠帘玉幕。
  正是明枝宫的缩影。
  沈砚眼眸低垂,视线淡淡从玉雕上掠过,宫殿栩栩如生,只是牌匾上的字还未刻好。
  沈砚手握刻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手心的玉雕。
  夜色重重笼罩,不知何时,窗外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夜幕渐黑,如搓棉扯絮一般。
  烛光下,沈砚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手中的刻刀尖锐凌厉,玉雕逐渐成形,只剩最后一个“宫”自尚未刻成。
  沈砚眼睛低垂,最后一刀落下,耳边忽的想起宋令枝在福安堂盛气凌人的声音。
  “你也知道状元郎曾经是我夫婿……”
  陡地,刻刀一偏,刀刃滑向指尖,顷刻殷红一片。
  鲜血淋漓。
  殷红的血珠子汩汩往外冒出,沈砚面无表情盯着。
  血珠滴落在玉雕之上,又缓缓滑落至书案上。
  良久,方低声唤人进屋洒扫。
  ……
  闲云阁中。
  满室花团锦簇,云鬓香绕。
  福安堂的事,早有管事给宋老夫人回话,来龙去脉也都透露得一干二净。
  宋令枝抿唇,双眉紧拢在一处,佯装恼怒搂着宋老夫人道。
  “管事怎么这么多话,我还想着亲自和祖母说呢。”
  宋令枝满脸写着“求夸”二字,“祖母你不知道,那堂主以为我说去岁棉花暴涨是真的,还说那冬衣是他自掏腰包垫的,真是不要脸。”
  宋令枝低声骂道,“我瞧他说的,倒像是想借此事让我们府上多多送银子去,果真是贪得无厌之人,还好今日我去了,不然都不知道他还想做出怎样的伤天害理之事。”
  宋老夫人怒而瞪宋令枝一眼:“你还敢说,祖母听说你就带了两个小丫鬟去,差点被你吓出好歹。你一个姑娘家,倘若他真的和你动手,你又当如何?”
  宋令枝轻声:“福安堂有我们的嬷嬷在,且我们家的车夫也在外面。”
  那车夫是宋瀚远精挑细选的,虽然其貌不扬,可若真动起手来,怕是能一脚踢翻那堂主。
  宋老夫人摇摇头:“还是莽撞了些,祖母先前不让你和他们撕破脸,一来是那些孩子还不知如何安置,二来也怕他身后站的是官府的人。”
  官府之事错综复杂,宋老夫人有心护着宋令枝,不让她扯入这些是非。
  “你如今在江南,祖母还能护住你,自然要护住,可若是日后到了宫中……”
  宋老夫人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你这样的性子,倘若圣上真有了三千佳丽。”
  宋老夫人轻轻叹口气,扶着宋令枝的肩道,“你若是有个孩子傍身,倒还好些。”
  宋令枝一惊,拥着祖母道:“祖母――”
  宋老夫人扶着她笑道:“害羞什么。”
  她低声凑到宋令枝耳边低语,“先前苏老爷子给的那求子的方子,祖母还留着呢。”
  金吾卫此番在福安堂前露面,沈砚的行踪怕是藏不住,许在江南留的日子也不长了。
  宋老夫人不舍凝望着宋令枝:“过两日我将那方子交给白芷,让她盯着你点,那药虽苦口,你也不能偷懒,这事可不能胡来。”
  宋令枝耳尖泛红。
  她今日才从福安堂过来,亲眼见到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有的是母亲难产,生下孩子后撒手人寰,父亲又置之不理,随意将小孩丢掉。
  有的是有先天疾病。
  宋令枝忽然又想起上回去山上寻苏老爷子,遇到的猎户娘子也是难产大出血。
  宋令枝满心担忧:“倘若我也如那猎户娘子一样,大出血……”
  宋老夫人眼疾手快捂住宋令枝的双唇:“休要胡说,大过节的,谁让你乱说话的。我们枝枝这般好,阎王才不忍心收了去。且宫中还有太医在,定会平安无事的。”
  寻常人家无子,尚且还会被人诟病,何况是帝王家。
  这话宋老夫人自然不曾对宋令枝道,只温声安慰着人。
  又好声命人送宋令枝回临月阁。
  ……
  福安堂的事连着闹了两三日,终于渐渐平息。堂主伙同几位管事昧下的银两也都在各自府上的私库中翻出。
  福安堂内,宋令枝先行去了后院照看孩童,花厅处只剩下沈砚和岳栩二人。
  账册平铺在案上,沈砚目光淡漠,指骨分明的手指轻敲在案沿上。
  敲两下,停两下。
  账册并未翻开,沈砚缓缓抬眸,朝岳栩望去:“你有话说?”
  岳栩不敢隐瞒,垂首毕恭毕敬道:“主子,属下不敢邀功,这回的事,多亏了先前宋姑娘救下的孩子帮忙。”
  沈砚脸上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
  岳栩短短两日就搜出福安堂堂主及管事所有的账册和私银,连那堂主养的外室都知道是藏身在乡下老家。
  便是料事如神,也不可能这般迅捷。
  沈砚喉咙溢出一声笑:“倒是个机灵的。”
  岳栩低头:“那日他也是故意惹怒那堂主,才会被罚跪祠堂的,想来是为了引宋姑娘来福安堂。”
  沈砚眼皮轻动,青玉扳指捏在手心,缓缓拨动。
  岳栩察言观色,低声道:“主子,那孩子别的赏赐都不要,只要求见宋姑娘一面。”
  沈砚眼眸轻顿,慢条斯理喝着手中的热茶,一身玄色鹤氅透着贵气。
  少顷,方听沈砚低声道:“带他过来。”
  难得天晴,台矶上白雪皑皑,日光洒落,偶有雪色消融。
  花厅四角摆着鎏金珐琅脚炉,暖香迎面。
  陆承Z俯首跪地,这些时日有嬷嬷照料,他脸色比先前好上许多,不再是瘦骨嶙峋、身上瘦巴巴的。
  柔软的冬衣温暖穿在身上,比往年的寒冬凛冽好上不知多少。
  陆承Z跪在地上,耳边无声无息,从他被岳栩带进花厅之后,他就没听过上首之人说过半个字。
  眼皮悄悄往上抬,陆承Z只来得及瞥见沈砚一角的鹤氅。
  是那一夜同宋令枝站在一处的男子。
  陆承Z记得当时有人唤的是“严先生”。
  若真是寻常的教书先生,怎么可能调得动金吾卫,还让金吾卫的统领唯命是从。
  陆承Z心中揣测众多,只知上首的人定是京城的高官,也不知道是丞相还是将军。
  陆承Z不过是个住在福安堂的孤儿,往日走街窜巷,听到的消息五花八门,不过他年纪尚小,只认得丞相和将军,其他都不认识。
  陆承Z天马行空想着,余光瞥见自己手上的冻疮,眸光忽然顿住。
  双手抹着厚厚的药膏,连手指尖都不曾放过。
  福安堂的孩子自幼就要在后院做杂活,长得好看点,也会被堂主挑出去乞讨。
  叫花子长得都一个样,浑身脏兮兮的,遍身污垢。
  寻常人见了都躲闪不及,待他们如过街老鼠,哪里会去看他们是不是福安堂的人。
  且乞讨的街都有堂主的人盯着,倘若他们敢和路人多说点什么,回去定然少不了一顿毒打。
  那日若非宋令枝打发嬷嬷过来盯着,陆承Z怕是也活不到今日。
  花厅暖香四溢,案几上的青花瓷瓶供着新鲜采撷的花卉。
  膝盖上的旧伤隐隐作疼,陆承Z双手捏拳,硬撑着一声不吭。
  半晌,上方终传来低低的一声:“……除夕那夜,你是故意的?”
  沈砚声音轻轻,一双眸子似有若无从陆承Z脸上掠过,目光淡然,却好似早就看透了一切。
  陆承Z不敢撒谎,实话实说:“是。”
  钱家公子花天酒地,一掷千金,且江南谁不知首富宋家。
  陆承Z当时听见钱公子唤宋令枝时,当即就心生一计。
  他想讨得宋令枝的怜悯。
  只是不曾想那钱袋竟然是空的,钱公子也不曾让小厮抓他回去,陆承Z无奈,只能原路折返,幸好宋令枝并未走远。
  陆承Z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的隐瞒,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都告诉沈砚。
  福安堂的小孩都在堂主眼皮底下,先前想要跑的,想要把事闹大的,都让堂主拦了下来。
  陆承Z养精蓄锐,并未轻易妄动,一面搜寻堂主藏匿的账册,一面伺机而动。
  陆承Z跪在下首:“我听闻、宋姑娘心善,所以就想着……”
  他缓缓低垂下脑袋,“就想着赌一把,若是宋姑娘真的愿意彻查福安堂,那我们日后也可过得好一点。倘若输了……”
  陆承Z眼中掠过几分狠厉,“大不了被打断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说这话双唇都是颤抖的。又或是上首投来的目光冷冽彻骨,陆承Z跪在地,竟无端瑟瑟发抖,连眼皮都不敢往上抬起半分。
  沈砚淡声:“事情都闹开了,你还惹怒堂主,故意罚跪祠堂……”
  陆承Z战战兢兢,悄悄往上抬起脑袋:“我、我想见宋姑娘一面。”
  一鼓作气,陆承Z声音沉沉:“我想留在宋姑娘身边做事!”
  他知道宋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知道宋家名下的生意遍布江南地北。他在长街上乞讨,曾撞见宋家的奴仆,遍身绸缎,穿金戴银。
  只是宋府的家仆便是如此,若是府上的姑娘主子的,定然更加了不得。
  陆承Z语速飞快:“公子,我认得字的,若是姑娘身边需要打杂的,我也可以学。我还会些拳脚功夫,还有算账,虽然我不曾学过,可若是……”
  沈砚漫不经心,捧着茶盏轻啜一口,透过氤氲白雾往下望。
  和陆承Z一双黑眸直直撞上。
  那双眼睛真诚透亮,毫不掩饰写着“野心”二字,他想留在宋府,想做宋府的管事,不想再受人桎梏。
  沈砚默不作声朝岳栩望去一眼。
  岳栩了然,弯腰扶着陆承Z起身。
  陆承Z还以为沈砚是对自己不满意,挣脱岳栩的手又要下跪。
  沈砚轻轻一眼扫过。
  陆承Z当即僵住,语气结巴:“……公、公子?”
  沈砚脸上从容,他起身拂袖:“留在金吾卫,或是在宋府打杂,随你。”
  陆承Z怔忪良久,而后双膝重重跪地:“金吾卫,我愿留在金吾卫!”
  黑影自陆承Z眼前掠过,沈砚长身玉立,颀长身影步入雪中。
  陆承Z抬眼,只看见后院一抹石榴红身影走出,紧接着又很快被沈砚挡住。
  宋令枝心不在焉朝前走着,连何时撞到人都不知。她这两三日一直心神不宁,瞧见沈砚,也是远远躲着。
  “宋令枝。”沈砚沉声,将人拦下。
  宋令枝缓慢抬起眼眸,望着沈砚看了好几眼,思绪才收回。
  她喃喃:“我听说先前那孩子找我有事。”
  沈砚不由分说拥着人朝门口走:“现下没有了。”
  他将陆承Z留在金吾卫的消息告知。
  宋令枝愕然:“是……想让岳统领教他吗?”
  若是日后留在金吾卫做事,自然比在宋府做个小小管事来得前途光明。
  宋令枝双眼一亮,又好奇沈砚怎会忽然留下人。
  沈砚深深看宋令枝一眼,并未回答她心中的疑虑,只道:“你这两日,都在躲我。”
  宋令枝眸光闪躲:“……没、没有。”
  沈砚继续盯着人,那双墨色眸子深邃幽静,如秋日湖泊。
  宋令枝咬着双唇,眼中掠过几分忐忑不安。
  迎着头顶的灼灼视线,她终忍不住:“沈砚,若是你日后有了旁的妃子,可否、可否……”
  沈砚眸色冷下,倏尔恍然宋令枝这两日忧心忡忡所为何事。
  沈砚面容冷峻,少顷,他哑声:“宋令枝,你答应会陪我过除夕的。”
  “那若是宫里又有云贵妃呢?”
  “绝无可能。”
  “那海贵妃天贵妃地贵妃呢……唔。”
  沈砚忽的低头,牢牢揽着人腰肢往前,倚唇封缄。
  他嗓音透着狠戾。
  “宋令枝,你若再继续胡说八道……”
  宋令枝瞪圆一双眼睛,直愣愣:“你想做什么?”
  沈砚哑声笑,垂首附在宋令枝耳边,意有所指,“……你不会想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1 23:13:53~2023-11-22 23:3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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