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帐幔低垂,宋老夫人坐在榻边矮凳,无声落泪。
柳妈妈轻手轻脚进屋,为宋老夫人拭泪:“老夫人也该注意身子才是,若是有个好歹,姑娘若是醒来……”
柳妈妈泣不成声。
宋老夫人掩泪往外走,抬头瞥向院外:“那些人审问得如何了?”
柳妈妈温声:“差不多了,口供倒是对得上,姑娘出事时,那些人都聚在一处,没有人落单。”
浑浊的双目望不见半点亮光,宋老夫人重叹一声:“都放了罢。”
柳妈妈意外:“老夫人……”
宋老夫人摆手:“修书一封,立刻送去瀚远那。枪打出头鸟,枝枝才多大,能碍着别人什么事?想来是我们宋家风头正盛,挡了那些人的路。”
柳妈妈心惊胆战:“那我们如今怎么办?”
宋老夫人正色:“等。”
如此大费周章害宋令枝性命,定会有所图,只是不知宋瀚远在生意上得罪了谁,竟将手伸到宋令枝身上。
宋老夫人双眉拢着不解,又打发人去贺鸣院子:“那孩子快春闱了,偏偏遇上这事,到现在还没醒。快让人好生医治,省得耽误了。还有,魏子渊找着了吗?那也是个好孩子,护主。”
柳妈妈:“早打发人去找了,沿岸的农户也派了人去寻,想来很快便有回信。”
说话间,忽听院外小丫鬟来禀,说是夫人来了。
苍苔露冷,白石甬路。
姜氏一身象牙白素裙,扶着春桃的手缓步而至。她面上淡淡,朝宋老夫人福身:“母亲。”
宋老夫人手上挽着佛珠,闻言冷笑:“倒是来得快,若是晚些,兴许连最后一面都赶不上。”
姜氏面色如常,连眉间都不曾轻蹙:“生死有命,倘若真是命里有此一劫,那也是她的命……”
“混账东西!”
“哐当”一声脆响,茶盏碎了一地,宋老夫人恼怒至极,“滚!枝枝可担不起你这样的母亲,当年若非你们姜家……”
话说一半,倏地见大夫提着药箱从暖阁走出,宋老夫人忙止住声,迎上去:“大夫,我这孙女如何了?”
大夫摇摇头,欲言又止:“老夫尽力了,只是……”
宋老夫人咬牙:“无碍,你且说实话便是。”
大夫叹口气:“老夫人莫怪,只如今小姐病重,有些事……还是趁早做打算才是。”
宋老夫人如迎当头一棒。
大夫这般说,便是要她准备后事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枝枝才多大……
满屋寂然,而后众人皆掩面拭泪,哭声不绝。
宋老夫人强撑着,身子摇摇欲坠:“没有别的法子了?”
大夫抚着胡须,重叹一声。
“依理,这话不该我说。然如今小姐这脉象时有时无,看着倒像是魂魄不全。老夫人何不拿别的喜事冲冲,兴许明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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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沈砚听见她唤自己陛下
树影参差,满地静悄无人低语。
一众奴仆婆子跪在廊檐下,无人敢发出任何声响,深怕惹了主家的不快。
柳妈妈端着燕窝粥,轻手轻脚挪步进屋。
金丝藤木竹帘掀起,宋老夫人仍坐在矮榻上,满是沧桑的一双眼睛暗淡无光。
柳妈妈悄声将漆木茶盘搁在案几上,拿过美人捶替宋老夫人捶着小腿。
她口吻关怀备至:“老夫人也该惦记着自己身子,您都在这坐了一整夜,身子怎么受得住?”
宋老夫人缓慢抬起眸子,浑浊双目颤颤巍巍,她拄着沉香木拐站起。
日光大亮,隔着一层纱屉子,隐约可见廊檐下跪着的人影。
宋老夫人摆摆手,声音掩不住的悲怆痛苦:“让他们都下去罢,这儿有白芷和秋雁伺候就够了。”
柳妈妈往后使了个眼色,当即有小丫鬟闻声出门。
只听细碎O@的动静后,院子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柳妈妈伺候着宋老夫人用完早膳:“老夫人,贺少爷今早醒了,大夫瞧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净饿一二日便好了。”
宋老夫人揉着眉心:“我知道了,你多拨几个丫鬟过去伺候,要什么直管找管事要,千万别落下病根子。”
柳妈妈轻声应“是”,左右环顾一周,忽的俯身凑近宋老夫人,如此说上一两句。
宋老夫人满脸震惊:“此话当真?”
柳妈妈颔首:“千真万确,贺公子亲自与老奴说的。”
日光融融,轻落在临窗榻上。少顷,方听得宋老夫人低低的一声:“他倒不是个矜功自伐的,竟还念着魏子渊那孩子,没将功劳揽身上。”
柳妈妈俯身:“可不是,若贺公子不说,我们也不知。想来是老夫人心善,平日吃斋念佛,故而遇上的都是好人,我们姑娘也能逢凶化吉。”
话说一半,宋老夫人忽的泪流满面:“但愿如此,我只求我们枝枝平安,旁的也不敢多想。”
宋令枝还昏迷不醒,女子静静仰躺在罗汉床上,脸上无半点血色。
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珠,瞧见宋令枝这般,宋老夫人又忍不住落泪,柳妈妈连声宽慰:“老夫人莫急,兴许是那大夫不行,故意说重话唬我们呢。再者,老奴斗胆说一句,贺公子本就和我们姑娘有婚约……”
宋老夫人双眉紧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柳妈妈陪着去了趟贺氏的院子。
自昨夜贺鸣浑身湿透被送回院子,贺氏不放心,一直守在贺鸣榻边,无声落泪。
闻得宋老夫人前来,贺氏忙不迭请人进屋,又命人沏暖暖的茶来。
宋老夫人摆手:“不必忙活,我坐坐便走。”又问贺鸣,“可还有哪里不适?”
贺鸣摇头:“劳老夫人挂念,贺鸣身子已大好,只是不知宋妹妹如何了?”
不提宋令枝还好,一提,宋老夫人忍不住落泪:“该找的大夫我都找了,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也不知道哪个千刀万剐的,居然狠得下心……”
贺鸣好生宽慰一番,又将那夜宋家附近的画舫说玉与宋老夫人听:“离我们最近的,乃是苏家。”
宋老夫人皱眉沉吟,须臾,又拍拍贺鸣手背:“此事我自会料理,你只管养病就是。”
贺鸣垂首,清俊面容上满是愧疚自责:“是贺鸣的不是,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没能照顾好宋妹妹。还有魏……”
宋老夫人忽的抬眸,那双久经岁月的眼睛锐利凛冽。
贺鸣噤声,怔怔不语。
宋老夫人轻声,似提醒,又似警告:“小魏那孩子考虑周到,你我切莫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别忘了,昨夜救姑娘上岸的是你。”
日光冗长,悄无声息停留在指尖。
贺鸣敛眸,久久未曾抬首。良久,方听得他低低的一声:“是。”
日影横窗,檐下竹影摇曳。
柳妈妈搀扶着宋老夫人回房歇息:“贺公子倒是实诚心善,总惦记魏子渊那孩子的安危,也不枉老夫人往日看重他了。”
宋老夫人点头赞许:“确实是个好的,如若我们枝枝……”
一语未终,倏然见二门上的小丫鬟匆忙跑来:“老夫人,苏家来人了,说是找着我们家的小魏管事,如今正打发人送回来。”
……苏家。
贺鸣提过,当初离家里画舫最近的,便是苏家。
宋老夫人和柳妈妈对视一眼,倏尔不露声色收回视线,只命人备下厚礼送往苏家,又令大夫往魏子渊房里去。
.
一连数日,宋令枝不曾清醒,府上愁云惨淡。
金明寺钟声杳杳,晨间下了几滴雨,苔松青润,烟雨朦胧。
乌木廊檐下,檐铃系在檐角,随风摇曳。
小沙弥双手捧着漆木茶盘,悄声为贵客献上江南独有的糕点,而后悄然离开。
雨声淅沥,沾湿了竹影。
茶案上供着各色茶筅茶盂。湘妃竹帘半卷,二人借着雨声对弈。
沈砚着一身玄青圆领袍衫,白子捻在指尖,偶有雨丝拂过,晃动的竹影挡住了棋盘一角。
落子无悔。
白子落下,当即赢来对面一声轻笑,老人仍如上回所见,灰色僧袍加身,腕间捻着一串菩提佛珠,他声音轻而缓。
“施主又赢了。”
棋盘只见白子,不见黑子。
沈砚不为所动,佯装不曾听见僧人的弦外之音。
净空大师不以为意,只笑着让小沙弥收走棋盘。
金明寺倚山而立,青山迤逦,笼着层层雨幕,清透雨水顺着檐角滚落,天青色的天幕不见半点亮光,
老朽背着手站立,长吁短叹:“昨日宋老夫人冒雨前来寺中,为她家孙女祈福。”
宋老夫人护孙心急,为宋令枝添了上千两的香油钱。
又广纳天下奇才名医,若是能挽回宋令枝的性命,赏黄金万两。
这些时日,前来宋府的名医络绎不绝,然宋令枝却并未有任何好转,脉象一日不如一日。
净空大师抬头叹息,望着沈砚意有所指:“也不知宋老夫人哪里得来还魂丹一说,竟愿散尽大半家财,只愿换来一颗还魂丹。”
沈砚垂眸不语。
指间的青玉扳指亮泽,莹润翠玉落在沈砚一双淡然眸子中。
宋令枝如今生死未卜危在旦夕,宋家竟也沉得住气,不曾和中宫那位通过书信。
雨丝清寒入幕,沈砚抬首,视线越过雨幕,院中青松抚檐,风声飒飒。
倏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乌木廊檐模糊在雨幕之中,头疼欲裂。
沈砚好似听见有人在磕头,乌发覆面,鲜血淋漓,女子着宫女常服,伏地叩首。雨水冲淡月台上的斑驳血迹。
沈砚听见她唤自己陛下,听见她求自己救她家娘娘。
沈砚眉宇紧皱,那是哪个宫的宫女,怎的如此胆大,竟唤他陛下。
雨雾蒙蒙,沈砚伸手,欲让人拉开那宫女,好让他瞧瞧真面目。
有内侍抢先一步,伸拉拖拽。雨水淙淙,那宫女满脸的血迹顺着雨水滑落。
那张脸竟是……白芷。
宋令枝身侧的侍女。
沈砚为之一怔,瞪圆双目久久不曾回神。
眼前乌木廊檐依旧,然那宫女却消失不见。
春雨绵绵,寒意料峭。
净空大师双手合十:“得饶人处且饶人,且宋家姑娘未曾得罪过你,还是莫……”
“皇叔怎知,她不曾得罪过我?”雨幕清冷,沈砚揉着眉心,低笑两三声。
每每头晕目眩,所见皆和宋令枝有关,他可不信这是巧合,没丧命在江底是宋令枝命大。
青玉扳指握在掌心,倏地见岳栩匆匆自前院赶来,雨水泅湿衣襟。
他俯身,在沈砚耳旁低语:“主子,方才有人给宋家去还魂丹。”
沈砚漫不经心抬眸。
岳栩低声:“属下仔细辨认过了,那是坠仙丹,并非还魂丹。”
坠仙丹色味和还魂丹如出一辙,然一个丧命一个救命。若非岳栩擅用毒,也不会一眼认出。
服用坠仙丹,轻者痛不欲生,如坠冰窟,生不如死。重者一命呜呼。
沈砚眸色沉沉,晦暗不明,心口隐隐作疼。
坠仙丹,竟然是坠仙丹。
身侧的岳栩面色凝重:“主子,可要属下提醒……”
若是此时告知宋老夫人,对方必对沈砚感激涕零。
院中寂静,只有雨声洒落。
半晌,方听得沈砚轻轻的一声:“不必。”
他笑笑,目光望向净空大师。
“听闻皇叔知天文地理,是名扬天下的神算子。”
“皇叔何不帮宋令枝算上一卦,看看她能活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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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沈砚:该唤他陛下才是
雨雾蒙蒙,乌木长廊掩在烟雨之中,沈砚默不作声,拂袖离去。
岳栩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一手撑着油纸伞。
他既擅用毒,自是知晓坠仙丹的厉害,若是寻常医者,根本辨不出,也无解药。
雨水溅落,不多时,青石板路水雾泅湿。
沈砚走得极快,玄青袍衫在风中拂起又落下,心口忽的疼痛难耐。
青玉扳指紧攥在手心,红印显而易见。
左手手腕处,亦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沈砚垂目,如烟雾眼睫低垂,白净手指轻抚过那道伤痕,沈砚眼中掠过几分狠戾。
坠仙坠仙,无人比他更清楚坠仙之痛,百爪挠心,似有千万蝼蚁钻心刺骨。
心口又一次泛疼,沈砚捂着心口驻足,雨雾笼在他头顶。
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手腕上的旧伤好像也开始泛疼。
岳栩慌张上前,紧缩的瞳孔暴露了他此时的焦急不安。
他赶忙上前扶住:“主子!”
玄青衣袍染上雨雾,沈砚抬手,双唇阖动,尚未来得及发出只言片语,倏地眼前一黑,沈砚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耳边只剩岳栩的惊呼:“殿下!殿下!”
……殿下?
思绪纷杂错乱,沈砚双眉紧皱。
隔着雨幕,他好像看见了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朝自己叩拜,拥自己称帝。
他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陛下万岁万万岁”,
眨眼脑海又晃过宫中夹道,日光恼人,宋令枝一身素白绵裙,福身请安:“见过陛下。”
脚下趔趄,沈砚再也撑不住,意识混沌的前一瞬,他只能听见岳栩紧张的呼声:“――殿下!”
怎么是殿下,他不该是……陛下吗?
烟雨淅沥,金明寺的钟声遥遥传来,空中梨花香交叠。
沈砚彻底没了意识。
……
临月阁院中乌泱泱的一地,侍女垂手侍立,有胆大者踮起脚尖,悄声往里张望。
那窗纱乃是秋香色,远远望着,似碧玉环佩。
暖阁内,紫檀嵌玉屏风立着,一着深色长袍的老朽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拿着一方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