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12-01 14:41:36

  她皱眉,轻声呢喃,甚为不解:“前儿太医不是说好多了么,好端端的,怎的又犯病了?”
  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艳丽,皇后眉心一皱,望向下首战战兢兢跪着的宫人。
  “陛下呢,陛下怎么还不来?”
  宫人俯首跪地,双股战战:“陛下、陛下在章美人那……”
  一语未了,头顶忽然传来噼里啪啦一声响,案几上的茶盏茶杯尽数被皇后推倒在地。
  目眦欲裂,皇后一双凤眸气红:“荒谬!太子病重,他竟还有心思……”
  侍女忙忙上前,取出薄荷宁片,轻凑至皇后鼻尖:“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皇后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怒火:“太子今日可是出宫了?”
  小太监双膝跪地,身子颤抖得厉害,牙关直打颤:“……是。”
  皇后沉下脸:“他出宫去哪了,可是见到谁了?”
  小太监连连叩首:“殿下他、殿下他……”
  话犹未了,耳边忽的落下一声脆响,茶杯四分五裂,滚烫的热茶从小太监头上滑落,惊得他差点惊呼出声。
  小太监连声叩首:“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殿下今日确实是出宫了,还、还……”
  皇后耐心尽失:“――说!”
  小太监额头贴在地上:“殿下他……他还见到了三皇子。”
  满室寂然。
  扇木窗外树影婆娑,月色萧瑟,空中遥遥传来钟楼的鼓声。
  皇后扶着侍女的手站起,一双柳叶眉紧蹙:“砚儿,他们怎么会碰上的?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太监跪地,连连摇头:“殿下不让奴才跟着,只知道殿下在酒肆碰到了三皇子,还有……还有三皇子身边的宋姑娘,后来殿下还在后院和宋姑娘说了会话。”
  殿中落针可闻,精悄无人低语。
  皇后喃喃,目光忽的放空:“本宫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身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侍女惊呼一声,忙牢牢搀扶着人坐下,抚着皇后的后背帮忙顺气。
  转首,欲让人唤太医来。
  皇后捂着眉心,声音怏怏,有气无力:“本宫无妨,宣……宣三皇子入宫罢。”
  ……
  夜深人静,庭院空荡寂寥。
  层层青纱帐幔后,宋令枝僵硬躺在榻边,满头青丝低垂。她转首,悄悄打量身侧的沈砚。
  月色清寒,房内并未掌灯,银辉自窗口透入,犹如薄纱,轻盈洒落在沈砚眉眼。
  白日那双如矩眸子此时轻掩,宋令枝心底的惧怕却半点未消。
  她轻手轻脚往旁挪动半分,目光不曾从沈砚脸上挪开过,深怕惊扰对方。
  同榻而眠于宋令枝而言宛若噩梦,沈砚虽不曾对自己做过什么,然只要想到沈砚在自己身侧,宋令枝整夜整夜梦魇。
  有时会梦到前世被囚在漪兰殿,梦见那一方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的后院,画风一转,又是先前那个青杏的丫鬟,血口大盆,张着嘴说要寻自己的舌头。
  青纱帐幔挽起,月光偷溜进去,悄无声息落在榻上。
  宋令枝无声下地,任由三千青丝飘落。
  东次间不曾有丫鬟坐更守夜,往常宋令枝都会半夜偷偷溜过去,或是干坐半宿,或是闭着眼睛数时辰。
  总之不会和沈砚同榻。
  竹影参差,青纱帐幔尚未从指尖滑落,倏地,身后传来一声笑。
  “这么晚,枝枝想去哪?”
  青纱帐幔落下,帐中昏暗无光,宋令枝指尖颤栗,脖颈僵硬,怔怔转首,恰好撞上沈砚一双漆黑瞳仁。
  眼眸深不见底,望不见任何的情绪。
  心口重重一跳,顷刻脑中空白,宋令枝轻声低喃:“我,我……”
  白净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宋令枝的脖颈,霎时惊起阵阵颤栗。
  沈砚一双眸子空明澄澈,半点困意也不见,他哑声:“想好再说。”
  沈砚勾唇,那双墨色眸子好似早就看穿一切。
  宋令枝忽然觉得自己和戏台上被圈养的猴子无差,都是给沈砚看戏用的。
  沈砚一字一顿:“我不想听假话。”
  陡地,耳边又响起白日沈砚那句警示。
  宋令枝红唇嗫嚅,她不可能坦白自己在胭脂铺子见到魏子渊的箭矢,可眼下沈砚这话,和试探无二。
  肩头轻颤,宋令枝一头乌发长长,轻垂在腰间。
  一双潋滟杏眸低垂,宋令枝轻声:“不过是睡不着罢了。”
  她忽的仰首,“若是吵着你,下回……”
  她想说下回她不再偷跑去东次间就是了。
  然想到和沈砚同榻而眠,宋令枝仍觉心有余悸。
  纤长睫毛颤若羽翼,担忧下回偷溜被沈砚抓到,宋令枝改口:“下回……我轻点声就是了。”
  明月如钩,轻盈悬挂于天幕。
  宋令枝气息凝滞,只觉落在自己脖颈的手指轻轻一顿。
  沈砚似乎对宋令枝的回答颇感诧异。
  停在脖颈的手指轻而缓。
  半晌,一声低笑自沈砚喉中溢出。
  宋令枝不明所以,抬眸望着沈砚。
  院中安静冷寂,蓦地响起一阵喧嚣,为首之人,正是上回的刘嬷嬷。
  身上有皇后的口谕在身,刘嬷嬷趾高气扬,腰杆也比往日挺直许多。
  二门上的奴才拦不住,任由刘嬷嬷一路直闯,直至沈砚院前。
  明月如霜,岳栩一身玄色衣袍,腰间配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他脸色低沉,不肯往后退开半步。
  “殿下歇下了,嬷嬷若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先前青杏的舌头就是岳栩送去的,后来还连着青杏那丫头塞进刘嬷嬷马车,吓得刘嬷嬷回去后,连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如今瞧见罪魁祸首,刘嬷嬷心惊胆战之余,又想着自己这回来是有皇后的口谕在身,她昂起胸膛,冷声斥责:“皇后口谕,宣三皇子进宫,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抗旨不成?”
  岳栩不动如山,油盐不进:“殿下已经歇下了。”
  刘嬷嬷怒火中烧,她嗓门洪亮,声音穿过如水夜幕,落在帐幔内二人耳中。
  “大半夜的三皇子能有什么事,定是你这刁奴欺主瞒下!太子殿下病重,三皇子身为胞弟,怎会坐视不管?”
  ……太子殿下。
  捏着宋令枝脖颈的手指渐渐加重力道,沈砚眸色骤沉,阴翳冰寒。
  宋令枝瞳孔骤紧。
  那双扼住自己脖颈的手指逐渐往前,直至扼住自己的喉咙。
  宋令枝被迫抬首,气息急促。
  她不懂沈砚为何忽然翻脸,或是为着皇后,或是……太子。前世今生,沈砚都和生母长兄水火不
  容。
  “你,松……”手。
  气息渐弱,宋令枝只觉心口闷得厉害,耳边嘈杂声如潮涌渐去,她好似什么也听不到。
  “……松、松手。”
  掐着自己下颌的手指半点也无松动之际,许是力量悬殊,任凭宋令枝如何掰开,沈砚都不动如山。
  他如地府来的判官,清冷的眉眼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只垂眼看着宋令枝在自己手下胡乱挣扎。
  窒息加重,四肢逐渐散了力,意识涣散的前一瞬,沈砚终面无表情松开手中的桎梏,随手将宋令枝丢在榻上。
  绵软的四肢半分力气也无,宋令枝捂着心口,五脏六腑都似死了一遍。喉咙生疼,半天也说不来一个字。
  望向沈砚的眸光惶恐不安,贵妃榻不小,宋令枝望着那道冷冽森寒的目光,只觉如坠冰窟。
  她一点点,试图往后退去。
  可惜浑身力气用尽,她连身子也撑不起,只能倚在榻上。
  “宋令枝。”
  沈砚声音低低,伴着夜风落在宋令枝耳边,他单手,轻挑起宋令枝的下颌,“前日我进宫,母后说要见你。”
  宋令枝睁大双目。1j
  沈砚声音轻轻,垂首在她耳边低语:“我和她说……”
  “你夜里伺候我伺候晚了,白日怕是起不来身。”
  宋令枝脸色惨白如雪。
  “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手指顺着宋令枝脊背往下,沈砚唇角勾起一抹笑,大手揽过宋令枝腰肢,将人直直往前一拽。
  宋令枝猝不及防,整个人径直摔在沈砚怀里,她身子颤颤发抖,眼睫抖如羽翼。
  沈砚低声一笑。
  “那日在避暑山庄的浴池,你是怎么做的,如今就怎么做。”
  宋令枝连连后退:“不、不……”
  她身子本就虚弱,还没逃离两三步,又轻而易举被沈砚抓了回去。
  如湖上孤苦伶仃的浮萍,无处可依。
  泪珠簌簌滚落,又一次砸向沈砚的手背。
  宋令枝泪眼婆娑,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笼中的那只黄鹂无差,生死都在沈砚的一念之间。
  他总能轻而易举捏住自己的命门。
  宋令枝声音哽塞,泣不成声。
  无形的恐惧和不安牢牢笼在她身上,那一夜的无助如潮水纷涌而至,宋令枝哭得几近窒息:“你、你不可以……”
  “没有我,只有你。”沈砚声音犹如鬼魅,“枝枝,只要让他们听见你的哭声就可以了。”
  刘嬷嬷气势汹汹闯入沈砚院落,满院乌泱泱一百多个奴仆,宫里的、府邸的,宋令枝一张脸苍白无半点血色。
  她怔怔睁大眼,恐惧和害怕遍及全身,沈砚是想要她装着……
  连连摇头,双目泪如泉涌,宋令枝脸上手上,全是滚滚泪珠。
  她声音喑哑:“不可以、我不可以……”
  沈砚垂眸,好整以暇看着逐渐崩溃的宋令枝,脸上泪痕遍布。
  沈砚托起宋令枝下颌,只接到满手的泪珠。
  他如愿在宋令枝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看到恐惧不安。
  少顷,宋令枝耳边忽然落下一声笑。
  沈砚轻哂:“你还真信了?”
  他俯身,目光和宋令枝平视,沈砚一字一字,“我怎么舍得。”
  他如今还没腻,怎舍得这么快就丢弃宋令枝这个乐子。
  宋令枝惊恐抬起双眼,眼中满是质疑。
  她还是不信沈砚,不信对方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夜色如水,银辉洒满整个院落。
  岳栩挡在月洞门前,挡住了刘嬷嬷一众想往里闯的人。他本就刀光剑影中闯出来的人,腰上那佩刀不知染上多少人的血。
  刘嬷嬷虽有皇后的口谕在身,却也不敢真的硬闯。
  乌木长廊空无一人,那扇扇木门紧紧闭着,无声无息。
  片刻,忽闻“吱”的一声,一人披着青灰袍衫,独立在月影中。
  沈砚只穿着寝衣,衣衫松垮。
  刘嬷嬷先前还梗着脖子同岳栩嚷嚷,一看见沈砚,当即噤若寒蝉。
  岳栩朝沈砚走去:“殿下,是属下失职,让他们……”
  沈砚淡声,嗓音透着懒散:“让他们传水来。”
  岳栩:“让他们闯进……啊?”
  沈砚冷眼看他。
  岳栩不敢耽搁,忙忙唤人传水。
  还在月洞门站着的刘嬷嬷本来还等着沈砚唤自己进去,甫一听见这话,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她又不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小姐,自然知晓传水是何意。
  思及沈砚房中还有一人,刘嬷嬷气得牙痒痒。
  她还以为刚刚悄无声息,是沈砚已经歇下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刘嬷嬷大着胆子往前一步:“三皇子,皇后娘娘口谕,宣您入宫。”
  她垂手,自以为有皇后娘娘这块免死金牌在身,“三皇子还是快快着人更衣,太子殿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满院静默无声,只有飒飒风声轻拂。
  青灰袍衫穿过夜色,沈砚漫不经心,自乌木长廊走过,他指间的青玉扳指轻轻转动。
  “皇兄生病,找我作甚?”
  刘嬷嬷低头一笑:“这……老奴不知,皇后娘娘的心思,老奴怎么敢乱猜呢。且这事,三皇子该比老奴清楚才是。天色已晚,三皇子还是快快更衣,随老奴入宫。若是娘娘等急了,可是要怪罪的。”
  院落无声,迟迟等不到沈砚的回答,刘嬷嬷狐疑抬头,余光瞥见身后端着盥漱之物的奴仆,刘嬷嬷脸上青红交织。
  “三皇子,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侍妾……是不能留在主子正房的。三皇子如今岁数也不小,该懂得规矩也该懂了,这若是让娘娘知道了……”
  刘嬷嬷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沈砚笑望自己的视线,她后脊倏然生凉,忙道,“自然,是那姑娘不知好歹,若非她狐媚惑主……”
  声音戛然而止。
  刘嬷嬷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望着汩汩冒着献血的心口。那一处好像多出了一个血窟窿,血流不止。
  “我、我……”
  满是皱纹的手指直直指着自己心口,刘嬷嬷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朝后倒去。
  血流一地,刘嬷嬷那双向来作威作福的眼睛还睁着。她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
  “哐当”一声脆响,刚才随意从侍卫腰间抽出的佩刀被丢弃在地。
  身后一众奴仆心惊胆跳,低垂着脑袋,无一人敢多语。
  .
  翌日。
  天色未明,宋令枝已经唤白芷和秋雁进屋,为自己梳洗。昨夜经历一遭大起大落,她心魂不定将近半宿,后来又听哪里死人了,宋令枝更是慌得不敢睡,睁眼到天亮。
  秋雁忧心忡忡,抱来妆匣为宋令枝描眉画唇:“姑娘脸色这般难看,不然还是等下回再去罢。”
  铜镜前的女子面容惨白,她轻轻摇头,又唤白芷多为自己敷粉,好掩去她脸上的孱弱。
  昨夜那事闹的动静不小,白芷和秋雁虽未亲眼瞧见,却也从他人口中听到前因后果。
  她细声宽慰宋令枝:“姑娘可是在为昨夜那嬷嬷忧心?依奴婢看,那嬷嬷倒是死得不冤,姑娘您不知道,那嬷嬷说话有多难听,满口胡言乱语。”
  宋令枝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秋雁手上温柔,为宋令枝挽发:“先前青杏那事后,府上无人敢乱嚼舌根,昨夜三皇子又……”
  余光瞥见铜镜中宋令枝羸弱的面容,秋雁忙不迭改口,“姑娘不知,奴婢今儿去传早膳,厨房那些婆子有多热情,恨不得做上满汉全席,亲为姑娘端来。”
  满府上下都知,刘嬷嬷是说宋令枝的坏话,才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如今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沈砚看重宋令枝,不舍得宋令枝受委屈。
  宋令枝闻言,只觉颇为嘲讽。
  刘嬷嬷是皇后的人,沈砚此举,无非是在为自己树敌。身边没了一个教习嬷嬷,皇后此刻,定然恨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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