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落了一地。
……
沈砚回京偶遇佳人喜结连理一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自然,同在兰香坊的白芷也略有所闻。
白芷气得牙痒痒,无奈沈砚位高权重,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她们做丫鬟的,也不敢给主子招惹是非。
白芷提着十锦攒盒,一一将自己做好的糕点装上,余光瞥见门口偷瞄的红玉,白芷笑着同她招手。
“红玉,快进来,怎么在屋外站着?”
红玉小心翼翼踱步进屋,她手上端着一个白盘,上面是她做的樱桃乳酪。
白芷好奇:“这个是……”
红玉比划手指:是给宋姐姐的。
白芷眉开眼笑:“还是你做的?好,我一起装上,等会秋雁来了,我和她说。”
话落,那樱桃乳酪悉数落在十锦攒盒之中,和白芷做的糕点混在一处。
红玉着急拍拍桌子:这个,只能宋姑娘吃。
白芷稍怔,随即弯眼笑笑,揉着红玉的脸道:“知道了,我不会偷吃的。”
她实在好奇,这几回她给宋令枝送糕点,红玉也会送自己做的糕点来,还总强调只能宋令枝一人吃。
白芷只当红玉喜欢宋令枝,不曾在意。
红玉满脸紧张。
白芷笑出声:“你秋雁姐姐也不会吃,你若是不放心,等会你和我一起见她,如何?”
红玉慌忙摇头: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白芷笑开怀:“好啦,我和你说笑的,樱桃乳酪是你做的,我做的是杏花酥,不会混淆的。”
红玉点点头,又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复转身踏下台阶。
白芷在屋里直笑:“还是小孩子。”
一窗之隔,红玉望着那装入攒盒的樱桃乳酪,又低头瞧自己的双手,一颗心惴惴不安。
眼前恍惚又晃过那双琥珀眼睛。
送给宋令枝的糕点,其实都是那位公子所做,并非出自自己之手。
……
群山环抱,丛林叠翠。
马掌柜骑着马,气喘吁吁跟在魏子渊身后:“东家,慢点慢点,小的真追不上了。”
他累得舌头都捋不直,抬袖抹去脸上的汗珠。
放眼望去,青山遍野,魏子渊一身玄色圆领暗花纹长袍,高坐在马背上,身影挺直,剑眉星目。
马掌柜实在不懂,怎么有人天不亮就起来做糕点,现下还能如此精神焕发。
反观自己,似在泥土堆里滚过一样狼狈。
魏子渊攥紧缰绳:“你说的老道,就住在这山上?”
马掌柜连连点头:“是,他就住在这山上的道观中,小的上回来,他还在那打坐,神秘叨叨的。”
为寻到这老道的行踪,马掌柜足足花了十两银子。
沿着羊肠小路往山上走,果真在半山腰瞧见一座道观,破败不堪,门前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魏子渊翻身下马,道观多年未曾修缮,肮脏不堪,梁上蜘蛛网重重叠叠,望不见尽头。
地上胡乱堆着杂草枯木,灰尘扑面。
马掌柜连连咳嗽,在道观来回走上一圈,好奇出声:“怪哉,上回小的来,明明还有人的。”
他惊道,“东家,会不会是那老道跑了?”
寻常人哪会拿人命做生意,想来那也不是善茬。
马掌柜忽的心生怯意:“东家,要不我们还是走罢?”
举目望去,四周荒芜凄凉,连藏身之处也无。那老道定然不在道观中。
马掌柜小声嘀咕:“别是仇家找上门,他自己溜走了罢。”
“有可能。”魏子渊忽然出声。
马掌柜唬了一跳,而后窘迫挠挠脑袋:“东家,小的就是乱猜的。”
魏子渊不同他开玩笑:“这地上的血迹干透,应是五六日前的。”
马掌柜大吃一惊:“五六日前的?那老道不得跑远了,东家,我们是不是白来了?”
魏子渊起身,轻轻“嗯”了一声,
马掌柜唉声叹气:“罢了罢了,找不着就先回罢,这地阴森森的,小的总觉得心底长毛,东家,我们还是快些走罢,谁知道那老道招惹的仇家会不会再次找上门。”
魏子渊难得附和,应了一声:“走罢。”
临走前,魏子渊还好心将木门掩上。木门“嘎吱”一声响,彻底隔绝了院外的日光。
道观重归安静,落针可闻。
倏地,木门被人一脚踢烂,哐当一声重响。
魏子渊提剑重回道观,猛地冲向神像前,一拳捣烂神像,他单手将一白发苍苍的老道士从神像揪出。
长剑梗在老道脖前,魏子渊冷笑一声:“……怎么不跑了?”
作者有话说:
枝枝:跑路预备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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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别叫我夫人
风声鹤唳, 呜咽哀鸣。
道观残破不堪,枯枝败叶随意散落一地,伴随着神像裂开的碎片。
马掌柜爬马爬到一半, 陡然闻得身后的动静, “咚”一声从马背上滚落, 连滚带爬冲进道观。
“东家,东……”
枯木嘎吱一声在马掌柜脚下断开, 他目瞪口呆, 瞪圆一双眼睛看着从神像中被提出的老道。
先前见老道,他还是两鬓斑白, 一身青灰长袍飘飘, 好像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无所不知。
今日一见――
老道一身长袍沾满污垢稻草,脸上的淡然自若早就不见。
魏子渊的长剑横在他喉咙, 隐约可见血迹斑驳。
老道两泪纵横,痛哭流涕,双足跪在地上, 失声痛哭:“侠士饶命侠士饶命!”
老道双手抱拳, 连连拱手作揖。
马掌柜大着胆子走上前,打量好几眼, 又朝魏子渊点点头:“东家,是他没跑了。”
老道眼角布满皱纹, 泪如雨下:“侠士,你的银子我都还你,求侠士饶我一命!”
话落, 又颤巍巍自袖中掏出几两碎银, 悉数倒在地上。
马掌柜垂眸轻瞥, 眼中掠过几分讥诮嘲讽:“笑话,我们东家缺你这几两破银子?”
老道求饶的哭声戛然而止,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那侠士今日寻来,所为何事?”
马掌柜拍拍老道的脸:“老道,别和我装傻,上回我来……”
马掌柜手握枯木,在地上写上“闭息丸”三字:“怎么,想起来了吗?”
老道眼睛睁大片刻,而后迟疑点点头:“想、想起来了!”
马掌柜如释重负:“想起来了就好,上回你和我说三条人命……”
老道“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磕头:“侠士,那不过是小人随口一说,这世上哪来的闭息丸,小人就是、就是……”
他猛地给自己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后悔不已,“小人就是之前吃醉酒,信口胡诌的。上回您老来,小人怕您不信,所以才扯谎的。”
马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他呆呆望向上首的魏子渊:“东家,这……”
马掌柜也没想到,他花重金买来的消息,居然是这老道酒后的胡言乱语。
他气得想要给人一拳,又觉得对魏子渊心怀愧疚,“东家,这回是小的做事不周,下回小的定……”
魏子渊目光不动声色在老道脸上掠过:“……嗯。”
老道跪在地上,两眼垂泪:“侠士,小人真不知那什么闭息丸,小人就是一坑蒙拐骗的骗子,平日也就是给人算算卦,真没什么大本事。”
魏子渊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像是默认了。
老道长松口气,又轻轻推开横在自己脖颈前的利剑:“所以小人可以走……”了吗。
长剑又一次挡在老道眼前,亮白的光影唬得马掌柜也往后退开两三步。
魏子渊阴冷森寒的声音在道观落下:“既然没什么大本事,那还是死了罢。”
老道两腿一软,彻底瘫在地上。
一炷香之后。
马掌柜站在道观前,抬头望那被绑在马后的老道,满脸困惑不解。
“东家,这老道不会真是骗子罢?小的瞧他那样,好像真不知情。”
魏子渊手执马辔,翻身跃上马:“知不知情,试试便知道了。”
一声马鸣穿破长空,响彻云霄。
被绑在马后的老道惨叫连连,哀嚎遍野。
“饶命!侠士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
呼啸风声在耳边掠过,魏子渊马术极佳。
老道跟在马后面跑,一会快一会慢,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正午的日光最是毒辣,烈日炎炎。
老道身上仅剩一只鞋,口干舌燥,嘴唇干渴破皮。
膝盖摔在地上,血迹斑驳,红肿大片。
他连求饶的声音也喊不出,单脚赤足踩在破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饶、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魏子渊居高临下骑在马背上,那双琥珀眸子波澜不惊,抬首,示意马掌柜为其解开缰绳,将人带到马前。
马辔轻抬起老道的下巴,魏子渊高坐马背,垂眸冷眼:“再说一句假话……”
话犹未了,老道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小人再不敢了、不敢了。”
他哆嗦着跪在地上,嗓音沙哑得厉害,身上的长袍本就破败不堪,如今越发显得寒酸。
魏子渊垂首,好整以暇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老道。
老道一身褴褛,忽然仰起头,眼中掠过几分狠戾:“闭息丸的方子确实在老道身上。”
马掌柜垂手侍立在一旁,闻言“嘿”一声笑出来:“你这破道士真是奇了怪了,早这样识相不就好了,何苦自寻苦头吃?”
说着,伸手想要扶人起身,“你放心,我们东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只要你那方子是真的,
老道不愿,仍跪在地上,朝魏子渊拜了三拜。他咬牙切齿:“小人不想要银子,只想要侠士帮小人杀一人。”
马掌柜慌忙往后退开半步,正想着呵斥,倏然听见魏子渊慢悠悠开口:“……谁?”
老道叩首,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当今三皇子,沈砚。”
魏子渊眸光一顿,手指轻轻在马辔上抚过,须臾,方轻声开口:“为何?”
老道面露凶狠,低垂着脑袋:“不敢瞒侠士,小人的师父是惨死在那狗贼手中,若非靠闭息丸庇护,小人也苟活不到至今。”
马掌柜狐疑皱眉:“你师父是何方高人?”
老道垂泪:“玄静真人。”
“玄静真人玄静真人……”
马掌柜小声嘀咕,而后目瞪口呆,“可是那位常常入宫伴驾的玄静真人?他不是很得皇后娘娘器重,怎么会……”
马掌柜欲言又止。
老道面露沧桑:“说来话长。”
他朝魏子渊叩首,“小人苟活至今,只愿取那狗贼性命,还望侠士成全!”
……
日光满地,竹影幽幽照入屋中,秋雁手中提着十锦攒盒,一双眼睛笑成弓月。
“姑娘,这是白芷姐姐刚打发人送来的糕点。许是怕奴婢多吃,白芷姐姐说了好几回,这樱桃乳酪是红玉做给姑娘的,只能姑娘一人吃。”
秋雁撇撇嘴,“奴婢哪里是那贪嘴之人,连一块樱桃乳酪都得和姑娘抢着吃。”
她俯身,端来沐盆伺候宋令枝净手,又拿丝帕垫着,捡起一块樱桃乳酪递到宋令枝唇边。
“姑娘看在那孩子千叮咛万嘱咐,好歹赏赏脸吃一口罢,奴婢瞧着,您如今越发清瘦了。”
秋雁面露惆怅,也不知怎的,宋令枝这些时日越发憔悴,打发大夫来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气得秋雁直骂“庸医”。
秋雁忧心忡忡:“昨日姑娘也只吃了几口糕点,便再不肯多吃。长此以往,身子怎么受得住?如今竟是除了那药汁,别的都吃不下了。”
秋雁双眉紧拢,丝帕攥成一团,担忧不已。
若不是那药是三殿下亲自盯着,怕是宋令枝也不会逼着自己咽下。
宋令枝一提那药汁就觉得心口直泛恶心,挥挥袖子,竟是连秋雁递来的樱桃乳酪也吃不下。
“先放着罢,我等会再吃就是了。”
秋雁皱眉:“若是苦夏,奴婢陪姑娘去水榭歇歇如何?那一处凉快,兴许姑娘身上爽快些,还能多吃两口。”
说话间,忽听院外响起小丫鬟的声音:“都小心着点,若是撒了泼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宋令枝狐疑往外望去,只见数十名侍女端着漆木茶盘,沿着抄手游廊遥遥朝自己走来。
如双翅般站在屋内,掐丝掐金莲花式捧盒揭开,却是各式的江南糕点,亦有羹汤膳食。
小丫鬟福身行礼,声音俏生生:“殿下心疼夫人,听说夫人近来苦夏,又想念家乡吃食,特地寻来一江南厨子,夫人尝尝,若是喜欢,便留下那人。”
糖蒸酥酪,杏花如意糕,荷花莲子酥,三黄鸡,枣泥杏仁糕……
捧盒一一揭开,宋令枝只觉手足冰冷。都是素日她和秋雁闲聊提过的,染着蔻丹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宋令枝抚额,只觉天旋地转。
处处是沈砚的眼睛,她逃不开,也躲不过。
心口酸胀疼痛,似乎快要喘不过气。
迟迟等不来上首的回应,小丫鬟好奇抬眼:“……夫人?”
宋令枝闭着眼睛:“别叫我夫人。”
小丫鬟眉开眼笑:“这哪行?倘若殿下听见了,又该说奴婢的不是了,且殿下已向圣上请旨赐婚,如今不过是提前改口罢了。”
她喜不自胜,“过几日夫人也要伴驾前去皇家别苑避暑……”
宋令枝遽然睁眼:“什么别苑?”
小丫鬟温声:“夫人还不知道吗?殿下闻得夫人苦夏,特向圣上请旨,如今管事已打发人收拾行囊了。”
……皇家别苑。
前世缠绕她多年的噩梦,在那口浴池旁,在那张贵妃榻上。
宋令枝脸色惨白如纸。
……
时值盛夏,皇帝携文武百官及后妃皇子,前往皇家别苑避暑。
日光晒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皇家别苑时,天色将暗。日薄西山,众鸟归林。
山涧流水潺潺,蝉鸣虫叫。
离别苑越近,宋令枝面色越是难看,一颗心七上八下,一闭上眼,就是那夜在浴池边的噩梦,还有天明沈砚吩咐人送来的那碗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