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面无表情:“孟先生觉得脚下之地如何?”
沈砚声音轻轻,冷眼睥睨,“适合……长眠吗?”
孟瑞双足一颤,俯首跪地,“草民谨遵圣旨。”
他悄悄抬眼,目光越过双手,悄悄打量沈砚:“陛下要帮的那人,可是日后的皇后娘娘?她是……陛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
青玉扳指轻在指尖摩挲,沈砚沉着脸,忽而想起宋令枝对自己的避之不及,宁愿四处寻人帮忙,也不愿求自己一声。
指骨泛白,沈砚眸光一寸一寸变冷。
孟瑞狐疑:“若真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可要草民……”
“孟瑞。”
嗓音阴冷,沈砚垂眼冷睨,“你若是想今日长眠,朕可以成全你。”
孟瑞大着胆子:“那她……”
沈砚眼中冷峻,一字一字:“她不是。”
孟瑞怏怏闭上嘴。
……
……
雨霖缠绵的京城,不见一点亮光。
宋令枝又在宋老夫人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榻上的老夫人病入膏肓,风烛残年,满头银发散落。
秋雁轻声对宋令枝道:“姑娘,老爷已经备下马车了。”
如若宋老夫人在京城长逝,棺木也是要抬回江南的,一应后事,宋瀚远都找人打点好了。
宋令枝双目垂泪,她强忍着心中的悲伤:“你去、将我的妆匣取来。”
宋令枝莞尔,眼睛弯弯,“祖母以前最是爱美爱俏了,若是知道自己今日这般……”
泪珠滚下双颊,宋令枝泣不成声。
榻上的宋老夫人面黄肌瘦,哪里有平日半点的精气神。
宋令枝颤巍巍从妆匣取出簪花棒,手指颤抖,差点将妆匣摔在地。
秋雁忙忙伸出扶住,她眼中亦是溢满泪珠:“姑娘,你别……”
一语未了,忽听院外小丫鬟高呼:“孟老先生来了!”
榻前的宋令枝一惊,忽的从太师椅上站起,眼中不可置信。
乌木长廊下,贺鸣同宋瀚远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祖母危在旦夕,宋令枝顾不得回避,起身迎了出去。
她焦急万分:“父亲,这位是……”
宋瀚远摆摆手:“枝枝,不得无礼,快见过孟老先生。孟老先生,这位是小女。”
孟瑞恍然大悟:“是……贺夫人罢?”
目光在宋令枝和贺鸣二人之间打转,孟瑞连声感慨:“果真是郎才女貌。”
入府前,孟瑞寻人打听一通,知道贺鸣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沈砚请自己帮忙,应当也是看在贺鸣的面子上。
孟瑞心中感慨万千,数年不见,还真是刮目相看,不想沈砚如今这般惜才爱才,竟肯为了状元郎来请自己帮忙。
昨日自己那般猜疑,未免肤浅。
宋令枝急声,顾不得寒暄:“孟老先生快里边请,我祖母、我祖母快不行了。”
帐幔低垂的暖阁,落针可闻。
宋令枝紧张不安站在缂丝屏风旁,一颗心惴惴。
又好奇,悄悄拽住贺鸣的衣袂:“贺哥哥,你是在何处寻得孟老先生的?”
贺鸣低声:“是孟老先生自己上门来的,说是听说我们在找他。”
宋令枝拢眉,心中疑虑重重。
孟瑞避世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宋府前?
心中疑虑未解,忽见孟瑞从房中走出,宋令枝顾不得心中疑虑,赶忙迎上去。
“老先生,我祖母……如何了?”
孟瑞凝眉:“若是早点入京寻我,不出一个月,老夫人就能安好无虞。”
宋令枝双脚趔趄,若非贺鸣扶着自己,怕早就跌坐在地。
她颤声:“那、那现下呢?”
宋令枝哽咽,“我祖母还有救吗?”
孟瑞拱手:“贺少夫人放心,草民刚刚已为宋老夫人施过针,最迟三日,老夫人就能醒来。可若是想安好,恐怕得颇费些时日。”
宋令枝小声啜泣,连连命人取来银子谢礼。
孟瑞连连摆手,目光赞赏望向贺鸣:“草民也是受人之托。诊金就不必了,只是这药方上的草药难得,恐怕贺少夫人还得费些心思。”
宋令枝叠声感激。
宋瀚远同贺鸣亲自送孟瑞出府。
宋瀚远躬身:“老先生,请受宋某三拜。今日若非孟老先生,恐怕我母亲……”
“使不得使不得。”孟瑞忙忙扶人起身,目光悠悠落在贺鸣身上。
“是宋老爷有个好女婿。”
他拍拍宋瀚远的肩膀,“我先走了,家中还有事。”
宋瀚远恭敬道:“可要我备车送老先生?”
“不必。”
孟瑞这些年深居浅出,自是不便让人知晓自己的府邸。
宋瀚远不曾疑心,目送孟瑞远行。
天青色雨雾蒙蒙,转过长街,早有马车停在暗巷前。
孟瑞躬身走近:“陛下。”
他轻声,细细将宋老夫人的病告知沈砚,“草民已替宋老夫人施过针,最快一日,最迟三日,宋老夫人就能醒来。”
马车内传来沈砚淡淡的一声:“嗯。”
孟瑞惦记着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详尽。
深怕惹得沈砚不快,孟瑞又低声道。
“草民今日也见到了贺公子,贺公子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同贺少夫人亦是伉俪情深,郎才女貌。草民先前为宋老夫人施针时,还见贺少夫人……”
车帘挽起,沈砚那双阴翳冰冷的眸子忽然出现在车窗后。
泛白的指骨紧紧捏着青玉扳指。
他声音沉沉。
“孟瑞,朕问你话了吗?”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两版hzc,一个是火力全开,还有一个是温火慢炖,一步步加大火力。
最后选了后者,前者有点用力过猛,感觉人设有点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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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宋令枝,你是说朕多管闲事?
雨霖脉脉, 周身冷意落在肩上。
孟瑞陡地一惊,忙忙低下脑袋,实在不知沈砚为何忽然动怒。
七宝香车骨碌碌穿过湿透长街, 逐渐融入雨幕, 渐行渐远。
孟瑞垂手侍立, 直至耳边的马车声不再,方悄悄抬起头, 无声叹口气。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低声嘟囔一句, 孟瑞拂去广袖上的雨珠,又惦记着早日回西野村, 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
嘴上哼着小曲, 孟瑞闲庭信步, 转身离去。
七宝香车中燃着安神香,淡淡的熏香萦绕。
岳栩拱手好奇:“陛下是要回宫还是……”
车壁轻敲两三下, 马车中迟迟不见有人回应。
岳栩心中不安,车帘挽起,入目是倚在车壁上的沈砚, 他一手揉着眉心, 阴郁暗沉的眸子紧紧阖着。
眉宇阴霾笼罩。
岳栩瞳孔一紧,是销金散又发作了。
头疼欲裂, 四肢犹如坠入寒潭,冷意侵肌入骨, 抬起的眸子阴森冰冷,沈砚双目沉沉,喉咙溢出一声冷笑。
“母后为皇兄留下的狗还真是忠心耿耿。”
销金散每每发作, 沈砚总能遇见刺客。
岳栩垂首:“是属下大意了。陛下, 弗洛安王刚送来密信, 玉寒草还是没找到。属下疑心是弗洛安王故意拖延……”
沈砚轻哂,青玉扳指捏在手心,映出清晰红痕。
他不以为然:“那他也得有这个胆。”
当初弗洛安王为了保住魏子渊,提出三年为期,若三年内他能为沈砚寻得玉寒草,以功补过,沈砚放过魏子渊,既往不咎。
若不能,魏子渊任由沈砚处置。
眉心疼得厉害,身子犹如上千只虫子啃咬,沈砚眸光阴翳,双眼猩红。
销金散的毒性一次比一次剧烈,岳栩焦灼:“陛下,孟老先生还没走远,可要属下寻他回来。若有他相助,兴许陛下……”
“不必。”
沈砚用力揉着眉心。
孟瑞这个人虽医术高明,堪称华佗再世,可惜实在是冥顽不灵。
他说救一人,就真的救一人。
当年若非自觉亏欠沈砚,便是昨日刀子横在孟瑞脖颈,他也不会出村救人。
……
雨过初霁。
笼罩在京城上方的阴霾逐渐退散,日光洒落,满园疏林如画,红叶翩翩。
白芷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温声宽慰:“姑娘也别太心急了,孟老先生都说老夫人今日能醒,那定然是可以的。”
孟瑞曾说,宋老夫人最迟三日苏醒。
如今三日已过,宋令枝忧心忡忡,提裙穿过影壁,步入宋老夫人房中。
宋令枝愁眉紧锁:“今儿是最后一日,若是祖母……”
声音戛然而止。
青纱帐慢轻拢的贵妃榻上,宋老夫人倚在青缎靠背上,浑浊的一双眼珠子无力。
柳妈妈半跪在脚凳上,一勺一勺喂宋老夫人参汤喝。
宋令枝双眼瞪圆,如燕雀扑至宋老夫人怀里,她嗓音哽咽:“祖母……”
柳妈妈亦是双眼垂泪,自己一双眼睛哭肿,却还在轻声宽慰宋令枝:“姑娘快别哭了,这可是大喜事,哭不得的。”
宋令枝泣不成声,强撑着道:“可寻人告诉父亲了?”
柳妈妈点点头:“老爷和姑爷那都打发人去了……”
话犹未了,窗外乌木长廊响起急促脚步声,贺鸣同宋瀚远一道,匆忙赶来。
行至门首,宋瀚远脚步趔趄,差点摔一跤,幸好贺鸣及时伸手扶住。
宋瀚远哑声:“母亲。”
宋老夫人点点头,她如今精神大不如前,吃下半碗参汤,又命柳妈妈扶着自己卧榻歇息。
干巴巴的手指抚过宋令枝的眉眼,宋老夫人艰难抬起眼皮。
“辛苦、辛苦我们枝枝了。”
眼珠子缓慢转动,落到下首的贺鸣脸上,宋老夫人唤贺鸣上前。
“好孩子,过来。”
她轻轻将宋令枝交到贺鸣手中,宋老夫人有气无力,“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
声音越来越低,宋老夫人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贺鸣轻声:“先出去罢,孟老先生说祖母如今精神不济,嗜睡也是常事,让祖母歇歇也好。”
宋令枝拿丝帕拭泪,点点头,同贺鸣一道出了屋子。
日光恼人,将近入夏,偶有蝉鸣响起。
孟瑞随后而至,为宋老夫人把脉,又重新开了药方子。
宋令枝福身谢过。
孟瑞言简意赅:“贺少夫人客气了,老夫也是受人之托。”
贺鸣好奇:“敢问孟老先生一句,所托之人……可是姓苏?”
贺鸣才入京,自然认不得京中的大人物,想来也只有苏老爷子能说得通。
“……苏?”孟瑞诧异,沉吟片刻。“是江南那个苏家?”
贺鸣拱手:“正是,晚辈曾受苏老爷子的大恩,当日若非他……”
孟瑞气得吹胡子瞪眼:“与那苏老头子有何干系,老夫今日来,不过是看在……”
他差点说漏嘴,急忙收住声。
宋令枝和贺鸣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疑虑重重。
孟瑞清清嗓子,甩袖:“总之,这事和那姓苏的不相干,日后也别再老夫眼前提这人,晦气。”
传闻南北华佗是冤家,这事竟然是真的。
宋令枝挽起唇角,旁敲侧击道:“不瞒老先生说,此次上京寻老先生,也是苏老爷子让的。苏老爷子同晚辈道,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救祖母,除了孟老先生,再无他人。”
日光轻盈洒落在金丝藤红竹帘上,光影绰约。
孟瑞双目错愕,而后又无奈笑道:“斗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肯低头了。只是医者应当仁心为上……”
孟瑞笑笑,似是忆起往事,“若无仁心,便是有一身的本事,也救不了人。”
宋令枝不明所以,又道:“祖母今日得救,全靠孟老先生和恩人相助,老先生可否透露恩人一二,也好让晚辈登门拜谢?”
“拜谢倒不必了。”孟瑞目光投向贺鸣,“想来他应当是看中贺公子的才学。贺公子既为新科状元,日后效忠朝廷下怜百姓便是了。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
孟瑞拱手告辞,经过茶房时,忽而见白芷端着药汁出来。
白芷福身行礼:“见过孟老先生。”
孟瑞挥挥袖,越过白芷两三步,忽而驻足回首:“你这药,是何人服的?”
白芷实话实说:“这药是给我家姑娘煎的。”
孟瑞瞪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行至白芷身边:“药饵可还在?老夫冒昧,想借药饵一看。”
……
御书房外,日光满地,院落无声。
孟瑞焦急不安站在廊檐下,来回踱步。
约莫等了半刻钟,终见小太监出来:“孟老先生,陛下有请。”
孟瑞不敢耽搁,疾步转过长廊。
御书房庄严肃穆,身后黄花梨雕花木板,或贮着藏书,或是笔墨纸砚。
紫檀理石案上笔海如林,旁边黑漆描金长桌上供着汝窑青瓷水仙盆。
沈砚一身明黄圆领长袍,双目乌沉冷冽。
孟瑞俯首叩地,自怀里掏出一方巾帕,帕上裹着的,正是宋令枝的药饵。
孟瑞喜极而泣。
“陛下,这是草民在贺少夫人的药饵中寻得的。此为玉寒草,草民曾在书中见过,此草专克寒症,只可惜生在南海,一草难求。
草民只知宋家富可敌国,却不知他们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连玉寒草也寻得到。若是有了它,陛下身上的毒也可……”
沈砚淡声:“玉寒草难得,普天之下只有弗洛安王后有一株,如今就在宋府。”
孟瑞唇角笑意一僵:“……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宋府不过是一介商户,怎么可能会有……”
沈砚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孟瑞脸上。
孟瑞喃喃自语,忽而恍然大悟,大吃一惊:“宋府那株玉寒草,是陛下给的?”
他脸上惊诧万千,“只是一个新科状元,竟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贺公子果真是……”
沈砚面色一沉:“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