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跟前, 小心翼翼道:“殿下, 东西送来了, 现在怎么办?”
如今的场景跟赵清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Z倏地睁开双眼, 眸色冰冷,扫了眼赵清手上的东西,恶狠狠道:“送过去, 就说是孤赏赐的,看她敢不要。”
说罢一挥宽袖, 面目阴沉地走去书房。
赵清看着手里的东西, 叹了口气,先吩咐宫人将东西收拾了, 自己转身往寝殿去送东西。
刚刚他打听了下, 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不禁发紧, 傅世子今天未免太大胆了,上一个敢在殿下面前如此猖狂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转念一想,她跟其他人能一样吗?
就在刚才,太子殿下一听见东西做好了, 心情大好,特意吩咐他去山庄外候着取东西, 自己又巴巴地赶过来邀功。
谁曾想, 最后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赵清又重重叹了口气, 愁得头发都要秃,也不知道傅世子会不会收下。
傅归荑进了寝殿,拿起没看完的书斜斜依靠在临床的罗汉榻上,她的心很平静。
今日敢这样当面顶撞裴Z,她自然不是意气用事,更不是冲动泄愤。
傅归荑在裴Z一进来的时候就明显察觉到他有示好的倾向,又用那碗汤试探他。
裴Z不喜欢别人违抗他,但他今天没有强迫自己喝下去,说明他现在对她是一种纵容的态度。
她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内心一阵冷笑。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的宠妃,侍妾亦或者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工具。折磨她后以为随便做点什么,自己就要感恩戴德,对他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他做梦。
她没办法正面与裴Z对抗,只能另辟蹊径。
傅归荑在测试裴Z到底能对自己容忍到什么程度。
她的目光落在书册上,上面记载的是南陵吞并北蛮后的东部舆图详解,里面有官道小道,山川河流,峡谷溪涧,甚是详实。
也不知道是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攥写而成,看落款日期还是去年编写完的。
这东西都能够得上一国机密,裴Z也任由她随意浏览。
是对她不设防,还是笃定她看了也无关紧要。
傅归荑把目光落在前方金漆浮雕云纹红木箱里,里面还有南方、西方、北方的舆图,加在一起就是整个南陵,亦是天下。
这次来避暑山庄,除了机密的舆图,还有南陵各式的武器图谱,经史传记,民间杂谈话本通通带了过来,恨不得搬空整座藏书楼,裴Z的意思是给傅归荑解闷看。
傅归荑翻过一页书,内心默默记下从南陵回苍云九州的无数条路线。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贵人,太子殿下有赏。”赵清尖着嗓音。
傅归荑眼底流露出一丝精光,看来裴Z比她想象中更能容忍她。
起身打开门,赵清躬身双手递上一把弓。
傅归荑垂眸扫了眼,是那日在御书房裴Z没送出的逐月弓。
“太子殿下吩咐工部的能工巧匠,特地为您定制的弓,贵人瞧瞧趁不趁手,如果哪里不合适奴才叫人马上改。”
看外表好像没什么不同,银色的弓身泛着冷寒的光。
她吸了口气蓄力双手去拿,没料到东西比想象中的轻,一下子就举起来。
用力过猛,害得她往后推了几步,差点摔倒。
赵清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过去扶着她。
“怎么这样轻?”傅归荑站稳后换成单手提着,有些诧异。
“这弓采用了南陵一种特殊镂空浇筑之法重铸而成,在不影响其他功能的基础上减少重量。”赵清顿了顿,笑道:“新的逐月弓与您惯用的那把木弓重量一样。”
傅归荑掂量了下手里的弓,在心里对比,发现它们确实差不多,难怪她一拿手上便觉得手感很熟悉。
赵清见傅归荑没有拒绝的意思,连忙又送上几筒箭,他知道自家殿下拉不下脸面示弱,于是替裴Z说好话:“殿下怕您看书累了,特地送来这副弓箭让您消遣,院子里已经给您搭好靶子,您要是坐僵了身子,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傅归荑垂眸了片刻,握住弓侧身让开个空位。
赵清知道她这是收下了,笑容比花还灿烂,屁颠屁颠地把几大筒弓箭挪到里面墙角,脚步不停退了下去,想着赶紧回去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裴Z在书房批阅奏折,听到赵清的回话脸色不变,手中移动的笔不经意间慢了一拍。
赵清继续喋喋不休:“贵人看上去很喜欢殿下送的礼物,拿起来后迫不及待地比划了一下,弓弦声在空中清脆悦耳,她眼角都在笑。”
裴Z扔了张刚批复的奏折,声音沉冷:“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赵清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认罪:“奴才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明亮的烛火也照不透裴Z寒凉的黑眸,他冷笑了声,接着批折子,只是笔下的字迹开始潦草。
赵清摸不透裴Z的心思,住了嘴默默站在一旁。
月上中天,裴Z批复完最后一本的时候已经子时过半,外面的蝉鸣声聒噪扰人。
他放下笔,起身往寝殿走。
裴Z走得比平日快了许多,顷刻间到了寝殿门口,朝里看发现屋内黑漆漆一片,他示意赵清上前去看看人睡了没有。
赵清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片刻,示意没有声音。
裴Z假咳一声,挥挥手让他走开。
赵清贴心地悄悄推开一条刚好侧身容人通过的缝隙,裴Z迅速钻进去。
他将门轻轻关上,刚一转身,耳边忽然听见空气撕裂的声音。
砰!
一支冷箭贴着他的耳畔飞了过去,直直钉入门框,箭尾晃荡发出铮铮之声,周围的空气跟着一起震动。
听声音就知道射箭之人所用力道之大。
裴Z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视前方。
寝殿内的窗户大开,硕大的圆月挂在半空,月华倾泄在傅归荑身上,将她此刻拉弓的姿势完全映入裴Z眼中。
她站在窗边一手举弓,另一只搭弦的手还没来及放下。明明腰肢纤细易折,却背脊笔直,目光坚毅清冷,像极了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武神。
裴Z吼头微动,眼底划过一抹沉色,脚步不停朝傅归荑走过去,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刺杀南陵太子。”
傅归荑缓缓放下弓,盯着他淡淡道:“射中了才叫刺杀,没射中,叫游戏。”
裴Z步子迈得很快,呼吸间便走到傅归荑跟前,他想夺下逐月弓,被傅归荑反手躲开。
她高举弓过胸,猛地向前一推怼上裴Z。
细冷的弓弦压在裴Z的脖颈上,给予他微微的窒息感,裴Z的心底竟然燃起一丝兴奋。
他面如常色,垂眸看向傅归荑。
凉白的月光洒满她的全身,清丽绝尘,眸光中泛着冷意,明显是在不高兴。
看来昨晚上他把人惹得不轻。
裴Z想到今天她对自己发脾气,刚开始他是震惊的,震惊傅归荑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之前她也不是没有过拒绝和抗拒,但大多数是温和的,隐忍的,如果他不同意,她便不再提。
震惊过后他也愤怒了瞬间,他应该要她尝尝反抗他的下场,但是一对上傅归荑如星子般闪烁的双眸,忽然就不那么气了。
他拂袖离开回到书房处理政务时心不在焉的,眼前一直浮现傅归荑发火的骄纵样,分外灵动。
裴Z当时有些失神地想,尤其是她嘴里模仿自己说出“疯给你看”的样子,张牙舞爪的,像一只逞强的小兽,挠得他心痒难耐,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散了。
心里反而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暗喜,傅归荑愿意对他展露真实情绪总比将他推得远远的,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要强。
“你想杀我?”裴Z往前凑了凑,傅归荑寸步不让,绷直的弓弦又陷入颈肉一分,不消片刻勒出一道深痕。
“不敢,是殿下自己靠近我的。”傅归荑从容不迫,裴Z冷峻的脸并没有吓到她。
裴Z哂笑一声,“是我主动的,你又能如何?”
话音刚落,他抬手三两下就制住傅归荑,擒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捏,手中的弓顿时被迫松开。
眼看就要掉落在地,裴Z眼疾手快用脚尖一勾,逐月弓在须臾间易主。
裴Z学着傅归荑的样子,将弓抵住她的脖颈,只不过用的是弓身而非弓弦。
她前面是窗框,背后贴着裴Z胸口,双手被他一臂箍在腰的两侧,脖子上的皮肤一片凉意,逐月弓冰冷坚硬的质感压得她的喉咙微痒。
傅归荑被禁锢在方寸之地没办法转头,她眼珠向后转,企图辨别裴Z此时的表情。
“拉弓射箭我比不过你,”裴Z的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听上去没有怒意,“但是近身的功夫,你比刚出生雏鸟的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
傅归荑听出他在讽刺自己,冷笑道:“在近我身前,绝大多数人已经是个死人。”
裴Z闻言发出一声悦耳的笑,“看来我在你心里,是少部分人。”
傅归荑抿着唇不说话,身体绷得比弓弦还直。
“傅世子如此看重我,我要好好回报才是。”
他声音喑哑,宽大有力的臂膀不知何时放开她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抚上她腰间,骤然将她按在窗户大开的窗沿上。
傅归荑下意识用手扶住木质的窗框,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时厉声道:“裴Z,你……”
喉间的弓微微用力上抬,阻断了她后面的话。
“抬头看,今夜月色很美,和你一样。”裴Z轻声说着缠人的情话,手上的动作又急又准,转瞬间解开她的腰带和下裳。
紧接着,裴Z靠上她,头压在她的后颈上,急促地呼吸着。
傅归荑脖颈被迫向上高仰,明亮的月光顿时刺痛了她的眼,眼眶微微湿润。
窗外对着一大片看不见边际的湖,远处黑黢黢的一片。湖面上什么也没种,空荡荡的一片,只装着天上的皎皎明月,湖面上反射些许白光。
当初选择这里是因为湖边凉爽,裴Z为了让傅归荑住得自在些,勒令周围的宫殿都不许住人,此刻近处的宫殿亦无灯火。
对着空旷寂静的夜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夜晚夏风习习,平静的湖面激荡出起伏的浪花,皱了月光。
傅归荑压抑住低吟,双手死死扣紧床沿,指甲泛白,指尖微疼。
裴Z早就将逐月弓扔到一旁,他分开双臂,双手绕过傅归荑的手臂,大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柔却坚定地挤入指缝,遽然发力将她的五指解救出来,反手与自己十指相握。
夜很长,风很狂。
傅归荑在睡过去前隐约听见了裴Z笑着说了句。
“这个看月亮的游戏,你喜欢吗?”
*
傅归荑第二天是在裴Z怀里醒过来的,她一睁眼就察觉出问题。
往日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去前面处理事情。
心里一紧,她悄无声息地闭了眼,装作还在睡觉。
“醒了就别装睡。”裴Z的手抚上她的背,贴到她耳畔轻声呢喃:“还是你想让我换个方法叫你起床。”
傅归荑闻言猛然睁开双眼,冷冷瞪了他一眼。
“起来吧,今日得空,我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裴Z率先翻身下榻,拾起衣服穿上。
傅归荑警惕地等他收拾好才从被衾里钻出来,一脸不乐意。
两人用完早膳又休息片刻,裴Z将她带到院里的树荫下,先做了个示范。
傅归荑学得实在吃力,拳脚功夫一直是她的短板,练了一个时辰还不得其法,她破罐子破摔地抱怨道:“不学了。”
裴Z也看出来了,傅归荑天生力气小,这套功夫在她身上的成效不足正常人使出的一半,想了想便也放弃了。
“那我教你三招保命的招式,但是你只有一次使出的机会。”裴Z替傅归荑擦去额上细汗,听见她小声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学。
裴Z失笑,指尖轻挑她粘在鬓角的湿发,“南陵现在表面上看似一片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我也不瞒你,上次在平溪猎场出现的北蛮人头领蒙穆还没有抓到,他是个凶悍不怕死的,万一有一天遇上了,你也能有个后手。”
傅归荑身体微顿,冷言道:“他是来找你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裴Z也不恼她出言不逊,淡淡道:“你跟在我身边,难免会被误伤。我虽有信心护你安全无虞,可你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傅归荑平复着呼吸:“我不跟在你身边,不就行了?”
按在额头上的帕子力道变大,她被推得微微向后倒,眼前被白蒙蒙的帕子遮住一半视线。
裴Z哼笑一声收回帕子,悠悠道:“除了我身边,你哪也别想去。”
手里微湿的帕子被他攥成一团,不耐烦地朝傅归荑身上掷去,他不等傅归荑继续说出让人不愉的话,沉声道:“继续,你今天必须学会,否则……”
最后两个字尾音拖长,威胁的意味明显。
傅归荑眼疾手快接住已经散开的白团,随手扔在一边。
一整天,裴Z都在陪她练习,直到晚膳时她才堪堪掌握基本要领。
裴Z挡下她的一脚,看了眼天色,终于放过她。
一连几天,他都要求傅归荑每日练习两个时辰,还叫绿漪盯着,不许偷工减料,若是有闲暇他还亲自来陪练。
傅归荑累得腰酸腿疼的,裴Z终于良心发现,这几日都没有碰她,让她好好睡觉。
这么一想,傅归荑忽然觉得每日两个时辰的风吹日晒也算不得什么。
转眼来到避暑山庄已经半月有余,傅归荑每日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这座院子里,好在她本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倒也自得其乐。
尤其是遇上裴Z与大臣们通宵达旦的议事不回来睡觉时,她觉得那晚上的星星都要亮上许多。
傅归荑悠闲自在地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别院临湖气温舒适,吃穿皆有人安排得稳妥贴心,每日还有太医专门来请平安脉,随时随地为她调整膳食汤药。
她的身体越来越好,现在连续练习两个时辰的防身术也脸不红,气不喘的,对她来说实在是算得上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苍云九州大部分是草原,牛马丰足,然而药材丝帛,矿产茶叶等属于稀缺之物,自然医术也不发达,这些年来父亲母亲为她寻来的大夫也只能让她的身体维持原状。
然而南陵京都人才济济,天下名医几乎被皇宫太医院囊括,更不要说皇宫内院的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在裴Z毫不吝惜天材地宝,流水一般的补品投喂下,傅归荑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自己能徒手打死一只幼鹿。
每日结束练习后,傅归荑在其余空闲的时间里埋头于藏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