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幸福让苏沫整个人看起来变化很大。
她的头发更长了,披在肩上。笑容比以往多了起来,从嘴角蔓延至眼尾。饭桌上祈燃开她的玩笑,她会下意识睨他两眼,带着几分嗔意,笑容掩盖不住。她甚至会开起玩笑来,尽管并不是那么好笑。
总而言之,如今的苏沫不再似以往那般冰冷冷地、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苏泽宇默默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出声叫祈燃:“燃哥。”
祈燃随口应:“嗯?”
祈燃边吃西瓜边看电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谢你。”苏泽宇说。
祈燃扫了他一眼,明白过来,但笑不语。
苏泽宇又说:“燃哥,你要一直对她好,不能欺负她——”
听到这里,祈燃转头望向身边的苏泽宇,听到苏泽宇低声说:“如果你欺负她的话,我就——”
话音微顿。
祈燃挑了下眼尾,好整以暇地反问道:“不然你就怎么样?揍我一顿?”
苏泽宇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打不过你,但是……也不会让我姐白白被人欺负。”
“可以啊苏泽宇,还挺有自知之明。”祈燃被气笑:“多日不见,变成护姐小天使了。”
苏泽宇的脸上显出几分赧意,因为方才的那些话,也因为祈燃的这句调侃。
“放心吧,我不给你揍我的机会。”祈燃被他的反应逗笑,揶揄道:“小舅子。”
“……”
如果说,先前苏泽宇对两人的交往还存着担忧之心,但这一整天相处下来,他相信祈燃不会欺负苏沫。
可他作为苏沫的“娘家人”,自然得护着她。于是又忍不住说:“她一直以来都挺不容易的。你知道我家情况,比别的人家特殊。我爸不爱管家里事,对我姐不太上心。我妈她……”
说到江梅娟时,苏泽宇顿了顿。毕竟是自己母亲,他不好说得太过分,便道:“我妈也不太关心我姐的事,之前奶奶在的时候最疼她,现在连奶奶都走了。”
祈燃敛了笑,默默听着。
苏泽宇继续道:“再加上她妈妈的事……我姐真的挺难的。”
乍一听到苏沫亲生母亲的事,祈燃愣了下。自他与苏沫相识以来,从未听她提起过亲生母亲。祈燃对苏沫亲生母亲的印象,仍停留在当初祈烟一笔带过的描述中。
他只晓得那是个冷血且无情的女人,在苏沫最需要妈妈的年纪离开了苏沫。祈燃总以为,这个人早已和苏沫断绝来往,然而此刻听到苏泽宇这么说,似乎又非如此。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不露声色,反问道:“你也听说了?”
苏泽宇点头应声:“嗯,听我爸提起过。”
祈燃状似无意地问说:“叔叔怎么说?”
苏泽宇不疑有他,说:“我爸可怜她,挺希望我姐能原谅她,但我姐一直不愿意见她。昨天听他在说,阿姨最多也就三个月了。”
“不过我理解我姐。”
此话一出,祈燃微感讶异。
从苏泽宇寥寥数语里,祈燃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苏沫母亲病危,希望得到苏沫谅解却遭到拒绝。
但是这些事苏沫从未跟他提过。
他不由地想起这段时间苏沫时常接到苏世南的电话,每每通完电话,苏沫的情绪总会低落几分。祈燃看在眼里,询问过,都被苏沫用旁的理由搪塞过去。
如今想来,大概是关于她母亲的事。
祈燃还想套些话,却瞧见苏沫朝客厅走来,便闭口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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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江城下了一场暴雪,皑皑白雪将这座南方大都市包裹得严严实实,寒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电视轮番播报着紧急新闻,受这波寒潮影响,今年的最低气温跌破江城近二十年的记录,都在提醒市民注意保暖防冻。
大四上半学期接近尾声,苏沫的课程已经少之又少,系里的同学大部分都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以及找实习单位,上课的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苏沫的保研结果早在十一月已经下来,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课,一堂课都不落下。没有课时,她便整天泡在实验室里。
和有充足时间可自行支配的大四不同,大二的专业课程则又多又满。恰逢期末临近,身为临时抱佛脚学院优秀学生代表的祈燃,尤为忙碌。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每天坚持早起去苏沫家。顺路带点早餐过去,偶尔会绕路去旁边的市场买些新鲜食材,回去自己做营养早餐。
苏沫劝过他好几回,让他不必如此折腾。可他向来是拿定主意绝不改变的性格,苏沫又不是个念念叨叨的人,后来便也不再提。
只是在最冷的那几天,每每看到他冒着风雪而来,鼻尖被冻得通红,苏沫心里不是滋味。
眼眸内的心疼藏不住,被祈燃尽收眼底,他反倒是越发的高兴。用冰凉的手去捧她的脸,苏沫被冻得下意识往后缩,他却不管不顾,凑近了,用自己的鼻尖去触碰苏沫的鼻尖。
然后笑着调侃苏沫:“这么心疼我?那我搬到这里来跟姐姐一起住好不好?”
知道他在开玩笑,苏沫没当真,只是将他推开了些,“你天天往这儿跑,搬不搬过来还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祈燃说:“我又不会白住,会交房租的。”
苏沫浅浅一笑,心想他倒是会精准打击。她将祈燃推开了,去客厅里捞起刚充完电的热水袋,塞进祈燃怀里,“我有钱,不需要做二房东。”
祈燃瘪瘪嘴,焐着热水袋跟在苏沫后头,瞧着她把自己带来的早餐一样一样打开,随后径自坐到苏沫对面,不满道:“跟我合租有什么不好,管吃管喝还包家务。我这样的租客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苏沫但笑不语,夹了只热腾腾的蒸饺,蘸了点醋,放到祈燃的碗里。祈燃顺手将热水袋放到一边,捏起筷子,夹着那只蒸饺塞进嘴里。
醋蘸得多了些,祈燃酸得皱了下鼻子:“等过完年我们合租吧,学校宿舍住着真不习惯。”
话题再次转回合租上面,苏沫没有正面回应,只说:“都住一年半了,你才说不习惯?”
祈燃狡辩:“之前是迫不得已。”
苏沫反问:“怎么就迫不得已了?”
祈燃理所当然道:“还不是因为你住校吗。”
苏沫扬了扬唇:“我住校,跟你住不住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祈燃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他终于反应过来:“苏沫,你这是明知故问,拿我寻开心呢。”
苏沫笑笑,倒也不为自己辩驳。
祈燃接着往下说,试图说服苏沫:“沫沫,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的想法是,明年我们换个面积大点的公寓,三室一厅差不多够了。地方都我看好了,就在隔壁的锦鑫家园,离学校更近,到时候我们去上课更加方便。”
他越说越带劲儿,仿佛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房租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出大头,你看着给就行,不想给也没事。沫沫,你觉得怎么样?”
要是换作以前,苏沫铁定会果断地说不怎么样。但如今,见他如此兴致高昂,便也不好泼他冷水,苏沫只说:“搬家太麻烦了,这里住着挺好的。”
祈燃并不傻,从苏沫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意思,脸上顿时显现出几分失望。
苏沫察觉到,补充了句:“这事年后再商量吧。”
祈燃的表情又因这句话舒展开来:“好啊。”
提到过年,祈燃才猛然想起距离春节不到一个月了。
斟酌片刻,他问苏沫:“今年除夕,你来我们家过吧?我妈可想你了。”
苏沫愣了愣,抓住了话中的破绽,疑惑地望向他:“你妈想我?”
他原是随便扯了个理由,这会儿被质疑,祈燃回答得依旧理直气壮、毫不遮掩:“嗯,我妈知道我们俩的事了。”
苏沫正要夹蒸饺,听到这话手停住了。
察觉到苏沫略显复杂的目光,祈燃哑然失笑。他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副见了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早说晚说都一样。”
因着他这句不正经的“丑媳妇”,苏沫忍不住笑了下。她推开祈燃的手,嗔骂:“滚。”
然后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跟我说。”
祈燃不以为意道:“前些日子吧,想跟你说来着,后来给忙忘了。”转眼又嘻嘻一笑,说:“姐姐不会生气吧?”
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有些许突然,超出苏沫计划之外。
苏沫如实说:“没有生气,只是——”
听到苏沫说不生气时,祈燃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没想到苏沫话锋一转,加了个但是,祈燃立马明白苏沫接下去要说什么。
于是他急中生智,将锅甩给祈烟:“这事都怪我姐。”
苏沫:“烟烟?”
祈燃:“对啊。我姐那个大嘴巴,整天在我妈面前叭叭叭念叨个不停,说漏了嘴。我妈可是驰骋商场的女强人,这不马上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那我妈问我了,我总不能撒谎吧。”
以苏沫对祈烟的了解,她并非是祈燃口中那种嘴碎的人,故而苏沫对祈燃的话存了几分怀疑。但这会儿再继续追究温雅娴是如何得知此事,似乎也没有必要。
她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想要问些什么,手机闹铃乍然响起。
一看时间,七点半。
今天早上苏沫有课,特意定了闹钟,不想磨蹭到这个点。她顾不得其他,起身去卧室将包拿出来。
草草收拾了一下,两人一道出门。
在电梯口等电梯,有风从微开的过道窗户里钻进来,冰冷刺骨。苏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祈燃瞧见了,取下自己的羊绒围巾,转而围到苏沫的脖子上。
苏沫想说不用了,祈燃却已经替她把围巾整理好,拉到鼻子上,将她的下半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
寒意顿时消散,鼻息之间皆是属于祈燃的味道。
独有地、好闻地、莫名令她迷恋的气息。
她往下拉了拉围巾,到鼻子下,然后轻声说:“好。”
这个字说得没头没尾,祈燃一时糊涂,侧头看她:“嗯?”
苏沫转过脸,微微仰头,对上祈燃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苏沫的错觉,她总觉得祈燃又长高了些,只是眉目之间一如既往的清隽阳光,与他们初遇时并无二致。
“今年除夕,我想和你一起过。”她说。
祈燃只愣了两三秒,继而笑起来:“好啊。”
他的欢喜实在太过于明显,苏沫亦被他感染,抿嘴笑起来。
恰好此时,电梯到达。“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工作日的清晨,电梯里站了不少上班族,无一不是低着头在看手机。
祈燃牵过苏沫的手,两人走进电梯里。
担心苏沫被人挤到,祈燃用自己的身体隔开旁人的触碰,将她圈在电梯一隅内。
电梯缓缓下降,祈燃低笑出声。身旁有人听到声响,抬头扫他一眼,他却豪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依然傻傻地笑着。
倒是苏沫看不过眼,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差不多行了。”
祈燃也只笑笑,不说话。
祈燃撒了谎。
事实上,祈烟并没有说漏嘴,而是祈燃主动向温雅娴坦诚了两人在交往的事。
除夕夜之于中国人的意义,不仅仅是年夜饭,是温暖的家、是团聚。祈燃最清楚不过苏沫家里的情况,她宁可选择一个人过,也不愿回他爸爸家过除夕。
可他不忍心,在这样的日子里,留她一人如此孤寂落寞。
虽然刚才他说的底气十足,但是在将两人的事告诉温雅娴前,祈燃内心不无忐忑。
幸而,温雅娴是真心喜欢苏沫。在得知此事后,并未表露出排斥的情绪,反而叮嘱祈燃要好好待苏沫,并欢迎苏沫来家里过节。
至此,祈燃才算真正的放下心来。
而如今,苏沫答应跟自己回家,祈燃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他原本是不抱希望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疫情,年底又变得很忙,十分抱歉
不过我估计也没人在看了,捂脸~~
第49章
◎失联◎
寒潮过后,天气渐渐转暖,新春佳节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到来。
过年前几天,祈燃拉着苏沫去了趟超市。年关将近,超市内人山人海,两人挤在人群里,感受着节日气息。
他们购置了许多年货以及新春装饰品。春联、福字、带穗小灯笼……小巧又喜庆的小物件,将狭小清冷的公寓装饰得喜气洋洋,年味儿十足。
往年在奶奶家过春节,苏沫不太搞这些东西,最多在门口贴个春联。
但如今却不同了,祈燃对于生活中的仪式感似乎有着莫名的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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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跟祈烟如出一辙。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沫有时候想。
自从半个月前和苏沫大吵一架后,苏世南一直没来过电话。他不打来,苏沫便也没有回过去,难得清静。
倒是苏泽宇在放假后来过一次,送了些B市特产给苏沫。苏沫收下,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知道苏世南已经没再追究他转专业的事后,便也不再过问。
离开前,苏泽宇提到除夕,提醒苏沫早点来家里吃饭。苏沫没有隐瞒,将要去祈燃家中过除夕的事情告知于他。
苏泽宇心里讶异,他没想到苏沫和祈燃的关系竟然发展到了见家长这一步。
他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说:“姐,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句话是肺腑之言。
一如苏沫对他那般,他也尊重苏沫的任何选择。
反倒是苏沫,听到这话愣了愣神。
苏泽宇又说:“这事儿你跟爸爸提了吗?我怕他会不高兴……”
苏沫微微低下头,苦笑道:“我惹他生气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私心里,苏泽宇不愿苏沫和家里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可与之相比,他更希望苏沫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人比他更懂被束缚的痛苦。
默了两秒,苏泽宇郑重其事道:“姐,爸爸这边的事交给我吧,你不用担心。”
玄关口,苏沫静静的看着苏泽宇换好鞋子直起身体。
她第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原来他长得这般高,不比祈燃矮多少,只是瞧着稍显瘦弱些。
原来儿时那个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欺负自己的小屁孩,已不知不觉长成了少年的模样,似陌生却又熟悉,似稚嫩却又沉稳。
苏沫想拒绝他的好意,想说过两天我自己会跟爸提,可在撞上苏泽宇略显局促的目光时,只扬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