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祈燃赶到医院的时候,将近四点,彼时李玥正在抢救。
他看到苏沫父女俩并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言不发。苏沫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光洁的地面,以致于祈燃瞧不出她的神色。
这样熟悉的场景,仿佛被拉回一年前,苏奶奶去世的那天。
即便一年过去,当时苏沫苍白的面容与悲戚的神情仍仿佛历历在目。祈燃曾暗自发过誓,他要对苏沫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样的苏沫。
可到底,事与愿违。
祈燃轻轻吸了口气,走过去,轻声唤道:“沫沫。”
闻声,苏沫和苏世南齐齐抬头。
在苏世南讶异的目光里,祈燃低低唤了声“叔叔”,随后在苏沫身边坐下。
“你怎么会来?”苏沫也惊讶,没想到祈燃会找到医院里来。
祈燃去牵她的手,裹进自己宽厚温暖的手掌里:“你的电话打不通,就问了苏泽宇,他说你在这里。”
苏沫的手微凉,被他这般捂着,冷意一点一点驱散。苏沫了然,只低声道:“我的手机上落在出租车上了。”
怪不得一直联系不到她,祈燃缓缓摩挲她的手指,轻声说:“电话号码挂失了吗?”
话毕想起她没有备用机,大概率尚未挂失,便要拿出手机拨电话。苏沫见状忙说:“中午借了隔壁邻居的手机搞好了。”
也是,苏沫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让人放心。
于是祈燃将手机揣回兜内:“其他东西没丢就行,手机丢了就丢了吧,迟点带你去买只新的。”
苏沫嗯了声,算是同意祈燃的建议。
然后两人没了话,沉默下来。
除夕夜的医院比起往日略显冷清,住院部的走廊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苏沫三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谁都没出声。
一门之隔的病房内,医生正在抢救李玥。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李玥已是强弩之末,跟死神抢回来的几天,或者几小时,亦不过是徒添她的痛苦罢了。
四点四十五分,医生宣布李玥死亡,请家属节哀。
然而出乎在场医护人员意料之外的是,苏沫几人并未表现出因家人去世而伤心欲绝的神情。
只有苏世南低着头,抹了抹眼泪,然后哽咽着向抢救医生说了句“辛苦了”。
饶是见惯生离死别人生百态的医护人员,仍不由地多瞧了这家人几眼。
尤其是当视线落在那个与李玥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子脸上时,眼里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苏沫全程面无表情,目光透过虚掩的门缝,落在屋内的病床上。
那里躺着刚刚停止了心跳的李玥,身上盖了层白布。
所有人都当她是绝情冷漠的局外人,只有祈燃知晓,被他握进手心里那只手,在不自觉地、微微地颤抖。
李玥在江城没有亲戚,丧事一切从简,由苏世南帮着处理了身后事。
简单处理一番,苏沫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
两人没吃晚饭,此刻却也不觉着肚饿,但终归还是得填点肚子。冰箱里还有好些食材,都是前几天和祈燃一起去超市采购的,苏沫问祈燃想吃点什么,祈燃说随便,想了想,又把苏沫推出厨房,说这顿饭他来做。
瞧他势在必行地模样,苏沫倒也未坚持,拿着睡衣去浴室冲澡。
洗去一身疲惫,出来便看到两碗热腾腾地面条摆在餐桌上,面上卧了个蛋,有一碗面上的煎蛋隐隐约约能看出爱心的形状。
幼稚且俗套。
苏沫忍不住笑了笑。
“大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吃点容易消化的面条吧。”祈燃将筷子递给她,起身到客厅,打开电视机,调到央视一套。
霎时间,春晚熟悉的欢声笑语便在狭小的公寓内蔓延开来,冲走一身离别的悲怆,喜庆的氛围感一下子便上来了。
就这样,吃饭地点从餐桌移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俩人一边看春晚,一边慢悠悠地吃着祈燃亲手煮的晚餐,面条味道不错,苏沫不得不承认,在下厨这方面,祈燃比她有天赋多了。
春晚节目不负众望地难看,网络上的吐槽声此起彼伏。但苏沫和祈燃对此一无所知,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在看到有趣的小品时,祈燃会忍不住笑出声,而苏沫则是轻轻地扬扬唇,唇边的笑容一如以往地淡。
好似在这之前的一切,李玥的离去,不过只是虚梦一场。
在祈燃又因为春晚小品里的某个梗笑出声时,苏沫顿了顿手,侧头望向他。
淡黄色的灯光下,她看到祈燃弯弯的眉眼里,盛着浅淡地笑意。
下一刻,祈燃注意到她的视线,转头过来,捉住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看我干嘛?”祈燃问。
“没什么。”苏沫答。
“我知道我长得帅,也不必如此迷恋我吧?”祈燃笑着调侃。
“嗯。”苏沫吃着面条含糊笑应。
“嗯!?”祈燃讶异,重复苏沫说的那个字。
“是很帅。”苏沫说。
“……”祈燃像看怪物一样瞧着苏沫:“你是我的苏老师吗?”
苏沫笑笑,不搭理他了。
然后下一秒,却低下头,轻声呢喃道:“谢谢你。”
谢谢他,明明不喜欢看这种无聊至极的春晚小品,却要佯装看得开心。
谢谢他,始终在身边陪着她。
听到这话,祈燃静了一瞬,旋即假装没看到她眼角的泪花,故作轻松道:“谢我给你煮面吗?有这么好吃吗?”
“嗯,好吃。”苏沫点点头。
“好吃就多吃点,不够我再去煮。”
“会长肉。”苏沫说。
闻言,祈燃抬手捏苏沫的脸颊:“胖点好,肉嘟嘟的多好呀,现在太瘦了,脸上都没肉,手感一点儿都不好!”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苏沫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想到另一事,认真说道:“祈燃,你回家的时候替我跟阿姨道声歉吧。”
害祈燃没和家人吃上年夜饭,苏沫心里不无自责。
祈燃笑笑,说:“这事儿我可不代劳,改天你亲自向你婆婆负荆请罪吧。”
因为“婆婆”两个字,苏沫愣了下,反应过来忍不住笑睨他一眼。
不过这一招确实有用,苏沫的坏情绪被扫去一半。
这年的除夕夜,苏沫是和祈燃一起度过的。他们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跟着春晚主持人一起倒数计时,听到凌晨的钟声敲响,在新年来临的那一刻跟彼此说新年快乐。
深夜雨势渐小,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江城市区禁烟花爆竹,却总有好些人不守规定,擅自放爆竹祈福。
身边的手机一直震动不停,不用瞧都知道,都是祝福信息。
祈燃没有搭理,而是捧着苏沫的脸亲了下去。浅尝辄止地一个吻,温柔缱绻到不似祈燃强势的风格。
他捧着苏沫的脸,指腹在耳边,轻而缓地摩挲。
眼神温柔且明亮,望着苏沫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心疼与怜惜。
“沫沫,你还有我。”少年信誓旦旦,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向她表白:“我会永远陪着你。”
有些人留在了旧的一年,而更多的人,无论有多难过,还得带着希冀往前走。
祈燃是了解苏沫的。
即便再怎么佯装若无其事,撕开那层恨,那个人,终究是她的母亲。
是她深深爱过、渴望过的生身母亲……
第51章
◎遗产◎
凌晨两点半,苏沫窝在祈燃的怀里终于睡着了,但祈燃能瞧出来,她睡得并不安稳。
整个人微微蜷缩着,像一只受了伤、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猫咪。
其中一只手,无意识地拽着祈燃的衣服。只要祈燃动一动身体,她便会轻轻蹙起眉头,手心的力道会随之加重几分。
生怕身边的人会离开。
两人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相拥而睡,祈燃稍稍低头,便能瞧见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微微得轻颤,仿佛能颤到人心坎里。
祈燃默默瞧着身边的这只“小猫咪”,想着,这是他同苏沫一起度过的第三个除夕,不免感叹时光飞逝。
祈燃仍能清晰忆起,两年前,那个情愫暗生的除夕夜。
漆黑的夜空被绚烂多姿的烟花点亮,影影绰绰的光影里,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精致的侧脸,情愫伴随着年少的悸动,一点一点被唤醒。
又想到,若是在白天,定是瞧不见她如斯模样。祈燃不是没有见过其他情侣谈恋爱,像是同寝室的梁时,他的女朋友每次来寝室,都表现得十分黏人。虚荣心作祟的男生,虽然吐槽着女朋友太依赖自己,却又忍不住引以为傲。
每当这时候,祈燃都忍不住想一脚踹过去。
因为苏沫并不黏人,主动来找祈燃的次数屈指可数。
甚至于,在外人瞧来,这段感情里只有祈燃在一厢情愿的付出。有时候男生之间开玩笑,邱向晨会调侃祈燃看着是男神人设没想到是舔狗人设,笑话他,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个时候,祈燃就真的一脚踹过去了。
这些话,祈燃自然是没放在心里。
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笑话他一厢情愿也好,调侃他舔狗人设也罢,并不会影响他想待她好的那份心。
他晓得,自己和苏沫的感情,并不是外人口中的一厢情愿,而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双向奔赴。
只是偶尔,他也会想,如果苏沫能更相信自己、能更依赖自己,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寂静深夜,听着苏沫清浅的呼吸声,祈燃有一搭没一搭的暗自思忖,然后忍不住轻笑,在心里默默骂自己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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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沫在祈燃的陪同下,去附近的手机店买了只新手机。不贵,最普通的安卓手机。
自打她搬出苏世南家后,她便再也没要过苏世南一分生活费,高中的时候吃住都在奶奶家很少花钱,上大学后她便利用空余时间做做家教打打工,她吃穿用度很节省,所以有些许存款,但也并不富足。
祈燃自然是知晓她的经济情况,想要替她支付,但是被苏沫抢先付了账。
这么做的结果是:两人从手机店出来,直到上车,祈燃一直板着脸。
苏沫觉着,每次祈燃因为一点小事生闷气的时候,特像等着大人给颗糖哄哄的小屁孩。
系好安全带,苏沫侧头看他,见他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笑问:“还在生气?”
祈燃没吭声,径自换挡踩油门。
没得到回应,苏沫没有生气,只是转回头,佯装叹口气:“今天是大年初一……”
言下之意是,新年第一天不想闹别扭。
祈燃闷声闷气:“你也知道是大年初一。”
言下之意是,这次闹别扭是苏沫起的头。
苏沫倒是没反驳,只温声说:“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我现在手头还不算太紧张。”
转弯入主道,祈燃打正方向盘:“又不是接济你,只是想送你个礼物。”
苏沫笑说:“礼物留着生日的时候。”
祈燃哼了声:“你怎么跟其他女生一点儿都不一样。”
苏沫疑惑:“怎么个不一样法?”
“别的女生都是缠着男朋友买礼物,你怎么就这么排斥我送你礼物?”
“别造谣,我没有排斥。”苏沫笑说:“你自己还是学生呢,等你以后自己赚钱了,你送我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
前方绿灯转黄,祈燃踩下刹车,车辆缓缓停下的同时,他偏头看向苏沫。
眉眼微微上挑:“你这是嫌弃我不会赚钱?”
苏沫沟通能力并不差,但是撞上祈燃,仿佛直线下降。她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总是会让我误会你是这个意思。”
这话说得像绕口令,挟裹着几分埋怨。苏沫笑:“等我穷困潦倒到吃不起饭的时候,一定会赖着你。”
祈燃被逗笑。
苏沫顺势转移话题,将这一茬带了过去。
-
李玥的丧事办得极为简单,全程由苏世南操手办理。下葬的那天是正月初三,连续下了几天暴雨的江城终于放晴。
七点左右的江城郊区空气清新,碧空如洗,连带着悲戚的情绪似乎都被一扫而光。
参加下葬仪式的除了苏沫和苏世南,还有江梅娟和苏泽宇。
当看到江梅娟时,苏沫有些意外,参加丈夫前妻葬礼这件事,正常人怎么瞧着都觉得怪异。
却又没有过于惊讶。
因为苏沫了解江梅娟的为人,她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
所以隔天,苏世南打电话给苏沫说“沫沫,今天午饭来家里吃吧,下午我们去一趟律师事务所”的时候,苏沫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平静的应了声好。
李玥留了下一笔不菲的遗产。
当陈律师缓缓说出金额时,苏沫明显看到苏世南和江梅娟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羡慕,以及雀跃。
将近八位数的遗产,对工薪阶层的苏世南夫妇而言,是他们工作一辈子都难以积攒到的财富。
陈律师公布了李玥的遗嘱内容。
李玥的遗产继承人一共有两人,分别是苏沫和苏世南。苏沫占大头,继承百分之八十的遗产;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归苏世南所有,但他继承的前提是替李玥料理身后事,以及让苏世南承诺在她过世后必须要好好照顾苏沫。
里面还有一封绝笔信,陈律师交到苏沫手上:“这是我的当事人要求我们转交给苏小姐的信。”
苏沫接过,目光落在粉红色信封上那几个隽秀的字迹上。
——致我的女儿:苏沫。
她静静瞧着,一时无动作,陈律师说:“您可以打开来看看。”
苏沫作势将信塞进包里,再抬眸时,眼里暗涌的情绪已被敛去:“陈律您继续。”
继承遗嘱的手续并不繁琐,律师已提前草拟好文件,宣读完相关规定后,只需苏沫和苏世南签字即可。
因为李玥生前和苏世南已经达成过协议,所以苏世南在签字时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他签完字,转头看苏沫时,却见她迟迟未落笔。
苏世南催促她:“沫沫你在发什么呆,快签啊。”
苏沫的目光落在纸上,仍未动笔。
一旁江梅娟瞧出异常,和苏世南交换了下眼神,继而笑呵呵地对苏沫说:“沫沫,陈律师他们都还在等着呢,你快签字呀,签完我们就回家了。”
苏沫依然没吭声。
陈律师问:“苏小姐,您还有什么疑虑吗,可以跟我们说。”
苏沫又静两秒,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将手下的文件推回到陈律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