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韫修走进来,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见着这位永平侯嫡次子,上一次见他时,还是永平侯世子出征那一日,皇帝亲自将人送出城门,唐家的二公子,彼时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与兄长相拥后互相告别。
两兄弟都长得一张不错的脸,这也是皇帝一开始打算定下唐韫修为驸马的原因之一。
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这样一个局面。
一个驸马的选秀,到最后竟然还闹出了人命。
“草民唐韫修参见陛下。”底下的唐二公子老老实实跪下行礼。
若不是他手中还握着圣旨,皇帝都差点要信了这就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哥。
寻常公子哥敢抢圣旨吗?
“皇兄,圣旨是我让他抢的,你要治罪就先治我吧。”赵瑾突然开口道。
皇帝又是一顿:“等等,你是什么时候让他抢的?”
赵瑾:“……”
这抓的都什么重点啊?
皇帝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也没让唐韫修起来。
“你们两个……”皇帝看起来像是忍了许久,“将事情给朕都说清楚!”
这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事,中间要省略的细节又岂知亿点点?
眼下,先是公主的信被动手脚,其次是送信的宦官死得不明不白,再是永平侯嫡次子抢圣旨,再是抓着圣旨入宫,越想就越是理不断理还乱。
当然,赵瑾要做的事情并非是去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而是让自己在整件事情中处于置身事外的状态。
但她这个算盘注定是要打空了。
都有能耐教唆别人抢圣旨了,皇帝能忽略她?
“好端端的,你要哪个当驸马就不能张口说,再让人来告诉朕一声,你弄个信做什么?”皇帝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一件多简单的事情,愣是在这个步骤就让赵瑾给复杂化了。
皇帝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赵瑾:“……”
她也着实没想到,有人居然都想对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公主的婚事动手脚。
这件事牵扯到了人命,皇帝眼中,区区一个宦官的命根本不值钱,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这触及到了皇威。
这与当着皇帝的面给皇帝下马威又有何区别?
皇帝当即下令彻查。
而唐韫修手中抢来的圣旨,也回到了皇帝的案前。
上面写着的驸马,是高祺越。
按道理来说,现在嫌疑最大的,理所应当是高家。
只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摆出来了,如果是高家做的,那这图什么,只要查出真相,被治罪的也一定是高家。
欺君之罪,谁担得起?
在挑战皇威这一问题上,皇帝不可能手下留情。
命案一事,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那么问题也就来到了赵瑾身上。
皇帝:“瑾儿,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属意的驸马是谁?”
御书房中,除了皇帝,赵瑾和唐韫修,也就只剩下一个李公公,李公公一声不吭,而唐韫修的目光,也在同时看向了赵瑾。
这一刻,赵瑾自己也意识到,便宜大哥的耐心也快告罄了,今夜没把握好机会,之后驸马是谁,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关于这个问题,赵瑾垂下眸子,双手作揖,“回皇兄,臣妹愿与唐二公子喜结连理。”
此刻,唐韫修心中大石落地。
而皇帝心梗落地。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唐家这两兄弟长的这脸就不是个好东西,那个老大成亲没几日就拐着新妇去边疆,娇滴滴的一个千金大小姐听说现在都能握刀杀敌了。
这个小的,才几日啊,将大武朝的嫡长公主也拐了。
赵瑾看着便宜大哥的脸色不太好,还十分贴心地问了一句:“皇兄,您怎么了?可要唤太医?”
皇帝:“……”
“唤什么太医?就算要唤太医也是被你气的!”
赵瑾:“……”
这中气十足的,那她就放心了。
从徐老那听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不下,赵瑾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便宜大哥的小命就没了,到时候她孤苦伶仃的,谁都能上前来踩一脚,这种未来绝不是赵瑾想要看见的。
“瑾儿,你果真确定是他了?”任凭谁也能听出,皇帝这语气里的嫌弃之意。
还是当着正主的面。
唐韫修:“……”
他道:“陛下尽管放心,韫修一定照顾好公主。”
皇帝:“……”
一看见这张脸就想到这臭小子给脸不要脸,拒绝了公主又眼巴巴地贴上来,怎么看都不像是靠得住的。
“你照顾什么?朕给她修建的公主府多大没看见?她用得着你照顾吗!”
皇帝:晦气。
赵瑾:原来您也知道驸马就是个装饰品?
公主这个身份,除了碰不到朝堂,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一个驸马,如同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显而易见,唐韫修这个板上钉钉的驸马爷并不受皇帝待见。
似乎看见他,就意味着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从此远离皇宫,也远离了皇帝。
皇家亲缘淡薄,唯有母后生下的这一胎,与别的皇室子弟截然不同。
皇帝说不准自己如今是什么心情,但真要论起来,只能说,他眼中,自己曾经想要定下的驸马,现在越看就越不像个样子。
现在已经夜深,外男不可留宿宫中,哪怕是未来的驸马。
赵瑾提出要送唐韫修到宫门。
皇帝又拧起了眉:“这皇宫是没人了是吧,你堂堂一个公主,还用得着亲自将人送出去?”
赵瑾心里呵呵笑了声,表面上却露出了羞涩的神态:“皇兄,臣妹送自己未婚夫出去,合情合理。”
皇帝:“……”
而一边的唐韫修,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未婚夫”三个字给冲昏了头脑,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沉默地跟在赵瑾身后走着,落后半步的距离。
赵瑾也没有意识到这点,她方才去看了眼“畏罪自杀”的那个小太监,心情正沉重着。
她其实记得那个小公公,很年轻,但为人也算机灵,再过几年,说不定也能混得不错,只是可惜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命都能用上“杀人偿命”这四个字的。
赵瑾从来没有背负过人命。
这是第一次。
有人因为她而遇害,那个小太监是不是畏罪自杀,很明显,她不是傻子,皇帝也不是傻子。
赵瑾也意识到,今日“畏罪自戕”的可以是个小太监,明天就可以是她赵瑾,公主这个身份,既是殊荣,也是束缚。
手中的权势,也许远远不够让她自保。
两个人安静走在皇宫大道上,彼此没有开口说话,各自在想各自的事,只不过兴许脑频道隔得有些远。
赵瑾:这个世界好危险。
唐韫修:她叫我未婚夫诶!
直到皇宫的大门就在前面,赵瑾将人送到大门时,还没开口道别,手突然被握住。
“殿下。”
这一声唤得有几分缱绻。
赵瑾心中并无旖旎,但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由多分出了些注意力。
“殿下今晚的选择,是从什么时候就决定的?”
赵瑾目光落在自己被抓着的手腕上:“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唐二公子如是说。
赵瑾不知该怎么说,选驸马在她看来,就像是在面试合作伙伴一样,只能说,唐韫修在竞争对手里面脱颖而出。
作为hr,除了硬性条件以外,更多考察的自然是应聘者的个人素养,不管唐韫修是真的还是装的,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了赵瑾的择偶标准。
她曾经是个非常坚定的不婚族,生命中也许需要爱情,但家庭却多了许多繁琐。
结果现在,家庭的概念似乎又与她所认知中的不同,某种程度上,赵瑾算是对这个时代做出了自己的妥协。
“唐二公子,夜深了,快些回去。”赵瑾轻声道,也没回答唐韫修的问题。
道别时,赵瑾心中还算平静,只是她不知,今夜在唐二公子心中,已经足以让人辗转反侧。
另一边的永平侯府也足够刺激,永平侯先是听闻驸马定下了高家的公子,松了一口气,结果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等第二日一早,宫中来人宣读圣旨,驸马竟是他儿子!
整个永平侯府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唐韫修自己先谢旨。
这次宣读圣旨的人是李公公,昨晚已经见过唐韫修,此时将圣旨交到唐韫修手上,模样看起来十分和蔼:“恭喜唐二公子,永平侯府也该为公子的婚事忙起来了,下月初十可是快到了。”
等永平侯终于反应过来时,李公公已经留下一句“公子看看有什么需要搬入公主府的,可提前搬过去”后扬长而去。
这一相当于嫁儿子的戏码,实在是让永平侯猝不及防,等李公公离开,他看着唐韫修手中的圣旨陷入沉默。
“驸马不是定了高家的人吗?”永平侯问。
只可惜唐韫修在这个问题上的回答欲望并不高涨,他说:“谣言止于智者。”
永平侯:“……”
这都什么玩意!
但驸马事件的风波远远未停息,皇帝下令彻查,首先就是从宫里的人入手,
最后查到的人也是让人大跌眼镜,是贤妃。
贤妃作为宫中地位最为稳固的嫔妃之一,只要安分守己,此世基本上无忧。
可她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在唐蕴修还在接旨时,高家人就马不停蹄进宫认罪去了。
大概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家族里竟然出了这样一个蠢货,竟然敢在圣旨上做手脚。
赵瑾听闻这件事时还在仁寿宫里享受着太后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太后也是第一次嫁女,她自己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婚姻大事意味着什么。
当初若生得儿子,便希望他能有所长进,生得女儿,便希望能护住她一世。
即便如此,太后也免不得多些考虑,“瑾儿,成亲之后便不能再像从前般任性了,你贵为公主,自然不用侍奉公婆,但也要懂得和驸马相处……”
赵瑾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自古公主出嫁,除却和亲,其他世家自然不敢得罪公主,所谓公婆与公主之间大多是和气的。
而赵瑾,她的兄长健在,也是深得圣宠的公主,不管日后如何,起码现在她是被别人捧着的角色。
赵瑾:你猜我为什么要当这个公主?
“母后说的,儿臣都已经铭记于心,”差不多了,赵瑾适时说话哄哄太后,“您就别操心了,儿臣知道该如何做。”
太后却又是叹了一口气:“瑾儿如今可是嫌母后啰嗦了?你日后当了母亲,想必就能明白母后今日的心情。”
眼看着话题就要往催生的方向走,赵瑾立刻就打住:“母后,儿臣去看看皇兄送来的首饰。”
“……”
华烁公主这些年来,从来不缺圣宠,就连宫中的嫔妃也难免艳羡,这做妃子哪里有做公主要来得潇洒?
贤妃最后得到的处罚是禁足一个月,位分降为正二品,消息却是被封锁了。
高家在这件事上做得最后聪明,干脆利落认错,贤妃又主动承认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知道侄儿心悦华烁公主,便想让侄儿得偿所愿,因此才对赵瑾送入宫中的信动了手脚,事后又让接触到信的小太监“畏罪自戕”,洗脱自己的嫌疑。
只是她小看了赵瑾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没想到圣旨被颁下去还能在半路上被人给抢了。
如今抢圣旨的人,也就是唐韫修,俨然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驸马。
赵瑾听闻贤妃的惩罚时,沉默了许久,跟前是皇上让李公公送来的赏赐,大概意思也许是这是给她新婚的祝贺,又或者是关于贤妃这件事的补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贤妃身为公主的生母,皇帝唯二的孩子生母,只要她不犯下滔天大罪,皇帝是不可能治罪的。
至于死去的那条太监的命,无人在意。
倒是贤妃生下的那位公主,听闻生母被降了位分,着急入宫要找她的父王说情,然而还没找上皇帝,就被贤妃给拦下。
这件事被皇帝压了下来,若是公主再去闹腾一通,说不定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赵瑾又感慨了会人命的不值钱,接下来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却是极为忙碌的,出嫁的喜服首饰,公主的嫁妆,永平侯府送来的聘礼清单,她都一一过目。
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自己清楚着为好。
永平侯府这段日子也不太平,唐二公子要尚公主,给公主的聘礼自然不能寒碜,何况永平侯府也算是勋贵人家,在聘礼一事上算计未免太小家子气。
但因为两位随母姓的公子生母已逝,如今的永平侯夫人是妾室扶正,世子成亲时,他的聘礼便是自己经手,且作为世子妃的聘礼中有一大部分原本就是亡故的永平侯夫人留下的,当年唐氏嫁入,陪嫁是当时整一个唐家,她是唐家孤女,别人看着可怜,但也是一块肥肉。
那些家产多年来累计下来,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无用的男人也不可能动妻子的嫁妆。
永平侯多年来,扶正了妾室,也生了其他嫡子嫡女,然而原配夫人的东西,无论被如何吹枕边风,他都从未松口过。
他不想落得个苛刻嫡子的名声。
如今第二个儿子也即将成婚,曾经原配留下的家产,自然尽数放归唐韫修手中,再由他交由给下一任主人。
唐韫修忙着清点聘礼,永平侯夫人看着即便空一半的库房,牙关咬得死紧。
她的女儿在一旁看着搬出来的各种首饰,馋得眼都红了,“母亲,您是主母,这些首饰你保管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要这么拱手相让?”
“闭嘴,”永平侯夫人冷声道,“你是永平侯府的嫡女,别这么小家子气,想要首饰,母亲给你买。”
外面买的,与那些从前宫中娘娘们赏赐下来的哪里有得比?
唐韫修自然也看见了这对母女,只是他难得心情好,不呛人便不错了。
唐二公子向来是这府上的瘟神,亲爹都照呛不误,更何况是其他人?
“二公子,二公子,”小厮突然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公主府来人了。”
公主府来人。
唐韫修终于也从清点礼单的快乐中抬起头来,“人在何处?”
“就在门口。”
唐韫修:“还不快请进来?”
然后,在华烁公主贴身侍女的带领下,一众宫娥端着手中的东西鱼贯而入。
“唐二公子,这是殿下赠予你的礼。”紫韵在外丝毫没有辱没大宫女的风范,举手抬足间皆是皇宫出来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