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一个花盆早砸了过来,与之相随的是沈葭的破口大骂。
“怀钰!你又逛窑子!你不仅逛窑子!你还召男.妓!你你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怀钰早在她扔来花盆的那一瞬间就从炕上跳起,其动作之快,反应之迅捷,让人几乎忘了他是个醉酒的瘸子。
沈葭捡着东西就砸,怀钰抱头鼠窜,整个暖阁顿时陷入鸡飞狗跳。
“误会!误会!别砸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想做什么?你个死瘸子,你能做什么?!你忘记你在太后面前发的毒誓了!”
“王妃,我作证!殿下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你给我闭嘴!你个不要脸的粉头娼.妓!”
朱隆险些被花瓶砸中,急忙矮身一躲,茫然道:“什么粉头?什么娼.妓?王妃!误会啦!我是朱隆啊!那日去钟山咱们还见过呢!”
彭外婆拍着大腿道:“哎哟喂!我的宣窑瓷!姑奶奶啊,别砸我花瓶啊!”
阁中杯碟碗筷齐飞,众人池鱼遭殃,慌忙躲避,怀钰上蹿下跳,刚飞身闪过一个酒壶,猛地回过味来,不对啊!
“你不也在这儿吗?!别扔了!泼妇!还扔!”
沈葭手中动作一停,忽然想起来,对啊,自己也是来逛窑子的,她记起自己到这天枢阁的来意,冷笑道:“方才就是你同我争花使啊。”
“什么?”怀钰大惊,“对面天机阁的是你?!你争什么花使?”
沈葭瞪着他道:“你能争,我就不能争?先说好了,我要上半夜!”
怀钰下意识道:“凭什么?我要上半夜!”
沈葭:“我上半夜!”
怀钰:“我上半夜!”
沈葭:“我上!”
怀钰:“我上!”
众人崩溃:“你们不要吵啦!”
彭外婆心累地道:“掣签罢,都别争了。”
龟公拿来签筒,里面有一红一绿两支长签,抽中红签者上半夜,绿签者下半夜。
怀钰和沈葭一同上前,抽出木签。
“我是红签!我赢了!”沈葭看着抽出来的那枚红签兴奋大叫。
怀钰面色阴晴不定,将木签折作两半,嘲讽她:“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女人,进去了能做什么?”
沈葭哼了一声:“这就不用你管了。”
说着看向谢澜等人,道:“我们走。”
谢澜、谢淙战战兢兢地看了怀钰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沈茹迟疑片刻,也跟着走了,从头至尾,她的眼神都没有落在榻上的陈适身上半分,陈适盯着她的背影,饶有兴味地笑了。
一行人在龟公的带领下,走上三楼,来到一扇雕花槅门前,门上挂着木牌,上书三个漆金描红大字——朱雀阁。
这小蓬莱二层仿照南斗、北斗二十八星宿的方位而建,各自以回廊相连,三层则依照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宫而建,一层中央的大厅挑空,名为“得月楼”,正合了月居其中、而众星拱之的风水布局。
龟公敲了三声门,恭敬道:“姑娘,贵客们来了。”
不一会儿,便听里面传来脚步声,房门打开,却是个俏生生的圆脸婢女,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公子们请进。”
沈葭有些迟疑地问:“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不唐突罢?”
婢女笑道:“不打紧,贵客登门,欢迎之至。”
沈葭心说这就是花魁的修养么?连手底下的小丫头都这么客气,想到马上要见到舅舅的相好,她不免有些紧张,心跳加速,手也握紧成拳。
朱雀阁是个两进的套间,外间是迎客兼做书房之所,室内陈设清雅,粉墙上挂着字画儿,还有一张七弦桐琴,书桌上墨砚未干,放着半幅未临完的《兰亭序》残帖,可见房舍主人是个风雅之人。
婢女搴起湘妃竹帘,里面才是生活起居的内室,众人低头进去,直觉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令人神酥骨麻。
一位美人倚窗而立,她穿着一身秋香色立领对襟长衫,领口是一粒蝶恋花宝石领扣,下搭西洋面料制成的马面裙,斜髻微堕,鬓上簪着一朵绽放的秋芙蓉,微微含笑,望着他们。
正是秦淮名妓陆婉柔。
不愧是艳名传遍整个金陵的当世名姝,陆婉柔的美让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词来形容,只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让你觉得此生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成了庸脂俗粉,她就那么站在窗边一笑,便让人忍不住想跪下去亲吻她足尖。
沈葭等人都傻在了原地,双腿不住地打摆子,却不是因为陆婉柔,而是因为陆婉柔身旁站着的人。
“苍天呐!饶命啊!”
谢淙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一声转身便跑,飞也似地逃出了房门。
“舅……舅舅……”沈葭打着哆嗦。
“七……七堂叔。”
谢澜也不比她强多少,两腿打颤,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来。
谢翊手持酒杯,站在窗边,犹如一个温和亲切的长辈,微笑着打招呼:“都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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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阁。
“什么时辰了?”怀钰跷着腿问。
观潮看一眼阁中的漏刻,道:“三更天了,爷,还早着呢,彭外婆说了,要到丑时末才轮得着咱们。”
“多嘴!”怀钰瞪他一眼,“我问你这个了么?”
观潮郁闷地闭上嘴。
朱隆凑过来,巴巴地问:“殿下,要不属下去问问?”
怀钰一个眼刀子甩过来:“你要问什么?”
朱隆一噎,心道当然是王妃啊,还能问什么,你这么坐立不安的,不就是为了王妃么?
怀钰从炕上站起,背着双手,在阁中走来走去。
朱隆不好继续坐着,便跟在他身后,怀钰转身时,险些与他撞个满怀,想起沈葭误会他召男.妓的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跟着我干什么?!离我远点!”
朱隆:“……”
朱隆委屈地窝去墙角,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升个职而已,这小王爷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陈适放下酒杯,站起身伸个懒腰,搭着朱隆肩膀笑道:“文远兄,咱们就别在这儿招王爷烦了,春宵苦短,价值千金,既然来了这烟柳繁华地,咱们也去找二三佳丽共度良宵罢。”
朱隆讪笑着:“哎,这个……”
他心想殿下这还没谱儿呢,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怎么能抛下上司自己去嫖.妓?
怀钰朝陈适看过来:“你要招妓?”
“不能吗?”陈适笑道,“来了妓院,不招妓才奇怪罢?在下不像小王爷,与王妃心意互通,内子宽和大度得很,看见夫君出入勾栏瓦肆,也视如不见。王爷,微臣告退,恕少陪了。”
“……”
怀钰蹙起眉头,这姓陈的小白脸今晚是不是酒喝多了,怎么说话阴阳怪气,让人听不懂?
陈适经过他时,袖中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正巧掉在怀钰脚边。
怀钰捡起来,发现那是个香囊,针脚拙劣,绣的不知道是什么丑东西。
他叫住出门的陈适:“你东西掉了。”
陈适回过头,看见那个香囊,笑着来拿:“多谢,这要是丢了,可了不得,二小姐非怪罪我不可。”
怀钰闻言一愣:“关她什么事?”
陈适奇道:“王爷不知道么?这香囊是珠珠绣给我的。”
他说完便要来拿这个香囊,怀钰却避开他的手,眉眼阴沉,推开他便往外走。
走到一半,他忽又折返回来,掐住陈适的脖颈,将他按在门上,眼神冷厉:“再喊一声珠珠,我要你的命。”
他将陈适甩到地上,扬长而去。
“殿下!殿下!”
朱隆急忙要跟上去,陈适捂着被掐红的脖颈,笑着站起来,将他一把拦住,边笑边咳道:“文远兄,听在下一句劝,你若不想遭殃,还是不要跟上去的好。”
观潮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跑了出去。
-
朱雀阁。
沈葭垂头丧气地走出内室,埋怨谢澜:“都是你,非带着我来。”
谢澜“嘿”地一声:“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呢?不是你自己想来的吗?”
沈葭唉声叹气:“随便罢,说这些没意义,你是哪篇来着?要抄多少遍?”
谢澜生无可恋:“《无衣》,五百遍,你呢?”
沈葭立即不满:“凭什么?我八百!《子衿》!”
谢澜连忙安抚她:“《子衿》好,《子衿》字少,你想想,幸好没让你抄《硕鼠》呢。”
沈葭想想也是,八百遍和五百遍也没什么区别,她扭头跟谢澜提议:“要不让二哥哥帮咱们抄罢,他刚刚抛下我们跑了,不讲义气。”
谢澜刚要说正有此意,目光却停顿在门口的人身上,愕然道:“小王爷?”
沈葭转头望去,一个不明物却径直朝她的面门丢来。
“这是你绣的?”怀钰沉着脸问。
沈葭接住那不明物,是个碧色香囊,有点眼熟,稍微想了下,才记起这是浴佛节那日,自己送给陈适的。
她不解:“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怀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道:“都下去。”
他俊脸绷紧,整个人像座冰山,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冷气,一看就来者不善。
辛夷迟疑:“王爷……”
“下去!”
怀钰厉声怒喝,吓得众人脖子一缩,不一会儿就溜了个干净。
沈葭其实也有些害怕,却不肯露出丁点惧态,反而昂着脖子道:“你凶什么凶?这香囊就是……就是我绣给陈公子的,怎么了?!”
怀钰面色阴鸷,上前逼近一步。
沈葭不自觉后退半步,惊恐地看着他,不太习惯这样的怀钰,他高她一个头,回廊上灯火昏暗,他的影子将她从头到脚地牢牢盖住,沈葭一呼一吸之间,全是他身上的酒味,她快窒息了。
沈葭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推开他。
怀钰一把攥住她的手,红着眼问:“你就这般喜欢他?”
“疼……”
沈葭疼得眼泪花都飚出来了,去推他的手:“松开!松开!”
“你也知道疼!”
怀钰冷哼一声,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腕,他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质问:“沈葭,告诉我,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要亲手绣一个香囊给他?”
沈葭捏紧香囊,不知为何,有几分心虚:“我……我是成亲前绣给他的,那时候我和你还……怀钰,你在生什么气?你不也喜欢沈茹的吗?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我现在不喜欢她了。”
“什么?”沈葭一愣。
“你呢?”
怀钰的双眸亮得惊人,紧紧地锁定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沈葭心跳如雷,后背贴上槅门,说不出在害怕什么,只觉得眼前的怀钰太强势,太咄咄逼人,不像她平时认识的那个玩世不恭、笑起来还有点温柔的少年。
“我……”沈葭咽了口唾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哎呀,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门后传来某个客人恨铁不成钢的点拨:“这位小公子说‘不喜欢她了’,意思就是说喜欢小娘子你了嘛,他问‘你呢?’,就是问你喜不喜欢他嘛,你直接回答就好了,小夫小妻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闭嘴!”怀钰恼羞成怒地吼道。
门后安静下来。
沈葭面颊潮红,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刚想开口,又听怀钰冷冷地说:“你别误会,我可不喜欢你,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体内沸腾的血液迅速冷却下去。
门后的客人道:“哟?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习惯。”
怀钰:“……”
沈葭再抬起脸时,心情已经十分平静:“没误会,我也不喜欢你。”
“你喜欢谁?”怀钰语带讥嘲,“陈适?别忘了,人家现在是你姐夫。”
沈葭心脏一窒,像千万根针刺进去,她极力憋住眼眶中的泪水,轻声道:“对,我喜欢陈公子,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我早就嫁给他了。怀钰,我嫁给你就是个错误。”
“小姨子仰慕姐夫?你们玩儿得这么花?”
门后那人大感震惊。
怀钰看也不看,左拳挥出,瞬间破开窗纸,木屑飞溅。
门后偷听的客人险些被揍中鼻子,吓个半死,脸色煞白地道:“小公子,咱可不兴动手的啊……”
怀钰拔出拳头,指关节上全是鲜血,他看着沈葭,万箭穿心不过如此,咬牙切齿地冷笑:“好,好,你喜欢他,你嫁给我就是个错。对不住,是我误了你,误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我滚,我这就滚了……”
他旋身便走。
就在这时,对面朱雀阁的房门打开,一名婢女走了出来,拦住他的去路,垂首恭敬道:“这位公子请留步,请问公子可是天枢阁的贵客?公子与沈姑娘花二万两纹银买下我们姑娘一夜,沈姑娘占前半夜,公子占后半夜,眼下沈姑娘有事先行离开,请问公子可要提前进门?”
怀钰回头看身后的沈葭一眼,挑眉道:“进,怎么不进?”
他抬腿进了朱雀阁。
刚走入内室,他脚步就一顿,瞳孔微缩。
谢翊从窗边走到桌前,放下手中酒杯,对身后的人说:“看来你今晚很忙,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了。”
陆婉柔笑道:“七郎好走,有贵客在,奴家就不远送了。”
谢翊淡淡应了一声,经过怀钰身边时,拍拍他僵硬的肩,笑着走了。
第49章 香囊
沈葭下了马车, 站在车窗边说:“谢谢舅舅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
谢翊坐在车里,手中执着一本账簿,向她投来一眼, 道:“《诗经》不用抄了, 回去早点睡觉。”
谢澜满怀期待地抬头问:“七堂叔,那我的呢?”
谢翊淡淡道:“你的照旧。”
谢澜:“……”
她就知道, 她就不该问!
角落里, 突然有人出声问:“七爷不回府吗?”
众人闻声望去,见说话的居然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茹。
谢翊似乎也有点意外, 道:“今日还有事,就不回了, 你们进去罢。”
众人各自回府, 沈茹和沈葭回西府,谢澜回对面的东府, 谢澜要走时,谢翊又叫住她,让她通知谢淙明天去商行找他,谢澜还以为他早忘了,没想到原来哥哥也逃不过惩罚, 一时又幸灾乐祸起来,高兴地答应了。
回到浣花小筑,沈葭走入厢房, 像失去了全身力气,往床上一倒。
“不用伺候了, 你们出去罢。”
辛夷和杜若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