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暗室待了许久,直至晚膳时分到了,才起身出去,走向崔幼柠住的屋子。
崔幼柠怀着孕,如今又是腊月,故而沈矜命人做了羊肉助她驱寒补虚。
羊肉炖得软烂入味,滋味极好。他进门时,崔幼柠吃得正开心,见沈矜过来,便笑着邀他同吃。
不邀不行,这是人家的地盘。
沈矜仍是在她对面落座,默默用膳。
崔幼柠见沈矜筷子始终不动那锅羊肉,当即疑惑地问他为何不吃。
沈矜习的功法偏阳,练功多年,他体内便如长了个火炉一般,是以练剑时即便是在冬日也觉得热。羊肉性温,他吃了定会浑身燥热。
他默了默:“我不大爱吃。”
崔幼柠“哦”了声:“可惜了,你们玄阴宗的厨子炖羊肉的手艺当真极好。”
沈矜抬眸看了眼她脸上的遗憾表情,犹豫许久,终是夹了块羊肉入碗。
崔幼柠杏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吃完,开口问他:“好吃么?”
沈矜望着她眸中的亮光,轻轻点了点头。
崔幼柠立时笑了。
沈矜也笑了,却暗暗在心里算着日子。
南境到此处乘马车需要半月,骑快马需要十日,加上宫里递消息去南境的时间,宁云简即便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最快也要二十日后才能寻到这里。
今日是腊月十五,那他还能与崔幼柠过个年,再过个春节。
体内忽地生出一阵燥热,打断了沈矜的思绪。
他蹙了蹙眉,强忍到用完膳,与崔幼柠告辞,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门功法的弱点不能被人知晓,所以他又踉跄着走进了暗室。
只是这一进去,望见珠光下满室的美人画,立时令沈矜更难熬了些。
他到底是个年轻男子,心中藏了人,梦里也不是没有放肆过。
梦中心上人躺在他身下,嬌.泣着容他欺侮褻.瀆。
沈矜将脑中画面晃出去,盘坐在榻上,运功欲要镇下这股燥.热。
可耳边却萦绕着她的声音,或是难耐的嚶嚀,或是夹着哭腔的哀求,求他轻些慢些,委屈地要他温柔点,或是呢喃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沈矜极力克制着不去听不去想,却仍是分了心神,气血骤逆,燥.热不仅没被克制,反而愈来愈盛,灼得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低眸瞧了一眼身下起势,耳朵霎时红了。
等其自行消解自然无用。他额间青筋跳了跳,终是认命般解开玉带,探入袍下。
眼前摆着崔幼柠那张昂起俏脸紧攥着他袍摆的画。她跪坐在地上,那双眼泪汪汪的杏目正对着他,樱唇微微张着,可怜又魅.惑。
沈矜闭上眼不敢看,可那幅画却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中。他努力将这幅画忘掉,可脑海中又浮现出梦里的画面。
玉.峦顛.顫,雪.肤泛粉,靡.艳至极。
耳边再度传来她在颠荡之中断断续续的哭求声。沈矜紧紧阖眼,克制到快发疯,都没能摆脱。
脑海中的她被自己欺得瘫软失神的那一瞬,酥麻顺着椎骨而上,直冲天灵盖,暗室兰麝倾泻。
沈矜将手臂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平复着呼吸。
待平静下来,他心底霎时生出一股浓重的自厌。
那是别人的妻子,崔幼柠腹中甚至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他这是在做什么?
读过的书,习的武,学的侠义大道,仿佛都成了笑话。
沈矜闭上泛红的双眼,深深垂首,直至第二日天亮,都未能抬起头来。
*
崔幼柠接下来三日都没能见到沈矜,她没多想,只每日乐颠颠地在玄阴宗游山玩水看雪景,有时还会去比武台瞧一瞧。
一静下来,她便会想起那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丈夫,数着日子等他来接自己回去。
第四日,她在雪地上滑了一跤,磕着了肚子,被那两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婢女扶了回去。
大夫是被沈矜单手拎进来的,战战兢兢地给她把了脉。
好在胎像稳固,磕的那一下也不重,她和孩子都没事。
沈矜瞧上去比她自己还庆幸。
只是虽没什么大碍,她跌了这一跤后却开始孕吐,吃什么吐什么,孩子还时不时蹬着小腿踢她,腿和腰也酸疼得厉害。
沈矜日日都来看她,在旁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颇觉有些不好意思。
沈矜虽是她儿时玩伴,但到底是一门宗主,瞧上去又这般干净好看,却端着痰盂接她吐出的秽物,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崔幼柠想寻些话说,可沈矜一直沉默着,似是心情不大好,每每只简短地应她几声,便只好住嘴。
待她终于好些了,漱口后躺了下来,想再好好歇一觉,却听见安静了大半天的沈矜突然开口:“十月怀胎尚且这般难受,他日分娩之痛胜于削肉剜骨。你少时指尖划破个小口子都喊疼,到那一日,你该如何是好?”
崔幼柠怔了怔:“自古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我应也能扛住罢。”
沈矜便又不说话了,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崔幼柠有些困,于是请他先出去,自己则窝在被子里安眠。
沈矜站在屋门外,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山峦,忽而唤来一个弟子,淡声吩咐:“备马,我要下山。”
山路上的雪每日都会被弟子们扫至道旁。沈矜策马出了宗门,往西郊而去。
*
西郊。
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流着眼泪紧紧护着自己年幼的女儿,以免被丈夫手里的鞭子伤着。
婆母在一旁斥骂:“生不出儿子还敢偷懒!你不去行医问诊,我们全家吃什么?”
女子声音沙哑,边咳嗽边辩驳:“我头晕得厉害,实在出不了门。”
她丈夫闻言将女儿夺了过来:“那便把孩子卖了换家用。”
女子慌忙去追,可已病了多日,眼前天旋地转,走路都走不稳当,没两步便跌在地上,大哭道:“你这没良心的畜生!当初是我偷偷离家随你来京,花光了行医得来的积蓄才买下了这院子,你和你娘这才有了挡风避雨之地。你这般待我和女儿,当真不怕我母亲寻到此处,下蛊杀了你与你娘泄愤吗?!”
想到她母亲手段之毒,男人不由打了个寒噤,却仍是没有停步。
女子实在没办法,只得闭目淌泪:“你将女儿放下,我去看诊赚钱便是。”
男人紧绷的神情一松,脸上也绽出笑来:“好娘子,辛苦你了。”
女子心中恨极厌极,可女儿在他们手中,只得爬起来换了件衣裳,接过婆母递来的药匣子挎在身上,艰难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可才将走到院子里那株梅树前,院门便被人狠力踹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却见一个年轻男人迈步走了进来。那人穿着绯衣,披着件昂贵的玄狐大氅,墨发以金冠玉钗高束,此刻站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中,比盛放的红梅还要冷傲夺目。
沈矜淡淡扫过这几人,最终凝在那女子身上,唇瓣轻启:“你的母亲姓曹,极擅用蛊,是南境神医沈不屈的师姐,对不对?”
女子一愣:“你怎知晓?”
沈矜没有答她,只将视线移至女子丈夫脸上,声音冷了两分:“将你女儿放下。”
女子的丈夫方才听他提到曹蛊医已是吓得双腿发软,又见他腰间别了把长剑,更是快晕过去了,当即颤声问道:“你是岳母派来的?”
“哪儿来的这么多话?”沈矜蹙了蹙眉,“将你女儿放下。”
女子的丈夫不敢多言,忙松了手。
幼童哭着张开双臂奔入娘亲怀中。
沈矜瞥了眼抱头痛哭的母女俩,淡淡道:“走罢,我送你们去见曹蛊医。”
女子的丈夫和婆母闻言急了,正欲张口阻拦。沈矜不耐烦地拔剑,冷冷看向他们:“再敢说一个字,我便亲自杀了你们。”
老妇白着脸颤声道:“光天化日之下……”
“你们不也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待这对母女?可见这世上做了恶事却能不被发现的人不知凡几。我自然也可杀了你们,又不叫官府知晓是我所为。”沈矜轻嗤,“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若不信,尽可试试看。”
见那两人不敢再说话了,沈矜收回目光,抛下一句“跟上”,便转身大步往外走。
女子抱着女儿上了沈矜备下的马车,想要出言谢一谢恩人,奈何这郎君实在有些冷心冷性,比马车碾过的白雪还要冻人,只得安安静静坐在里头,不发一言。
马车走了一会儿,女子掀开帘布往外看去,却发现这是往南走,忙提醒道:“公子,走错路了,我母亲住在西疆。”
“你消失不见,曹蛊医还会继续留在西疆?”沈矜高骑在马上瞥她一眼,“曹蛊医早几年便离开了家四处寻你,如今正在南郊暂住。”
女子听罢默了半晌,哽咽开口:“是我蠢笨不懂事,让母亲劳累担心。”
“这些话你留着对曹蛊医说罢。”沈矜神情漠然,“我又不是你娘。”
“……”女子默默将帘布放下,不再多言。
雪天路难行,几人废了一日才到了南郊曹蛊医的暂住之地。
沈矜下了马,见风雪甚大,屋里的人定然听不见敲门声,索性便抬腿一踹,将院门踢翻。
女子病得厉害,见他踹门,想起母亲的暴脾气,不由心下一慌,可又无力下马车和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怒气冲冲地出来指着沈矜破口大骂。
沈矜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被她喷出的唾沫溅着。待曹蛊医骂累了,他才缓缓开口:“我将您的女儿送回来了,就在路边那架马车中。”
曹蛊医脸上怒意一滞,怔怔看了他片刻,立时奔向马车,猛地掀开帘布。
女子见到母亲,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娘——”
沈矜又看了一场母女抱头痛哭的感人戏码,耐着性子等她们平静下来,再静静瞧着曹蛊医走向自己。
曹蛊医脸色复杂地看了他好半晌,沉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何需来日?”沈矜垂眸看着她,“今日便报了罢。”
曹蛊医攥紧衣袖,镇定出言:“公子请尽管开口。”
“我想向曹蛊医讨要一种可转移痛楚至他人身上的良蛊。”
曹蛊医闻言瞬间愣住:“就这么简单?”
沈矜颔首:“就这么简单。”
曹蛊医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于蛊医之道颇有建树,可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亦可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甚至可用蛊虫控制人的心神,让其成为代己作恶的傀儡。是以这些年来想用高价买她蛊虫的达官贵人数都数不清。
面前这个男人费尽心思让自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却只是想来讨要这种无用的蛊虫?
曹蛊医暗暗摇了摇头,请沈矜进去稍等,将女儿和外孙女带入家中,从匣子里取出两条蛊虫来,装在小瓶中递给沈矜:“这种蛊无毒,只有十月之寿。十个月一过,即便不将其取出,也会溶于血中,若要取出也简单,随便找个蛊医便可。公子将子蛊喂给身负巨痛之人服下,母蛊则种在另一人身上,便可转移九成疼痛。”
沈矜点了点头,拿着小瓶起身:“我知晓,多谢蛊医。”
曹蛊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什么,顿时出声叫住他,狐疑道:“这蛊虫是我近日才制出来的,应无任何人知晓才对,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沈矜在原地静了片刻,没有回答,冒着风雪抬步往前走,策马归去。
*
崔幼柠在屋中静养了两日。这两日里沈矜不知为何又没有出现,她也没有多问。
直至这日下午,沈矜忽地端了一碗药进来要她喝下。
她愣愣瞧他一眼:“安胎的么?”
沈矜顿了顿,轻轻点头:“嗯,喝了就不难受了。”
崔幼柠知他不会害自己,闻言便接过来小口喝完。
喝药后过了半个时辰,她不禁“咦”了一声。
沈矜掀眸看她:“怎么了?”
崔幼柠奇道:“这药也太有效了些,方才我的腰和腿还酸着呢,还有些胸闷,现在几乎一点也不难受了。”
沈矜眸光微动,浅浅一笑:“那便好。”
第64章 酒醉
自喝下那碗安胎药, 崔幼柠身上几乎一点不适都没了,便又开始出门赏雪景。
玄阴宗很大,弟子有两千之众, 有男有女, 都是年轻人,见沈矜日日陪在她身侧,就想当然地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沈矜的。有胆子大些的, 笑眯眯凑上来喊了她一句“宗主夫人”, 她还没说什么,沈矜就已冷声开口训斥那个弟子。
许是寒风刮得厉害, 沈矜说话时耳尖格外红, 声音被风一吹,听起来也有些发颤。
骂走那个弟子后, 沈矜便沉默下来,低垂着眼帘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没多久就告辞去了藏经阁。
一只雪兔从荒草丛里跳出来, 崔幼柠见了不由惊喜地“咦”了声, 奈何大着肚子跑不快, 婢女又不会武,沈矜也已走了,只得遗憾作罢。
两个婢女默契地对视一眼, 一个扶着崔幼柠回屋,另一个则找了个由头离开, 去往藏经阁寻宗主。
在藏经阁外头守着的弟子一听是崔幼柠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找宗主,半瞬也不敢耽搁, 立时进去通禀。
沈矜从门内大步出来,声音细听之下有些发紧:“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