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她的出声,商时序手中捏着的笔顿住。
他的身后是一整个镶嵌式的纯实木书柜,每行每竖格子里,都塞满了各式各样关于文物修复、文物鉴定之类的知识性书籍。
墙角靠近书柜边缘处,支着一盏简约的护眼台灯。
微淡的暖色光在他抬起头颅看过来的那刻,拓进他的眼底,乌黑的眼珠浮上一层温和的光。
他只是看向她,却什么话也没说。
晚棠等了一会,又重新问了一遍。
商时序低下头。
钢笔尖因为长时间接触纸张,已经开始洇墨,在纯色的信纸上留下一块黑色的墨渍。
索性停笔搁在一旁,“你希望我睡主卧还是次卧?”
“……”
见她沉默,他笑笑:“我睡次卧。”
得到答案,晚棠的心口无端觉得松了口气,转身就走。
不过在即将阖上门的那一刻,她还是说了句:“早点休息。”
商时序:“好,等我把手头上的这点事处理完。”
周晚棠重新折回卧室,整个人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不少。将自己抛在床上,蜷着身体闭紧眼睛。
明天还要工作,现在该睡觉了。可翻来覆去一点困意都没有,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大概也是有生之年,脑袋宕机了,所以她才会去百度上搜一个人的百度百科。
【商时序】
青年企业家,名下关联多家公司。北京兴来投资董事长,正罗药业创始人。
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后赴美就读哈佛大学。
看到前面,晚棠还没有多大感觉。直到百科后半截的那个‘哈佛大学’,平静的心开始搅起波澜。
印象中,周沉术研究生阶段就是在哈佛大学就读的,大一那年的圣诞夜,她还跑了过去的。
商时序和他年纪相仿,如果可能的话,说不定两人在学生时期有所交集。
她准备向周沉术发消息询问一番的,结果看着建设银行发来的消息,她的银行卡账面上多出了一千万的汇入。
【新婚快乐。】
这手笔,这语气。
除了周沉术,她想不出第二人。
周晚棠直接就这这条消息发送过去,[一点都不快乐,抑郁。]
周沉术会得很快:[?]
[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
晚棠:[不是。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如是回答我。]
周沉术:[怎么突然这么正经了。]
[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你在国外读研的时候,是不是认识商时序?]
周沉术:[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晚棠:[方才我百度百科的时候,看见那上面写着,他本科之后也去哈佛读书了。结合上次,他还单独来你那找过你,想必你们肯定有私交。]
那边没再回话。
本以为会问不到答案。
周沉术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语音语调带着明显的笑意,调侃:“我的傻妹妹,你居然去百度百科人家。你们现在不是住在一起,人就在你面前,有什么事你去问他,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不去。”
晚棠皱了皱眉,“哥,你就告诉我。”
“我和他确实有私交。”周沉术的声音变得正经,“先前读书的时候,也确实是一个学校。当然不仅仅是校友的关系,我俩还是一个宿舍的。”
就知道是这样。
“怪不得你们关系看起来还挺熟稔。”
他问:“怎么了?放心,要是你俩闹矛盾了,我肯定站你这边。”
“不需要你站边,就这样了。”
听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这个答案在这通电话之前,似乎心中就有了答案,所以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就算知道答案了又怎样?说白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周晚棠闭了闭眼睛,复又重新睁开眼,重新瞧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现在已经九点五十八了,就快要十点。
该睡觉了。
正准备关灯假寐的,房间的门被轻敲了两下,而后才推门而入。
晚棠看着站在门前的男人。
他身量高,落地灯的光压下来半片阴影,斜身靠在门框,右手肘腕间搭着一条羊绒毯子。
晚棠眼神凝滞,疑惑:“怎么了?”
商时序立直身体,身上一件单薄的圆领白色长袖,“过来睡觉。”
“次卧我让阿姨都给你收拾好了,铺上的被褥都是前几天新拆封的。趁前几日落过雨后,又起了点日头,全都拿出去晒过一遍。”
她从床上支起身体,上半身靠在床头,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我知道。”
“那怎么?”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气重。前稍的那一揪沾着潮气粘连在一起,变成厚直的一根,垂在眼前。
有几分散漫的松弛。
发梢在眉眼间略过一层一层无序的阴影,将视线遮挡,让人无从分辨眼中的情绪。
“次卧的床有点短,睡下去的时候手脚伸展不开。”他笑一下,眼尾很浅地勾起,“不太舒服。”
“啊,”她拍了拍自己额头,没想过竟是这回事,“我忘记了。”
“不然,你今晚在这睡,我过去那边?”
“嗯。”
商时序径直走过来。
她一噎,着实没想过他竟然真的会答应。
果然,没感情的婚姻就是自己遭罪的开始。
周晚棠从床上爬起来,脚刚穿进拖鞋,还没站起便被他拉住手。
商时序坐在床沿,眼神直白地看她:“一起睡。”
她差点被呛出声,“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突然间多了一个人,有点不习惯。”
他盯着她的眼睛,倒也不像是要去分辨她话语中的真假的意思,“我也是一个人。”
“好吧。”
她被盯得拜下阵。
脱掉拖鞋,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将被子揽到脖子,整个人埋进被褥。
而后又不自在地往右侧靠墙的位置挪了挪,伸手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位置,“你睡这边。”
“灯帮忙关一下。”
结婚之前的相处,和结婚之后的相处,好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她再也没法拿出先前那种平和、异常能看得开的语气去面对了。
“啪”的一声,灯熄灭。
卧室骤然暗了下来,习惯了明亮的样子,一时间还缓不过来,尽管窗台外的霓虹灯和夜色,透过窗撒进室内,可眼前还是暗暗的。
寂静中,呼吸声好像都变得明显。
她的声音藏在被褥里,闷闷的:“明天我让阿姨重新去买一张床。”
“嗯。”
商时序应了一声。
她感觉到右侧的床榻微微凹陷,热源从被子的缝隙里传了过来。
他问:“你开空调了?”
“嗯。”
商时序:“夜里冷,盖上被子就好了。空调温度开得太低,遇上换季时节,最容易着凉。”
周晚棠:“盖着被子,感觉还好。”
“嗯。”
“你……”
她微微侧了个身体,右手往后抬高,将压在身下的被角往商时序那侧扯了扯。
直到不小心碰上他的手臂,才触电般的收回,“睡觉了。”
可是哪能睡得着。
放在平日里,无拘无束想怎么翻身都行。可现在一张床上,躺着两个人,不算宽敞的床榻,现在显得格外逼仄。
她的动作不由得放得轻缓。
转过身。
才发现他压根就没睡,侧着身体,脑袋压在自己的手臂上。
微湿的头发,在凉风的吹拂下,挤在一起的头发分开,乖顺地垂下。
商时序见她转过身,以为是有哪里不舒服。
起身,将一旁的夜灯揿开。
有别于明亮的白炽灯,暖黄的光线将整个卧室都照得温馨。
晚棠眯了眯眼睛,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挡在自己的眼前,问:“怎么了?”
被子里的热意往外钻,她赶紧重新将自己裹紧。
等适应这道光,床侧结结实实地躺着一个人,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才算彻底落地。
“没事。”
鬼使神差,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艰涩道:“你别看我了,把灯关了。”
商时序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往下移了一寸,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
距离拉近,脸上细微的毛孔都能看清。
周晚棠的心口像是被温水“烫”了下。
他的眼睛真的生得好看,像是会说话一样。
以前虽然也近距离看过,但从没像今天这样直白。
睫毛纤长,眼睑下至靠近眼尾的地方,有一粒非常小的圆痣,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灯光如愿被锨灭,陡然从明亮的空间进入黑暗,眼睛显然还没有做好暗适应,眼前漆黑一片。
俩人的轮廓被窗外隐约的月光,描摹出模糊的轮廓。
周晚棠翻身,背对着商时序。
眼睛却是睁开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意识都有点模糊了,也终于适应下黑暗的房间。
她迷迷瞪瞪地问了句:“商时序,你睡着了吗?”
他没应。
眼皮渐渐沉重,今夜应该很快就会过去。耳畔却突然很清晰地传来一句话。
声音不大,可她明白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说:“新婚快乐。”
混沌的思绪慢慢聚集在一起,逐渐回笼。背对着身体,暗夜下,谁也不清楚彼此此刻面上究竟是何表情。
她很轻的回了句,“你也是。”
第18章
◎家里和小猫交给你了。◎
凌晨转钟, 大半个北京城开始飘起细雨。像牛毛般淅沥,西北风一吹,将雨水带进窗檐下。
湿气覆盖, 房间内的温度下降。
周晚棠今晚睡得并不安稳,此刻惊醒, 眼皮还困倦的想睡觉。
有点冷,她手指下意识地往一旁摸索,准备拿空调遥控器, 将空调关掉。
手掌在温热的被褥里摸, 感受到右侧床位热源明显。一瞬间有点恍惚, 忘记自己已经是已婚人士了。
瘦长的手指捉住温热的躯体,一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撑起的大半个身体又重新躺回去,每一个动作都放得无比轻缓,指尖揪着被角, 缓缓盖过自己的下巴。
果然一个人呆久了, 房间内突然多出一个人,真的很不习惯, 她懊恼于自己的鲁莽以及心大。
脑袋往上抬, 想看看他醒了吗。
还好。
他闭着眼,还没有醒来。
余光掠过掉在床脚的被子, 好心地给他提了起来。
她的睡姿一向不大老实, 也不知道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他先睡着, 还是自己先睡着?
她希望是前者。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攫取住,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要穿透自己跳动的脉搏, 灼到心脏。
或许还没有睡醒, 他的声音很低哑, 自带颗粒感,像是在耳边开启了360°立体环绕。
“怎、怎么了?”
夜色很暗淡,两人的目光像是隔着一层灰暗的轻纱,可又那么浓烈,一眼捕捉到彼此。
一时间忘记了反抗,这眼神让人退怯,三个字说得磕磕碰碰。
他松开手,似乎有点清醒:
“要是睡不着的话,我不介意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周晚棠的心咯噔一下。
心中警惕起来,没回话,却自动地往一旁挪了几寸距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问:“冷吗?”
她还心有余悸,脑子还停留在他上一句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警惕地看着商时序。
下雨之后,原本的月光被驱散。天色暗沉,高楼大厦的霓虹光隔着雨幕透视进来,已经暗弱不少。
适应了暗适应,黑暗中很轻易地就能分辨出他模糊的轮廓。
商时序睡眼惺忪,眼睑下的卧蚕分外明显。
他动了动身体,颅顶软趴的头发隐约炸毛,声音有点哑,又重复了遍:“冷吗?”
“有点。”
她的眼珠转动,空调停止运作,有的只有耳边那细弱的风声。感受到的冷,也都是大自然中的风雨裹挟着,充斥着涌进的。
思绪渐渐回笼:“空调是你关的?”
“嗯。”
他解释:“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外面的雨声。下雨温度会再降,你怕热,窗户开了缝,室内室外几乎没有温差。这样吹下去,早上醒来头肯定会疼。”
“谢谢。”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只能用道谢来缓解这种不太正常的氛围。
“周小姐。”
周晚棠接得很顺畅:“听起来很生疏,换一个称呼。”
商时序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而是道:“你也不必和我道谢,很生疏。”
“嗯。”了一声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泪从眼眶涌出。
眼睛涩疼。
他说:“睡吧。”
周晚棠躺进被窝,将左侧的被子卷紧。侧着身体,整个身体贴近床沿,再挪一寸,估计就要连人带被掉下去了。
大有和商时序划分出楚河汉界的倾向。
心一下、一下“砰砰砰”地跳。
内心的警戒线即将松懈的时候,腰肢箍上一只手掌,很轻松地将她整个人往右挪了回去。
“我又不是吃人的,”语气带着几分哂笑,“再往左挪,就要掉到床底下去了。”
“哪有。”
你就是。
*
转天早上,生物钟到点清醒。
周晚棠惊醒,抓了抓脸,转身往右侧看去。
床单整洁,工工整整地像是从来就没有躺下一样,仿佛昨天晚上一切都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一切回到原位。
要是是真的,那就好了。
她现在已经学会接受现实了。
趿拉着拖鞋从床上下来,去洗漱间刷牙洗脸,准备出门去楼下随便买点早餐吃吃。
和从前无数个日子一样,每天过着大差不差的重复日子,但多少有点乐在其中。
凌晨飘雨,早上便已经歇止,城市路面积攒了许久的灰尘,似乎也一并被昨夜的那场雨洗净,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几个度。
不过淋了水,楼下小路湿滑,并不适合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