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伸手,为云琴掖了掖被角,好像已经成了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立刻往床榻的里面缩去。
只是她的身体状况,现在是那样的糟糕,以至于不过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引来整个人剧烈的疼痛,像是那个未曾出世就已经去世的孩子,在悲伤地责怪她这个理智坚强,又太决绝冷情的母亲。
皇上恍若未觉自己的触碰,会引来云琴的厌恶与微弱的反抗,他看着她尽管憔悴苍白,却更添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脸庞,自顾自地低声说道:“琴琴,你知道吗?她是个小公主。”
他每说一句,心就像被凌/迟了一刀一般,疼痛难抑。
但看到云琴颤得越发厉害的眼睫,好像自虐,也在虐待她一般,皇上不停歇地说着,他甚至有些悲怆地笑了起来,为他话里勾勒出来的美好的图景,更为这些美好,都已经被她毫不留情,毫不留念地摧毁掉了。
“她已经五个月了,很快就可以出生了,只要她出生了,再过不久,她就可以喊你娘亲了。”
云琴想要他住口,可她更怕自己开口,会泄露出被压在喉咙里的哽咽。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也控制不住眼角的泪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了一件如愿以偿的事还要哭,她自己说服自己,是因为身体上难以忍受的疼痛,仅此而已。
坐在床上的皇上还在继续说着:“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可是朕什么都没有了,琴琴,你明明知道朕有多期盼这个孩子,多期盼,多期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说到最后,皇上已经泣不成声,云琴侧过头去,对他的话冷漠厌倦的模样,可是一行眼泪,却顺着脸颊,落入枕间。
【📢作者有话说】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睡得有点早,忘记设定时了,所以凌晨没更新,不好意思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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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皇后篇(5)
◎晋江文学城独发◎
年底如期而至, 今年的冬天不比去年那般寒冷而异常,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上旬了。
穿过长长的回廊, 皇上要往慈宁宫去。
按照宫里的习惯, 腊八的时候皇上要陪太后娘娘吃腊八饭,喝腊八粥,如今这道规矩已经被相互憎恶的双方敷衍得只剩下一个行礼问安, 但却仍旧是不得不遵循的惯例。
走过寿昌宫, 夜晚的冬风吹卷着片片雪花,一起拂过人的脸颊与鬓发, 跟在皇上身后的刘公公轻轻抬袖,掸了掸落在脸上的飘雪。
只是今天刘公公实在有些不走运,多年的御前内侍竟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一个不留神间, 走在前面的皇上顿住了脚步,刘公公没反应过来, 险些撞到皇上的脊背。
幸好一个急刹车,这才没碰到皇上,刘公公短暂的庆幸过后,看着面前停住了脚步的皇上,松了一口气之余, 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往对面的廊檐下看去。
冬风里,被吹卷得铺天盖地, 洒洒扬扬的雪花间, 身穿一袭绯色衣裙的妙龄女郎, 柔曼的轻纱半遮着面颊, 正在廊檐下跳舞,似乎并没有发现一院之隔,枯枝掩映的对面,正有人驻足望着她。
翩翩雪落里,绯色衣裙的女郎的舞姿美丽而熟稔,带着楚楚动人的娇媚,显然在这一支舞上,她花费过不少的心思与心血。
刘公公不过看了一眼,就垂首敛目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不为旁的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匆匆的一眼,他竟觉得,那个正在跳舞的女郎的身形,与昭阳宫的那位,乍一眼看去甚是相像。
皇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站在原处,保持着不动,仿佛这冰天雪地的气候,将他冻成了不能挪动脚步的冰块。
一支舞跳罢,绯色衣裙的女郎从忘我的全神贯注,全心全意里回过神来,她有些冷地将手放在唇畔哈了口热气,然后揉着自己冻得红彤彤的脸颊,仿佛贪玩出来的小兔子一样,不留神,忽然看到对面的廊檐下,站着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是下人们见了恭敬,家人们骄纵着长大的金枝玉叶,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直直地打量着她,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之意。
而且,看到她有些羞赧,有些恼怒,有些责怪的目光,他竟然,反倒还略带几分漫不经心与轻佻地笑了一下。
想不到,这宫里还有这样不知礼数的登徒子!
盛纭卿这样想着,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目光越发愤愤的,带着谴责的意味。
忍不住磨了下牙,盛纭卿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她快言快语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骂道:“登徒子!”
因为面纱的遮挡,她只露出了带着几分恼火与责备的眉眼,还有额心那一抹朱红色的,被细细描摹的花钿。
但只看清了她的眉眼,却已经令皇上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有些怔愣。
不仅身形相似,还有这双眼睛……
盛纭卿被他这样看着,不禁越发恼羞成怒。
她的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
她想要狠狠地踩他一脚,教训他一下,然后转身逃跑,只是还没来得及踩到他的脚,便见他先她一步,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退。
盛纭卿忍不住又磨了磨牙。
皇上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脸不忿的女郎,恢复了散漫又懒洋洋的模样。
唇畔微弯,皇上笑着问她:“这回廊又不是你家的,你能在这里,我不能?”
听出皇上话中浅浅的笑意来,刘公公的心里,不由得暗自惊诧了一下。
自从皇后娘娘小产以来,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着同人说话了。
显然,没人能知道刘公公心里正在想什么,盛纭卿听罢皇上的话,恼火地忍不住嚷了起来。
“你!你简直不讲道理!偷看别人跳舞,你还有理了?”
寿昌宫里的掌事姑姑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过她们这些秀女,不要接触寿昌宫外的闲杂人等,免得引麻烦上身,盛纭卿想到这个,不由得越发警惕与郁闷。
她看着他,眉心微皱,有些虚张声势地凶道:“你走!你快点走!不然我叫人了!”
皇上站在原处,有些老神在在,好整以暇地笑着看着她,盛纭卿见他并不吃自己这套,恼火之余,转身就想逃之夭夭。
罢了,吓不走他,她自己走。
雪花落在被打磨得光滑的砖面上,盛纭卿转身想要离开,只是走得太快,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了。
“啊!”
眼睛蓦地瞪圆了,盛纭卿又慌又忙又怕地看着面前的台阶,想着倘若这样摔下去,就算脸上没伤,身上也肯定会有淤青的……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阖上眼睛,想着摔就摔了,疼就疼了,至少不要太狼狈,盛纭卿等待着摔到地上的那一刻该会有多疼,只是,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面纱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下去,但谢天谢地,她整个人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被人半抱住了,真是谢天谢地了,不然该有多疼啊……等等!
有……有人半抱住了她?!
盛纭卿倏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而盛纭卿面前的皇上,也正垂眸,看着杏眸圆睁,有些震惊,有些呆愣住了的女郎。
她生得与云琴是那样相似,不仅是身形,与那双灵动潋滟的眼睛,面纱除去之后再看,她的五官,也隐隐与云琴有些相像。
皇上看着盛纭卿,不由得愣了愣。
“你……你……”
盛纭卿窘迫得语无伦次,尽管她的兄长姊妹,与她从小见过的人,不乏容貌出众之辈,而且她进宫,是为了家族的托付,得到那位传闻中性情淡漠如冰雪,容貌却比皎洁的冰雪更胜一筹的皇上的宠爱,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容貌,她却不自觉地窒了窒呼吸,一瞬间,心跳如擂鼓。
比盛纭卿先恢复正常的,是皇上片刻的出神之后,放开她,淡淡地打量着她的目光。
“舞跳得那么差,人生得倒是不错。”
正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心旌摇晃,小鹿乱撞的盛纭卿:“……”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容貌,这样讨人厌的性格呢?
皇上沉默地凝视着盛纭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懒洋洋地转身,似是要离开。
他的笑里好像有讥嘲之意一闪而过,但盛纭卿却并不觉得被冒犯,因为他笑容里的讥嘲明显是自嘲,带着让她觉得有些揪心,怜悯的苍凉,好像在他的心里,有难以抚平的,比这场大雪里的寒风更冷,更能刺痛人的疮痍。
看着他与身边的仆从将要走出廊檐,打伞离开,盛纭卿的心里,忽然涌上几分勇敢与无畏来。
她对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放大了声音,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听到她的喊声,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不过是一眼——盛纭卿看着他平静,安静,又不知为何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有很长很远的距离的目光,心里忽然有点惴惴。
这里毕竟不是盛府,而是处处尔虞我诈,需要步步为营的皇宫。
她有点怕他拿她的话柄威胁她,这里是寿昌宫,她的模样与打扮又显然不是小宫女,倘若他想知道,猜出她是住在寿昌宫的秀女,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可以不得到皇上的宠爱,却不能不顾及家里的亲人。
可是出乎意料的,廊檐下的男人,只是凝视着她,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浅淡得像是一缕雪花一样,让人想要握在掌心,却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盛纭卿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宽容,好像是为了她的冒失与冒昧,又好像……他是在透过她,看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身旁的刘公公早已经打开了伞,皇上收回视线,走下落满了雪花的台阶。
她怕再次见到他,又怕再也见不到他。
她明明最应该害怕的是前者,而不应该为了后者而难过,可或许是凛冽冰凉的寒风把她冻傻了,让她忍不住眼眶一热,竟然自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带着外厉内荏的假装——因为她想在将来,他想见她的时候,还能与他再见一面。
“你最好藏得严实点,别让我再看到你!将来……将来我可是要做皇帝陛下的宠妃娘娘的!再让我看到你,你最好小心一点自己的脑袋!”
可是听到她的身份,他却连一点异样都没有,他的脚步不曾为她再次驻足,他的声音也不曾再与她说话,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淡得只像是水墨画上,小小的一个墨点。
白茫茫的大雪掩藏起天地间的景致,也逐渐掩藏起那道清绰而挺拔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望着长廊的尽头,盛纭卿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的眼中,满是怅然若失的失落。
……
夏末秋初,天气转凉,可是宫殿里还并没有生地龙。
沐浴之后,身上穿着单薄宽散的衣裙,盛纭卿坐在铜镜前,看着正在为自己绞面的嬷嬷,身体忍不住有些轻颤起来。
察觉到盛纭卿的异样,嬷嬷先是有些诧异,旋即,她看着铜镜里那个容貌出众,此时此刻眉心却微皱着的女郎,了然地笑了一下。
嬷嬷自以为猜到了盛纭卿的心事,善意地开解道:“盛嫔娘娘不必紧张,您生得这样花容月貌,陛下肯定会喜欢您的。”
盛纭卿开口否认,只是连声音都有些颤着,显得没什么说服力:“我……我只是有点冷罢了……”
嬷嬷见她不肯承认,抿唇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女子梳妆是一件繁琐费时的事情,可是不知道是嬷嬷的手艺太熟练,还是盛纭卿的心里太抗拒,竟然不过她出神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了。
垂着脑袋,盛纭卿走进寝殿,眉眼间的不情不愿虽然被压抑着,却仍旧难以避免,流露一二。
寝殿里的宫人们退了出去,盛纭卿僵在原地,也想跟着他们出去,只是没有那份勇气。
罢了。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面对的命运。
盛纭卿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泪光一闪而过,她看向寝殿里唯余的一人,也就是她将来的夫君,也是一个从未谋面过的人。
可是,在看清寝殿里的男人的脸庞之后,盛纭卿却一下子愣住了。
她以为这是她在做梦。
因为她不知道曾经梦到过他多少次。
她就这样怔愣着,或许是来自殿门口的那道目光一直落在皇上的身上,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皇上看向站在寝殿门前的盛纭卿。
脸上的神情浮现出一抹出神来,皇上看着盛纭卿,一言未发。
又是那种好像在透过她,想要去看另外的什么的目光,盛纭卿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她也不想去想,此时此刻,看着面前乌发半绾,身着中衣的男人,她的心里满是羞怯,惊讶,与不尽的欢喜。
按捺着如擂鼓鸣金一般的心跳,她惊喜地问:“你是陛下?”
盛纭卿的眼睛亮而弯,像是月牙一般。
这样仔细地看她,方才发现,她与云琴的眼睛,五官,也并不是全然的相似,盛纭卿的脸颊,眼睛,鼻子,唇,都是微钝的圆润,可爱娇蛮,天真无邪,而云琴则是清冷内敛,而棱角分明的。
可是,他应该喜欢的,不是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对着陆钰,温柔又娇俏的模样吗?
皇上忽然厌恶地发现,自己是那么软弱无用。
不论她是什么模样,他都视若珍宝,念念不忘。
可是,既然她那么憎恶他,抗拒他,他又为什么要守着她一个人,折磨自己,让自己那么痛苦?
他也要让她尝尝被冷落的滋味,被伤害的酸楚。
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皇上凝视着盛纭卿的目光,变得有些轻飘飘的揶揄。
他故作诧异,笑着问她:“嗯?这不是那天的那位宠妃娘娘吗?”
盛纭卿的面颊红得越发厉害起来,她看着皇上,赧然地嗔怪道:“陛下……陛下就会戏弄臣妾。”
说罢,想到方才自己的失礼,盛纭卿看着皇上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垂首向他福身,一嗔一笑,婉兮清扬。
“臣妾纭卿,见过陛下。”
听她说起自己的名字,皇上似是顿了一下,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
盛纭卿低垂着脑袋,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比将开未开的菡萏花骨朵还要楚楚可人:“纭卿是臣妾未出阁前的闺名,少有人知道。”
许是因为赧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但在安静的寝殿里,却字字都能听清:“但陛下是臣妾的夫婿,陛下若是愿意唤臣妾的闺名,臣妾自然是……自然是不胜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