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隐秘幽暗, 沈青篱眼皮直跳,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这可不像家中办事, 倒像私人宴请的酒局。
到了天香阁门口,几人被带到了二楼的雅间里。推开门一看, 里面坐了五六位客人, 那日的张公子赫然在列。
“几位进去吧, 今个将里面的人招待好, 赏银少不得!”带他们上来的店家小厮嘱咐道, 这里经常来些戏子姑娘什么的, 他们早都看习惯了。
“哟, 才到,我们可都是等待多时了,都进来吧。”张公子没说话,他旁边的狗腿子倒先发了言。
“这春风楼里,什么时候来了天仙似的小公子,不枉我们一群人盼了一早晨,哈哈哈哈!”又一个男子,边喝酒边盯着沈青篱上下打量。
“我说老冯,即使你有那个心思,也得等崔公子来了再说,这人是给崔公子点的,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说是不是?”张公子清楚这冯磊的为人,怕他将自己的好事给搞砸了。
其实张公子是不怎么喜欢点小倌的,可那京城来的崔少爷说这人是旧识,没成想能在这里碰到,还说是天意。他有些拿不准那人是什么意思,但瞧着表情也不像是好友的样子,于是为了讨好那崔公,他才组了今日的饭局。
若那崔公子当真是与这欢馆的妓子有仇,那今日可要让他尽兴,若是没仇只是朋友,那他也会多多奉上银子,买个人情,其余的事情就是这两人自己的事情了。
沈青篱三人进了屋内,抱着鸣玉琴向屋内人躬身行礼,走到离酒桌有些距离的琴台边。
“不知贵客想听什么曲子?”他对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视而不见,公事公办道。
“那就唱个爷爱听的小曲吧!”那姓冯的男子又开口道。
九歌给沈青篱使了一个眼神,沈青篱心领神会的坐到凳子上开始抚琴,九歌在他身前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哎哎哎!!!怎么换人了不是让他唱吗?”那姓冯的男子见不是沈青篱,便不高兴的开口说道。
张公子见人这般的挑刺,也没说什么,这种下九流的人,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个玩意儿,
“这位爷,他不会唱小曲,还是奴给您唱吧!”九歌故意摆动这腰肢,将放在怀里的红绸一点一点拽出。
九歌这么说,不光是为了沈青篱解围,也是想在贵人面前露个脸,他运气不好,总是碰不到多金又大方的客人,这次他看着这屋里的几人,觉得应该是非富即贵的。
那姓冯的男子,被九歌的眼神电的浑身一麻,眼神也跟着放肆起来,说道:“好,那你来唱,我倒要听听你唱的能不能讨这几位爷高兴!”
见他这般说,九歌脸上挂笑,自然而然的唱了起来,这仅会的两首曲子,还是他从客人那学来的呢!见他在前面唱曲,沈青篱便在他身后,轻抚鸣玉琴为其伴奏。
不知过了多久,喜鹊登枝的绣屏后面,走出一位年轻男子,约莫十七八的模样。张公子见人来了,赶忙起身走到门口。
“崔公子,您总算是来了,快这里坐。”说着将人带到主位上,正好与沈青篱是面对面的位置,自己则是坐到了旁边。
“张大哥客气了,你是东道主,你坐主位才是!”崔公子假意的推让了一句,便不客气的坐了下去。
一开始知道有人进来,沈青篱也未曾抬头,可听这人声音的一瞬间,心扑通扑通的提到了嗓子眼,这声音他有点耳熟,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崔公子为了表示张谋的诚意,我还特意重金去请了春风楼的头牌,来为你助兴。”
听到春风楼三个字,那崔公子果真抬头想前面看去,沈青篱假装没听到也没看到,继续抚着琴。
崔公子看到坐在那里抚琴的是沈青篱,原本淡淡的表情,立马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这不是我们名动京城的沈公子吗?呦!如今怎么在这勾栏瓦舍讨生活呀!”崔浩挺直身板,双手向后背着,慢悠悠的走到沈青篱面前。
沈青篱见装不下去了,抬头起身道:“原来是崔兄啊,真是失敬失敬,这不是家中突逢变故,多亏皇上仁慈才捡了一条小命,如今身处何地,都是沈谋的福报了。”
沈青篱说的不急不缓,丝毫看不出屈辱和窘迫,让想看笑话的崔浩有点无从下手。这人还是像从前一样令人咬牙切齿。
明明比自己还小上两三岁,却事事抢了旁人的关注,衬得他如茅坑里的石头,崔浩早就咽不下这口气,可无奈他的父亲官职太小,都得上赶着给沈青篱他爹提鞋。
偏偏为人还假清高的很,从不与他们一群人为伍,对书院里的人都客气疏离的很,隔三差五还缺课,更气人的是夫子竟然还对他和颜悦色,这一件件的压在一起,导致他看不惯沈青篱很久了。
以至于沈府抄家时,他因事耽误了,没看到现成的热闹。如今竟然撞在了他的手里,怎么也得让他吃点苦头,否则难消他心中郁结。
“既然你与我们崔公子是旧识,那么便一起落座吧,今日就都在这里开怀畅饮!”话是这么说,可那口气分明就是不送反驳,将崔浩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沈青篱在心中暗自叹息,真是时运不济,都落到春风楼当小倌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更糟,在这还能碰上这个事儿精。
没办法只好坐在了崔浩的旁边,乐酒与九歌二人,也被两个经常出来玩的男子拉到了饭桌前。
沈青篱没听说过崔浩喜欢男子,但崔浩看他不顺眼是真的,沈青篱自从哥哥离家出走后,性格就变得有些清冷。
喜欢独来独往,不喜与旁人走的太近,更有一个主要原因,让他不能与同窗一起游玩宴饮,就是他不能碰酒,一杯都不行。
此时看着崔浩递过来的酒杯,沈青篱头皮有点发麻。他不怕崔浩刁难他,可若是要他陪酒,这事就有点麻烦了。
“怎么,沈兄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想从前兄弟我三请四请的,都请不来你这尊大佛啊,如今你落到了这欢楼,崔哥怎么也得给你捧捧场,你说是不是?”崔浩慢条斯理的说着,将欢楼二字咬的极重。
“崔兄,并不是沈谋不给你面子,而是近日真是碰不得这酒,若是当真来为我捧场,那我还是给崔兄弹首曲子助助兴吧,你看如何?”沈青篱语气平和的说着,压根不像是身处卑贱的妓子,惹的崔浩更加的想看他低头。
“若今日这酒我偏要你喝呢?”崔公子眼睛不善的盯着沈青篱,语气笃定的说道。
乐酒这会也没敢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觉得清欢与这公子可能往日有仇,这会真是倒霉了。
九歌倒觉得喝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更过分的事情,还不是得受着。
这会在场的几人,都看出这二人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为了在京城少爷面前露脸卖个好,都纷纷将不识好歹的目光,投到了沈青篱身上。就等着崔公子一声令下,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沈青篱眼底微凉,薄唇紧抿刚想说什么,就被对面那姓冯的男子打断,:“崔公子,您想让他喝酒,那还不简单,爷这就让他喝,今个这酒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说着一个拐弯来到沈青篱面前,沈青篱警惕的看着突然窜到他身边的男子,这姓冯的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刚刚他就对沈青篱存了跃跃欲试的心思,这会更是借着灌酒的引子,前来占便宜。
见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壶说道:“崔公子给你脸你不要,那莫怪哥哥喂你了!哈哈哈哈”说着还不忘发出令人讨厌的笑声。
见这人一副狗腿的嘴脸,沈青篱眼神凌厉的看向崔浩。
“崔兄,我以为就算我们不是朋友,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若他日你坎坷潦倒,我沈青篱自问决不会落井下石。”若是旁人,他也不是不能说两句软话,可面对从前认识的人,沈青篱弯不下自己的脊梁。
“什么叫落井下石,我就是让你喝两杯就就叫落井下石了?”被沈青篱冰凉的眼神看的有些下不来台,还有些莫名的心虚,他也没真想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从前满是仙气的人,掉落泥潭的样子,好出了积压多年的恶气。
“崔公子跟他废什么话,看我的!”说着就将酒壶的盖子扔掉,速度极快的掐住沈青篱下巴,成年男子手掌跟个钳子一样,狠狠的捏开少年的嘴唇,将酒壶里的酒,全部罐了进去。
尽管沈青篱挣扎着,可这姓冯的动作又快又狠,一壶酒全部撒在了沈青篱的脸上,可还是喝进去半壶。
“哎?!”这傻愣子给崔浩都下一跳,阻止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看着受虐的昔日同窗,除了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之外,竟然还有点痛快。
“我替他喝,大爷我能喝,不行我替他喝吧!”乐酒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当小倌的自愿喝是一回事,被人强迫又是另一回事。
“你喝的,只能是算你自己的,算不得他的,哈哈哈哈。”乐酒旁边一男子阻止道。
沈青篱只觉得冰凉的酒水,倒在了他的眼睛里,鼻子上,脖子里,渗透肌肤冰凉刺骨。而倒进喉咙的酒,却像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般火辣辣的疼。
第37章 场面混乱
◎一朝红颜怒◎
江满与沈青篱他们的马车, 本来只差不到一个时辰的,可她不知道马车将沈青篱拉到了哪里。只好牵出春风楼的骏马,飞奔向张县尉的府邸, 还好张县尉的府邸并不是很远, 着急的少女仅用了一刻多的时间。就到了张县尉的家,翻墙望去, 里面除了几个下人根本没别人。
这时唯一能指望的, 就是绿柳说的那个赋云楼了,可她不认路太耽误时间了,正巧有一个路过的小乞丐, 十来岁的样子。
“小孩, 你知道赋云楼怎么走吗?”江满探身问道。
“知道啊!就是官道一直走, 然后右拐,过了路口在右拐, 最后一个路口左拐就到了。”脏兮兮的小乞丐伸着手,指着前方一顿画圈, 给江满看的直迷糊。
“你真的认识路?”江满眉头微挑问道。
“认得认得!”小乞丐肯定的回道。
“那好!”江满往下一个探身,薅着小孩破布腰带一个用力, 直接将人拽到了身后的马背上。
那小乞丐瞬间双脚离地, 只感觉嗖的一下,人已经坐在了马上。
“给我带路, 回来后我手里这银子就是你的, 抓紧我, 驾!!!”说完一鞭子甩到了马屁股上, 那枣红马吃痛瞬间飞奔起来。
马要是会说话, 都得埋怨江满扰了它悠闲的工作, 平日里哪用得着那么奔跑, 这会在鞭子的催促下,血脉觉醒一般一路飞奔向前,吓的江满身后那小孩紧张又兴奋。
两人一马,一路像卷着沙尘暴一样冲到了赋云楼,
“……吁……,你确定这就是赋云楼?”看着大门紧闭的私人宅院,江满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姑娘千真万确,我之前在这一带讨过饭!”小乞儿仰头得意的说着。
“好,那你在外面等着,我去找人,出来后一起回去!”说着走向靠近院墙的柳树,这打家劫舍一样的勾当,估计不能正大光明的走正门。
“拿着!”将身上白色暗花的外披脱下,扔给站在一旁的小乞丐,穿着这个爬不了树。
江满抓住低处的树枝,脚踩到树干凸起的部位,用力将自己拉倒更好的树杈上。院墙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江满身姿矫健,两步窜到了墙头。
院内安静的很,下人也不见几个,看了一圈游廊处走出两名女子,浓妆艳抹衣着放荡,大冷的天还将领口开的极低,瞧着像是勾栏院的。
“红姐,今日是来伺候哪家公子的,非的来这么远的地方,这一路都颠死我了。”浓妆艳抹的女子抱怨道。
“哪来那么多话,少不得你银子就是了,整日里就晓得挣轻巧银子,一点苦都吃不得?这赋云楼掌柜可是我的老主道,要不然哪里会这般的给介绍活,你要是敢给我搞砸了,瞧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衣着放荡的女子说道。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还不行吗!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瞧你!”另一女子团扇轻摇回道。
两人继续在前边,晃晃悠悠的走着,迎面碰上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便说道:“小哥,周公子定的屋子是哪间,我们是望香楼来的!”
“二位里边请,小的这就带二位过去。”说着就将二人带离了江满的视线。
江满躲在后面看的真切,她也学着那二人的样子,将头发重新挽的松松垮垮的,瞧瞧身上这衣服,还是早上去裴府时穿的那件。见她穿的单薄,琳娘还给她披了一件未上过身的斗篷,厚实扛风。
绯红色绣莲纹半身裙,素白交领短襦紧紧扎在裙子里,勉强将就吧。她也有样学样一扭一扭的走着,只是扭的有些生硬,好在她脸上的颜色掉了一大半,不然看着真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只是她走大半圈了,也没碰上小厮模样的,这赋云楼院子里,都是单独的一座座小阁楼,四处分散着。
这也不知道这张公子到底包了哪个阁楼,真是急死人了。没看到别的小厮,倒把刚刚给那两名女子带路的小厮给等了回来。
江满一个健步冲到那个小厮面前,学着人家的样子说道:“小哥,我也是望香楼来的,只是我要去张公子的屋子,你看能不能带我过去一下?”说完还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小厮。
小厮心道,今个怎么都是望香楼来的,小厮悄悄的打量了江满一眼,看着年龄不大。张公子那群人玩的是真花,之前那屋还进了三个小倌呢,这会又来了一个姑娘,真是热闹。
不过还是有礼貌的回道:“姑娘这边请!”
江满跟着小厮穿过假山,越过竹林,眼前一个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赫然在列。
“姑娘,这就是青竹院了。”
“嗯,多谢小哥。”
“小的告退。”赋云楼以清净隐秘而闻名,每个阁楼都只配两名小厮。
江满探头看了看,趁楼里的小厮不注意,偷偷溜了就进去。
听着二楼杂乱吵闹的声音,江满心中焦急,直接快步冲到楼上,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
听见这哐当一声的动静,里面的人都有一瞬的怔愣,齐齐看向门外。而江满的视线也迅速的屋子里扫了一圈,定在沈青篱身上。
就见他骑在一个男子身上,手里拿着酒壶给他灌酒,身后有另一名男子,掰着沈青篱的胳膊将他往回拽,试图把他从地上男子的身上拉开。
可他拼了命一样的死死的搂着地上男子的脖子,另一只端着酒壶的手,在背后那人的牵扯下酒水都撒在了崔浩的身上。
再一看这边的战况也不妨多让,敌方五人,我方三人,发了酒疯的沈青篱一人占两,另外二人也艰难的与敌方三人,拉扯的东倒西歪,桌子上地下一片乱糟糟的。
说是打架吧,还差了点剑拔弩张,说是调情吧,没见过这么呲牙勒嘴的。
“你是谁?”姓冯的男子头发都被抓乱了,见江满在门口瞪着大眼睛问道。
“管她做什么,先把人从我身上弄下去呀!”崔浩瞪着冯公子,躲着沈青篱的壶嘴,艰难说道。这人自打喝了最开始的那半壶酒后,就不受控制了,双眼发红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就是要跟他喝酒,手劲还出奇的大,他俩都跟他撕扯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