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涂萝睡到了他身上,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可却扑了个空。
那阵尖锐的疼痛越来越明显。
祁渡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原本应该酣睡在他身侧的人,如今正趴伏在他的胸膛上,手中拿着一把带着浓重妖气的弯刀,正一点一点地没入他的胸膛——
她看到他缓缓睁开双眸,没有丝毫慌张。
而是屏住呼吸,陡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要将那弯刀彻底捅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极致 ◇
◎他越是痛苦,她越高兴。◎
窗外月光惨白, 落在涂萝的脸上。
她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如今的神色。
但祁渡想,她应当是没有半点犹豫和心软的。
即便她的手都在抖, 脸色被月光衬托得惨白, 但也看得出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指节用力到泛白, 手抖得厉害,却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祁渡低低地哼了一声, 眉头痛苦地皱起。
他抬起手, 握住了她的手腕, 缓缓握紧,“涂萝……”
灯火昏黄, 一道微小的影子在白墙上晃动着。
鲜红的血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很久就将两人的手都染红。
涂萝死死咬着牙,手抖得厉害, 却还是没有松手。
她道:“我恨你……”
她恨他。
她尝试过豁达、尝试过放下, 但还是恨。
白日里, 一切都静悄悄的。
那些恨意仿佛都蛰伏起来, 让人无法窥见真容, 有时候涂萝自己都恍惚, 她在逐渐释然了吗?
没有。
夜晚来临时, 她便清楚地知道, 她有多恨。
暮色降临, 那些白日里藏得好好的回忆, 不断地在她面前涌现。
血、全是血……
她闭上眼睛, 就会想到那日她的痛。
一剑穿心啊……
在她满心满眼信任他时、在她生命中最喜悦的日子——被爱的人一剑贯穿了心脏。
这种疼的滋味, 怎能用言语表述。
她的声音染上一丝颤音,不停吞咽着,却说不出其他的字眼。
“我恨你……”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落在他的刀口上。
涂萝深吸一口气,半跪起来,利用肘部的力量,想将那弯刀完全捅进去。
她抽泣着,明明是她在行凶,她却在哭。
祁渡清醒过来,就这么望着她,眸中蛰伏着汹涌澎拜的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
他将那些黯然全都压制住,握上她的手,突然笑了一下,扯着嘴角对她道:“怎么不用力?来,我帮你。”
说着,他便缓缓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将那弯刀往下沉。
涂萝陡然瞪大双眼,松开手,却被祁渡握得更紧。
他带着她,将那刀没入自己的胸膛。
刀刃劈开皮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血流了一地。
涂萝的手一直在抖。
握刀的时候在抖,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时候也在抖。
她浑身都抖了起来。
“……哭什么?”
祁渡看到她掉了眼泪,胸口的疼痛还比不上她哭的这两下让他来得难受。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泪水。
却看到手上沾满了鲜血,生生停在半空中。
涂萝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哑着声音道:“我恨你……”
她在哭什么?她不知道。
但一定不是因为心软。
她哭,是因为自己看到了希望,以为可以结束这一切的痛苦。
——却发现她杀不了他。
这把弯刀只能够伤及他的皮肉。
哪怕方才祁渡握着她的手,将那弯刀整个没入其中,裂开的地方也会迅速合拢。
她都能够看到他鲜活的、跳动的心脏,不断地流血又愈合。
那浓郁的妖气也只是割开了他的肌肤,或许能损耗一点修为。
可祁渡不在乎那点修为。
他的自愈能力强悍到让涂萝心生绝望。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够杀了他……
祁渡将那刀给拔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在一旁。
随即坐起身,看着她哭,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别哭了。”
她的身上沾上了血迹,祁渡擦拭着她的眼泪,“别哭。”
他又握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的方向去,“要是不尽兴的话,捅到你高兴为止,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温柔,亲昵得不像话。
涂萝猛地将刀甩在一旁,眼睛猩红,不愿再看他一眼。
……
夜色寂静。
府中却一直没有安生。
下人们端着热水来来往往,端出来的盆里面都被染得一片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境王也被这阵动静吵醒,才知道是祁渡受了伤,胸口上面有几个硕大的窟窿。
他吓了一跳,连忙要让大夫给他瞧瞧,却被祁渡婉拒。
他这才想起问他,“……怎么会突然受这么严重的伤?”
祁渡没有言语,境王听下人们说,好像是入寝之后,剑尊与剑尊夫人发生了一点争执,之后便是这样了……
下人们不敢多言,境王也只能够自己脑补。
祁渡受伤,这可不是件小事,只能在私下悄悄问他,“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他能感受到他伤口上附着的妖气,眉头一皱,“难道是有妖物……”
祁渡寒凉地打断他,“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境王福至心灵,想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难道是您跟夫人……”
祁渡揉了一下眉心。
他坐在院中休整,让那些人不要去打扰涂萝休息,之后才淡淡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这话境王可太熟了!
他往日跟他夫人发生吵闹争执时,他夫人就爱拧他的胳膊,有时候手劲大了些,青紫一片,若是不小心叫他的那些兄弟同僚们见着了,他也只说是自己不小心。
想到这里,他看祁渡的眼神,肃然起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回到屋子里之后,他忍不住叹了一句。
境王妃打着哈欠,起身问他,“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癫?外面怎么了。”
境王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感叹道:“还是你好……”
不管怎么说,至少境王妃只会掐他咬他,还是不会用刀捅他。
难道他们修道之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也要更浓烈一些?
境王妃翻了个白眼,“傻子。”
不过听到他方才说的涂萝跟祁渡的情况,还是有所沉思,对他道:“你还别说,他们两个这样,好像是有原因的……”
他们这地方算不得风水宝地,常年灾害,自顾不暇,成日都忙着生计,是不怎么关心云鼎山那些流言蜚语的。
但这一次林尘镜回来之后,境王妃就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儿子情绪不一样,比往日消沉很多,便稍微打听了一些,多多少少知晓了云鼎山发生的事。
听到她说完,境王登时就嗔目结舌,“他们云鼎山的人竟然还能这般恬不知耻的?”
祁渡在他心中的形象顿时大打折扣!
“我还以为他同我一般……”
境王妃“啧”了一声,打断他,“总之不要乱说话,那女孩瞧着也挺可怜的……祁渡这一次过来也是了为了帮灾民,你就不要再掺和了,反正他被捅几刀也不会死,那是他们之间的家务事,我们不要管。”
她其实原本还想说,他们儿子还对那个姑娘有点非同寻常的情愫。
只不过看了眼境王那五大三粗的模样,还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院中的马白兰被吹落了一大半,铺在地面上,有种悠然自得的意境。
倘若不是门外灾民们的动静越来越大,涂萝或许还能够多睡一会儿。
昨夜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道祁渡后来是如何处理的。
她睁开眼时便看到自己已经一身干爽,身上的血迹也都清理干净。
推开门,外头的晨光照射进来。
她随意捡了一件袍子,便走了出去。
刚到前院,就迎面看到林尘镜朝她走了过来。
两人对视着,气氛微微有些凝固。
最后还是林尘镜先开口,“……你要去找祁渡?”
他改口很快,都不叫师尊了。
涂萝抿了一下嘴角,没有言语。
林尘镜对她道:“他在前坪处,祁月也过来了,还带了阿弦。”
涂萝淡淡应了一声。
见她脸上无悲无喜,林尘镜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一日……你为何不跟我走?”
闻言,涂萝微微蹙眉。
她尽力避开他的眼神,道:“尘镜,我们已经不在一条道上了,不要白费力气。”
僵持了很久,林尘镜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又走到她面前,状似轻松地道:“你要去哪?我给你带路。”
这里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他想带她四处转转,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
涂萝沉思良久,对他道:“带我去见阿弦吧。”
林尘镜点点头。
前坪。
因着怀岭老祖的缘故,神女的名声传了很远。
云鼎山在修真界中有很大的权威,既然他们说祁月是救世的神女,她便有了自己的信众。
北海的灾情如此严重,祁月也跟了过来,刚到此处就受到当地灾民的追捧。
他们无比渴望有神明能够来拯救他们,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将祁月当成神一样祭拜。
祁月以为自己是懂事的,也是心怀苍生的。
却不曾想到,祁渡却无比冷漠地看着她,“救灾不是儿戏,回云鼎山去。”
她不想觉得祁渡是厌烦她,只能以为他是在关心她。
于是勉强扯出一抹笑,对他道:“师兄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祁渡还要说什么,祁月唯恐他说出伤人的话来,便连忙指着对面街道上的某一处,“那不是尘镜吗?他怎么与涂萝在一块。”
其实不只是他们二人,还有月弦凝。
在云鼎山时,他们一直都是三人同行。
涂萝已经没怎么说话,把话头让给林尘镜跟月弦凝。
只是他们都不是善言语的人,气氛虽然和谐美好,却也很安静。
不知道是谁说了些什么话,涂萝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那笑容,是她在祁渡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
祁月回过神的时候,就只看到祁渡周身骤然冷沉的气场。
日光灼热,他周围却像冰冷寒窑,阴暗晦涩,整个人都处在黯淡的阴影之中。
即便他很快掩饰好,但祁月还是看清楚了他眸中稍纵即逝的破碎与痛楚。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那些个人,心头说不出的痛苦。
她突然就想,若他真的那么爱她,那便成全他们吧……
……
涂萝只跟他们走了一段路,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回去,留他们两个在原地。
月弦凝知道涂萝的心思。
她想成全她和林尘镜。
可她看着林尘镜紧紧跟随着涂萝的视线,心里面自嘲地笑了一声,对他道:“师兄,我还有些任务在身,便先走了。”
林尘镜点了点头,跟她告别。
他对她,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别的感情。
月弦凝的神情有些颓丧,独自离开。
蓦然,身旁出现一道月牙色的影子。
祁月出现在他面前,“阿弦,你是不是很难过?”
……
涂萝兴致缺缺地回到屋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喝了之后,就看着面前一处空茫的地方,没再动作。
片刻后,她揉了揉手腕。
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声音,没有抬头。
而后,身后贴上一个温热的怀抱。
祁渡从背后抱着她,薄唇贴在她的耳边,“玩得开心吗?”
涂萝皱了一下眉头,“你跟踪我?”
“只是偶然碰到。”
祁渡抓着她的手,垂落在身侧,“……林尘镜似乎还没有死心,你觉得我要不要做点什么?”
涂萝冷了脸色,“你敢!”
祁渡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十分温柔,他将她转过来,触碰着她的脸颊,“我有什么不敢的?”
涂萝咬着牙,“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跟他走得那么近……”
祁渡不想看她跟自己这般剑拔弩张,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胸口那一块。
虽然已经结痂,但还能看出昨天晚上被捅了好几下的痕迹。
他对她道:“想怎么捅就怎么捅,想捅几刀就捅几刀,好不好?别再跟他见面。”
涂萝站起身,看着他斯文温和的面容,血液里面澎湃着汹涌的厌恶。
她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丑陋?”
说完,她看到祁渡那张完美的假面裂开一丝缝隙,泄出痛苦的潮涌,突然就痛快起来。
她深知,自己被仇恨浸染,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从前那个涂萝。
她厌恶如今的自己。
可当她发觉祁渡并没有独善其身,也开始被嫉妒扭曲了面容时,她又生出了一些隐秘的愉悦。
看啊,高高在上的剑尊,也会有这么丑恶的一面。
她如今手上没有刀。
可只要她愿意,仍然能让祁渡的心千疮百孔。
擦身而过之际,祁渡沉着脸,还是握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颓废到极点,“……去哪?”
涂萝目不斜视,甩开他的手,“与你何干?”
……
为了不让那些情绪干扰到自己,月弦凝将自己投入到救灾之中,整整一天都没有再回林家的宅子。
夜晚。
她才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院落,却看到祁月站在那一处,似乎在等着谁。
今日两人的谈话让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只跟她打了声招呼,便要歇下。
祁月却突然抓住她的手,“阿弦,我说的话,你考虑过了吗?”
月弦凝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耐烦地想要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