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瞧他眼里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便打趣道：“你要来试试？”
她还以为秦肆会有所推辞，没想到他却应下了。
青黛心里有些惊讶，她与秦肆相处了好些时间，都不曾见他进过督府膳房。
况且在初知秦肆时，他就已是个养尊处优的权臣大官，哪里还需他亲自下厨的道理。
秦肆见她惊异，便解释道：“曾经做过的……很久了，有些生疏了。”
到最后，他的语气里竟有些莫名的低沉意味。
青黛闻言，心想许是他还未当上厂督时候的事了，又或是在进宫以前的事。
毕竟她隐约知晓，秦肆在十岁左右半大的年纪才入的宫。
世间又有何人愿意让自家孩童入宫当宦官，也许是跟她有同样的命运，都因家里穷困潦倒，才被迫卖至宫里罢。
这般细细想来，她也不曾听过秦肆谈起他的亲人？
若是透露过，应就是去年夏季时日的事情，那时她正和秦肆一起南下治水来。
在回京过程中，秦肆就曾改了航线，下船至洛阳城去。那时的她还有些不明白，秦肆为何特地去了洛阳城的静心寺。
他在静心寺里头，暗中祭拜了一座土坟，情绪波动的还有些大的。
如今想来，土坟中的人定是与他关系紧密，应就是他从没提起的亲人。
青黛捏断了自己脑中越飞越远的思绪，朝着秦肆道：“那你便试着炒一回。”
说罢，她便端起了二盘菜肉出了东橱，又拿了两幅碗筷，碗里装了颗粒饱满的晶莹米饭。
她刚弄好，就闻到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一阵糊味。
青黛一怔，便知道是秦肆惹的祸了。
她回了去，果然见锅中的青菜已经变得有些发黑，不断飘出了发糊的气味。
她赶紧将菜舀了起来，灭了烧火。
等菜摆上桌，秦肆的面色已经很是不自然了。
他不敢瞧青黛的脸色，也没好意思看那盘黑糊糊的菜，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咳……”
他想在青黛面前表现一番，未料到最后竟却弄巧成拙了。
所幸这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里头的厨子也是个明事理的，未到这头儿打搅他们。
青黛未笑他，用筷子夹了根菜叶尝尝，菜炒制得老了些，入口一阵淡淡的糊味，味道并不多么好。
她道：“这菜易熟的，不应炒过久，下次注意些便好了。”
秦肆本还有些局促，闻言却有些缓过劲来，低低应道：“夫人教诲的是。”
青黛顿时一噎，也没仔细理他，端起饭碗便吃了起来。
这时又有人从大堂处进来了，不是来端菜的小竹子，而是林氏进来了。
林氏一抬头就看见二人气氛十分融洽地坐在一起，还一桌吃饭哩。她心里顿时喜得很，心想着秦肆果然是有些造化的。
她满面春风似的笑着走过来，道：“到处寻不到你们，你们二人原来是在这吃着呢？”
青黛应道：“是哩。”
林氏走近，瞧见桌上置着的饭菜，目光一下子就被一盘有些发黑了的青菜给吸引了。
林氏顿时就破口笑道：“青儿你这做菜的功夫倒是倒退了，竟连菜是生是熟都不认得了。”
林氏的话音刚落，秦肆顿时面上有些窘迫的情绪，手中执着的筷子也错愕地停顿下来了。
一旁的青黛瞧见了，却想发笑。
好在她及时止住了，只有嘴角还抑制不住地弯着，柔柔回应道：“娘，我晓得了，下次会注意火候的。”
林氏点点头，再看着这菜却还是百般不满意，“秦公子是客人，怎么能吃得这么磕碜，我这便将后厨里的一只老母鸡给宰了。虽说这天气热了，晚上炖炖鸡汤喝也是没有多少火气的。”
青黛闻言有些无可奈何，林氏对秦肆怎么这般好的。倒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青黛有些醋溜溜道：“他平日吃的都是好的，吃差一顿也无妨。”
聪明如秦肆，自然听出了青黛话语里的意思，随即开腔讨好道：“平日吃的，自是不如现在吃的好。”
青黛闻言，面色就是愁了一分。
这人一日一日的，脾气虽见小了，嘴上却是愈发的油嘴滑舌，竟也懂得用这般的甜言蜜语搪塞人。
林氏看着二人眉来眼去的模样，捂着嘴笑着离开了。
与此同时啊，在这大堂外头，自然是觥筹交错、桌椅都坐满客人的时候。
在人群中穿梭的翠翠，百忙之中却是怎么也会抽出时间来，时不时地就给角落座位的赵千户添菜肴、倒茶水去。
赵千户起初还未发觉，后来倒是觉得翠翠越来越盛情了。光是给他倒了茶水，便不下六七次。
他即使光喝茶水，都觉得撑得不行了。
第125章 收买人心
盛夏了，酷暑的季节。
草丛被日头晒得有些软弱，花儿也变得有些蔫了。
除开蝈蝈在草里叫得特别响亮以外，还能察觉各种虫子夹杂在一起的吟鸣，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一层烦躁。
好在此处是江南水乡，有的便是成千上万的水，热气都被水吸了去，天气倒也不显得多么炎热干燥。
人们倒是不怎么在日晒的街上行走了，纷纷藏在屋中，客栈里也有好些来纳凉喝茶的客人。
这些日子，本是萎靡不振的秦肆就跟忽然开窍了似的，也晓得怎么着才能讨好青黛。
他整日都在她附近晃悠着，却又表现得并不累赘，而是在她身边寻着活帮忙干。
他自然是做不得在大堂处卖力吆喝、抛头露脸的事，而是选择在后厨处与她一同静静地择菜、做糕点之类的活。
他日日的脾性都很是乖顺，青黛纵使有心想不理他，也无法伸手打笑脸、寻不到理由撵他离开。
而秦肆似乎也与客栈里的其他人都打好了关系，无论是店里跑堂的小二、还是后头的厨子；更不用说早就被收买了的林氏、小竹子和翠翠。
现如今就连最寡言少语的林大伯都被他拿捏妥当了。
这一事还是青黛偶然之间发现的，秦肆减少了与她在后厨的时间，反而一转身就到其他处去了。
一次两次倒是不惊奇的，一来二去，青黛就有些好奇了。
她寻着空子出了大堂，眸光转溜溜的，果然一下子就寻到了秦肆的身影。
他原是和终日待在柜台后头的林大伯，一同下起棋来了。
林大伯喜好下棋，早年干农活，周遭住着的乡亲也都是些农田里的粗人，自然是少有会下棋的。
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些，林大伯却也寻不到一个两个懂下棋的、还愿意陪他这个懒散老爷子下棋的人。
秦肆不知是不是歪打正着、趁机钻了空子，平日就和林大伯在柜台处摆着一盘黑白子棋盘。每当闲空的时候，二人总是会对弈上几盘。
秦肆本就是个会下棋的，步步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林大伯只是兴趣使然，棋艺并不精湛。
起初，林大伯便是盘盘皆输，次数一多，他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面色变得黑沉低沉的。
秦肆聪明得很，知道是时候了。
他就开始在暗中慢慢地给林大伯放水，他也不是明晃晃让老爷子赢，而是思着虑着、似是不慎地下错一颗棋子，故意让林大伯吃了一颗去。
二人有赢有输，下棋的过程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男子间关心的国事、家事、农事等等，倒是相处得愈发有趣。
如此几日下来，一向未有些表情的林大伯都逐渐喜笑颜开，看到秦肆就要拉他过来下盘棋再走，还大有和秦肆成为忘年之交的意思。
青黛知晓这个情况，起初还替林大伯开心。
后来见林大伯越来越偏袒秦肆，她便是惊了又惊，暗叹秦肆真是精得厉害。
他知晓她不会轻易原谅他，便先将周围人都拉拢了过去。若是日后他出了什么岔子，周围人定是都帮秦肆说话的。
这头儿，林大伯和秦肆几乎每日都至少下盘棋。有一次，秦肆许是觉得光下棋有些无趣，便提出“谁要是输了便赔一百两”的提议来。
这“一百两”可是听得林大伯心里直打颤，一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几两银子。
而这光是下一盘棋，便要出个一百两，谁能担得起？
可林大伯却十分想跟秦肆下棋，二人各退一步，最后便只说到了“五十两”。
林大伯虽口头这么说了，实际却也拿不出这五十两，只能心惊胆战地下着这盘棋。
局势一开始，便是秦肆夺得上风。岂料，后头每到关键时刻，秦肆便会走错一步棋子，到最后竟硬生生地输了五十两。
再来几次，也都是秦肆输了棋，最后总共输了二百两。
林大伯也未真有要钱财的意思，见客栈里头的客人进出得多了些，便打算收了棋盘去忙活了。
而此时，秦肆竟真的拿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脸上半分怨恨、恼怒的情绪都未有，眼角的弧度甚至还有些上挑了，他低声道：“愿赌服输。”
林大伯哪里敢收，有钱也不是这般挥霍的。
秦肆却解释道：“正巧客栈里的伙计儿太少了，你趁机去多添几个人手来。”
可别再让青黛到处在客栈里，忙活来忙活去的。最好能让青黛闲下来，他才可以借机多陪陪她。
秦肆如是想道，却没道出自己的心里话来。
林大伯推托不得，便只能收下了。只是后来秦肆再提起“五十两”的下棋玩法时，他是万般都不会答应的了。
第126章 突如其来
盛夏的太阳照在广陵城鳞次栉比的长街上，热辣辣的，街铺屋脊上的垂着尾儿的燕子鸟都好像在憩息一样。
现在的天气愈发地热，粽子吃了一两个也觉得腻了。
往来的人都不喜吃热食，青黛寻了主意，在客栈的菜品里头多增上了几盘解暑的凉菜，又添了些凉茶瓜果，也倒是十分应景的。
如今，她趁着午后的时间打算去做些解暑热的杨梅糕，这糕点味道酸酸甜甜的，拿来做饭前开胃的小菜最合适了。
而秦肆，也早已是后厨的常客了。他每日都跟在青黛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
青黛每每将糕点蒸出来了，他都是第一个尝的。
今儿个，许是隔壁街的婆子疏忽了，又让家里的小黄鹂偷跑出来了。她一股脑子跑到客栈，就又寻着青黛陪她出去玩。
奈何案上都还是做到一半的糕点，哪能半途停下。
青黛对着撒娇的小黄鹂又是无可奈何，林氏跟着上前哄了一会儿也是没辙的。
小黄鹂依旧瘪着嘴，哭唧唧道：“娘亲，快陪我出去玩，这几日都待在家里都快要憋死了我了。”
一旁的秦肆虽是未开口言语，眼神却是有些不喜的。
他凉飕飕地看了小黄鹂一眼，许是觉得她十分吵闹、且还妄想将他的青黛带出去。
小黄鹂一下子就瞅到了秦肆，眼睛里顿时亮晶晶的，“咦？要不秦大哥你带我出去玩呀。”
秦肆闻言，面上的不喜之色越来越深了。
青黛倒有些哭笑不得，疑惑道：“你们二人何时这么熟悉的了？”
“那可不？秦大哥上次的风筝放的可好了，若不是今天天气热，我还要秦大哥给我放风筝。”
小黄鹂奶声奶气地说完，又凑到秦肆的身边，就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晃悠着，“娘亲她不陪我……秦大哥，你就陪我出去街上玩吧。”
秦肆本就不喜有外人靠近，如今不懂事的小黄鹂不由分说地揪住了他，他便下意识地冷起脸来了。
青黛瞧了一眼秦肆，见他微蹙着眉，脸色阴沉，模样似是有些生气了的。
她正要打个圆场儿，却不料他下一刻却又松了口，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嗯，我陪你去。”
小黄鹂闻声便是欢呼雀跃着，眼睛都笑得只剩一条缝儿了，“太好了，太好了。”
秦肆答应小黄鹂是想早点遣走了她，免得她一直吵着闹着，扰了青黛做糕的兴致。
秦肆此时听话地带小黄鹂出去玩，若是他能回来得早，说不定还能够在青黛面前寻到一点甜头儿吃的。
如此想着，秦肆心里便有些美滋滋的，转身就寻水净了沾着粉面的手。
青黛瞧外头还有些热，便从自个儿屋里寻了一把纸伞给秦肆，随即柔声交代道：“外头热，不要让小黄鹂晒着。她性子跟猴儿似的，你切莫让她在大街上乱跑。”
“逛一会儿就好了，得快些回来。”
秦肆听着青黛的话头儿，心里觉得这事，倒像是不放心的妻子同丈夫和女儿交代事情似的，处处都要说清楚了。
可她的话语里却都是关心着小黄鹂的，哪有一句是担忧着他的？
秦肆心眼小得很，却也不会跟个小孩子吃醋。同青黛告别，便带着小黄鹂朝着长街处走去了。
外头果然还有些热，暮色还未降临，风儿都是闷闷的。
所幸长街还摆着好些有趣的摊子，小黄鹂左瞧瞧又瞧瞧，看上了好些东西。
无论是甜糖人、拨浪鼓、或是颜色鲜艳的风车，小黄鹂竟都拽着秦肆的袖子，撒着娇让他给买来。
原来是唤他来结账的。
秦肆一手撑着遮阳的纸伞，一手正要从怀里拿出荷包，打算结着账呢。
长街不远处，却猛地传来一阵猛烈踢踏的脚步声，并不是人，而似是马蹄拼命踩踏在地面的声响。
秦肆稍稍一惊，随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在长街的另一头儿看到一匹马儿迅速地冲了过来。
秦肆下意识就以为是有刺客现身，却又见马匹脚步十分混乱，口中疯狂地嘶鸣着。
马上之人满脸惊慌，紧紧地抓着马绳却仍旧不能制止住马的行动，只能大声地朝着周遭的路人喊道：“快让开！快让开！这马儿受惊了！”
路人却纷纷叫喊道：“那里有个孩子！”
受惊马匹的最前方，果然有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她手上拿着拨浪鼓的动作已经错愕停下，满脸惊讶地看着那匹正朝着她疾驰而来的马。
那女娃儿不是他人，而是乱跑的小黄鹂。
秦肆漆黑瞳眸瞬间一缩，哪里还有犹豫的时间，手中纸伞一扔，就立即朝着小黄鹂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动作和反应都比常人要迅速。不过是眨眼间，就迅速将路中间的小黄鹂往旁处带去。
只是街上人来人往，街两旁又多是摊子，避让的位置十分逼仄。
秦肆不可避免地擦碰倒在地，以手臂作为缓冲，才稳稳地停下。
马匹之上的人见没撞到人，还在粗粗地大喘气，而受惊的马匹却是仍旧未停，急急地朝着道路前方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