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开始放晴, 临近黄昏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倾撒在夏油杰的身上，而奈奈所在的位置却正好是阳光的阴影处。
简直就像是轮回。
那一年奈奈正是在黄昏的巷子里撞见躲在阴影中祓除咒灵的夏油杰，走进了他的阴影里, 才真正走进了他的世界成为他的同伴。
但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位置却颠倒了，夏油杰还留在光明之处，而奈奈却已经站到了阴影里。
光与暗的分界线像无法跨越的鸿沟将他们割裂开。
夏油杰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长腿一迈朝奈奈走来，像过去每一次那样, 义无反顾地奔赴有她的世界。
但这一次, 奈奈拒绝了他。
“就留在那里吧，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很直接地拒绝着他的靠近。
她说：“不要再过来了。”
听不出感情甚至算得上冷漠的话，让夏油杰脚步一顿，停留在了光暗交界处。
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被刺痛又似乎有很多话想说，胸腔急促地起伏了两下后他就像没有听出奈奈的拒绝那样, 向她伸出手，终于开口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奈奈, 我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睡而变得有些喑哑，但脸上神情却一如往常的温柔，看不出一点异色。
就像是之前山村里他没有被奈奈背刺，就像奈奈没有叛逃高专, 就像这也只是奈奈偶然的一次闹别扭那样。
【自欺欺人。】
奈奈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无声地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夏油杰再次被拒绝了。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 在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缓缓收回了那只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的手, 继续说：“如果你讨厌咒术界的话，那我们以后都不管咒灵的事情了，我们离开高专，无论奈奈想去哪里都可以。”
【退让。】
见奈奈还是不说话，他置于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握紧，语速也变快了些。
“就算是叛逃当诅咒师，我也完全可以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你也不用……”想起刚刚跟奈奈站在一起的伏黑甚尔，夏油杰的下颚紧了紧，脸上温柔的笑意有一瞬间的扭曲“你也不用找其他人来当你的刀，我会扫除你的一切阻碍。”
【嫉妒。】
“或者怎么样都好，只要……”就像有什么堵在他的喉咙，他的声音几乎是艰难地从唇齿间溢出，“只要我们在一起。”
“别丢下我，奈奈。”
【挽留。】
在奈奈的沉默的拒绝里，夏油杰一步一步退让，从最开始的跟他一起回家，再到离开高专，最后演变成即便奈奈坚定地要当诅咒师，他也要跟奈奈一起在黑暗里沉沦。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的第一选择都是奈奈，无论去到哪里，他都只想和奈奈在一起。
这样的想法，从他认定奈奈的那一刻起，从始至终都没再改变过。
但奈奈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所选择的这条路，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能陪她走到最后，就连此时待在她身边楠川和伏黑甚尔也都只是暂时的停留。
奈奈安静地看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缺失心脏的空荡身体里传来的呼啸，在长久的沉默后她叹息着说：
“你就不能乖乖待在那边吗？”
【是彻底的拒绝。】
【再也没有自欺欺人的可能。】
【她的确是要抛弃自己。】
那些强装出来的镇定和若无其事终于彻底崩塌，他像是被无形利剑重击了那般微微垂头，散落的额发挡住他的神色，半晌之后才发出了一声近乎自嘲的轻笑：“哈。”
那声音似乎是从他胸腔肋骨间的位置硬挤出来的那样，急促又干涩，像是理智开始崩塌的号角。
夏油杰猛然抬头，将奈奈之前让他“不要再过来”的话抛之脑后，一步步走进了奈奈所在的阴影里，走到了与奈奈咫尺之间的距离。
“……既然想让我待着这边，那你就应该留在这边。”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端的让人感到危险，像是站在悬崖的边缘的人，一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以往奈奈都是将他拉回人间的那个人，但这一次……
她却说：“我做不到。”
“为什么？”再也控制不住的粘稠情绪翻涌而出，夏油杰紧紧抓住了奈奈，眼尾殷红得像是被抹上了血，“宁愿选择别人当你的共犯，宁愿带走辅助监督也不愿带走我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不再看他了？】
【为什么要收回对他的偏爱？】
【为什么选择了别人而放弃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比起所谓的正论和善恶，奈奈放弃他，她的视线不再看向他，才是最让夏油杰无法接受的，他没有办法坐以待毙。
“看看我吧奈奈。”
【要示弱。】
夏油杰抵住奈奈的额头，眼睑垂下的瞬间莫名多了脆弱之感，温凉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柔地摩挲着。
“你明明就知道的，我在意的只有你。”
【要抓住她。】
但奈奈却再次错开了视线，甚至在说话的那瞬间闭上了眼睛。
“就当我变了吧。”
【要冷静。】
“说什么变了，我比谁都要了解……”
“杰！”奈奈打断了夏油杰的话，“我本来不想说到这种地步的，但是说真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事，奈奈一向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即使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依旧很轻易就能摆出冷漠的神情，用最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陈述无关紧要的事那般冰冷地宣判。
她说：“说真的，你对我一无所知。”
【……】
“我的过去，我真正经历过的事情，我都没有告诉过你。你自以为了解的那部分，只是我故意展现出来的虚假而已，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往哪里捅最痛。
奈奈否定了她跟夏油杰的过去，否定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记忆，同时也否定了在这个世界存在着的自己。
【……】
奈奈感觉到夏油杰触碰着自己的手瞬间收紧，那如同蛛丝般纤细的维持着他理智的东西终于彻底断裂。
她被拉进了一个冰冷潮湿的拥抱里。
夏油杰的衣服早就被此前的雨水浸透，在秋末的寒风中凉得像冰，连披散着的半长发也湿漉漉的，发丝触碰到她肩窝带来了若有似无的水汽，这样冷冽的拥抱让奈奈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但寒意很快离她远去，因为对方温热的呼吸打到了她脸上，再下一秒柔软的触感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那是夏油杰的吻。
最开始并不算温柔，被专注地汲取着的温度，唇瓣也被吸吮啃咬得有些发麻，属于对方幽冷清列的气息侵入，简直就像是要被吞掉那样。
恍惚间还被狠狠咬了一口，细碎的伤口渗出血迹后又很快被舔掉，只剩若有似无地血腥气还弥漫在唇齿间。
奈奈在这个刺痛的吻里感觉到一丝难言的恨意，但更多的还是不再压抑的宣泄着的爱与挽留。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那些粘稠的翻涌的情绪通过他紧闭的眼眸、颤动的睫羽和相贴的唇瓣，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奈奈。
她一时间竟怔楞在了那里。
许是这难得的乖顺和默许，让那人得到了些许安抚，如狂风骤雨般的吻渐渐变得平和温柔起来。
他神情缱绻地舔舐着轻啄着唇瓣上被咬破的那处，像是无声的道歉。
那些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着两人之间，唇瓣才刚刚分开又很快地贴了上去，细密的吻像枷锁将人禁锢得密不透风。
【还不够。】
【他想要得更多。】
于是有什么湿软的东西撬开了唇齿，与她的舌尖亲密地纠缠，交换着彼此的气息，连冰冷的怀抱都逐渐升温。
这一刻，在比以往每一次都更贴近的亲昵里，那些如同诅咒的话语，因为奈奈的拒绝而被撕裂的心脏，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治愈。
直到夏油杰的意识被幻术拖入昏暗之中前他都是这样想的，以至于幻术被触发的瞬间，他唇边刚扬起的笑意还没有反应过来僵在脸上。
耳畔似乎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像是宣告的号角。
【……明明已经避开了。】
【为什么？】
“触发型的幻术，以前告诉过你的吧。”她的声音有些哑，淡得分辨不出情绪，“下次不要再被骗了。”
【所以那……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是吗？】
她顿了一下又说：“好好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我不会再回去了。”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夏油杰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哈。】
【果然████████】
……
幻术生效之后，夏油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奈奈，他此时弓起背浑身的重量靠在了她身上，脑袋也倚在奈奈的肩膀上。
恍惚间竟有点像拥抱。
但奈奈一直等到夏油杰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沉睡后，才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了他。
过去他们曾经有无数次的相拥，唯有这一次意味着离别，这个怪异的拥抱对于奈奈来说就是最后了，尽管被拥抱着的夏油杰本人并不知道。
这是放纵，但奈奈的放纵永远只有一瞬，她很快清醒抽身将夏油杰扶到靠墙的地方坐了下来，查克拉涌动着烘干了他湿透的衣服和头发。
或许伏黑甚尔说得没有错，她的确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明明可以用飞雷神避开的，却偏偏要留下来用这种击穿他心脏的方式。
要对夏油杰使用幻术并不容易，奈奈以前将规避幻术的方法几乎都教给了他，所以他如今对幻术其实有很强的抗体。
上次在山村能使用成功，是出其不意，而一次能使用成功，是……
奈奈抿唇。
好吧，同样的招式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下次再想用幻术干扰杰那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没有关系。
反正经过这一遭，他应该不会再对带自己回去，或者跟她一起叛逃这种事情，抱有无端的期望了吧？
所谓的叛逃，当然就是要斩断一切过去的羁绊，拖泥带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别再来找我了。”
她轻声说。
“乖乖在那边等着一切结束吧。”
“杰。”
她并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后路，所以从一开始便就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
第91章
硝子收到夏油杰的简讯的时候, 惊得被手里的烟蒂烫到了指节，烟灰也落在了裙摆上。
但她根本来不及管这些。
夏油杰离开高专已经过了大半天，之前所有联系他的信息和电话都没有回复, 直接石沉大海。
等消息的过程有些煎熬，硝子却也没有过多焦虑。
正如之前所说，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照目前的情况也不会出现那种能瞬间扭转事态的好消息了，所有的新消息无非是让糟糕的事态再雪上加霜而已。
包括此时夏油杰的简讯也是。
硝子刚刚给夏油杰发消息询问他位置时可没有想过会收到回复, 以她对夏油的了解他现在可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人。
那么现在会收到他的回复无非就是, 要么他成功找到了奈奈和她达成了一致，至于是达成一致回来还是达成一致叛逃就不得而知了。
要么就是他状态终于清醒了点，良心发现开始处理他爆炸的收件箱了，虽然概率微乎其微。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
硝子紧握着手机，明明只要点开那条简讯就不用这样盲目猜测了，她却迟疑着在短短数秒内将所以可能都翻来覆去想了个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条由夏油杰手机发出的简讯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当然未知的宣判, 也没有比洪水猛兽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尽管思绪在不断拉扯但现实里也才过去了几秒，终究还是想要确认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硝子点开了那条信息，里面只简略写了一处新宿附近的地址。
这下不用猜了，硝子已经知道那边的人是谁了，反正不会是夏油杰本人。
她当机立断拨打了夏油杰的手机, 当然这一次是为了找那个拿着手机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混蛋，但直到呼叫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有接起电话。
硝子的表情变得危险起来。
躲她是吧？
又转而开始给那边的人发连环轰炸消息。
【硝子：奈奈（已读）】
【硝子：小混蛋, 我知道是你（已读）】
【硝子：给·我·接·电·话（已读）】
又短暂过去了几秒钟，发出去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回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