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那两人堪堪藏好之时,凌衣衣止住了方才的话题,仰头对青年温和道:“小明, 我眼镜上好像有脏东西,你凑近一点, 帮我看看。”
闻言, 小明点点头。因为凌衣衣比他还矮一个头,所以他缓缓向她俯身。
可眼镜上连灰尘都没有。
正当小明疑惑的时候, 凌衣衣忽然拉住了小明的另一只手腕,他只来得及感受一股巨力,就被凌衣衣扯着摔到了草地上。
为了不压到凌衣衣,小明急急支住手肘,半撑在凌衣衣上方。而凌衣衣则笑嘻嘻地环过他的后颈, 把他往下压。
“嘘, 别问, 别动。”凌衣衣轻声道,“有人在看。”
于是小明咽下了将要出口的疑问。
四个月以来,凌衣衣极少对他做出亲密动作,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脸颊上也泛起了浅浅的绯红。
这段日子, 小明一直觉得凌衣衣已经不再爱他了。
现在, 她是又喜欢上他一点点了吗?
就在小明努力思考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 凌衣衣忽然伸出手将他推开。
她毫不留恋地站起身, 往围墙的方向走去。
小明:?
见凌衣衣直直走过来,白山知道自己暴露了。于是他也从灌木丛中起身。
在白山和陆仁的眼中, 刚刚的场景就是凌衣衣和青年在快亲到一起的时候,情难自禁滚到了地上。
虽然草丛和青年的背部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但此情此景已经很难让人想象出其他可能。
“白会长,我知道你想问,但你别问。”在白山道出他一看就很多的疑问前,凌衣衣率先开口了。
“我正在过休假中的平静生活,预计还要休息四年,你们也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吧。”
“天天卷生卷死是不可取的嘛。”
“现在是下班时间,公事就不要找了,至于私事……更不该找我。我还得陪那个人。”
说完,凌衣衣便转过身,对白山笑眯眯地挥挥手告别:“你再来他会吃醋哦。”
白山:“……”
陆仁:“那个人是谁?”
“在中转站送我玫瑰的那位。”凌衣衣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就走掉了。
四年。
白山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平和地过了四年。
郝侠女已经在村里承包了一大块地,种田种得如火如荼。
青跟班已然接受事实,他性格开朗热情,成为了最受左邻右舍欢迎的热心小伙。
陆仁每日吃好喝好睡好,眼看着胖了一圈。
而白山……他已经不再时不时去找凌衣衣了。
因为那个看不清脸的疑似神明的人真的对他表露了敌意。
平静生活的第一年,每当白山去找凌衣衣问问题,凌衣衣身边的人都没什么反应。
可第二年,那个人突然独自在大半夜找上了白山。
白山恍惚地看着他,心道:凌晨三点,怎么还不睡?
找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衣衣不喜欢你,你不要再去纠缠她了。”青年的声音明显压抑着深沉的不悦,但语气仍旧客气礼貌。
白山:“……”
白山上一次去找凌衣衣,是三个月前。
好家伙,这是真吃醋了?
还活活憋了三个月?
还是说,憋了一整年?
“而且,拆散别人的家庭是不道德的。”青年握紧了五指,手背上青筋暴起。
白山神色空白:“家庭?你们结婚了?”
“当然,她是我的合法伴侣。请你不要擅自无视事实。”
白山彻底打起了精神,他作死试探的疯劲又犯了。
夜色中,本就看不清对面的脸的白山更是不畏惧,他鬼使神差地发表了暴言:“如果我一定要拆散你们,把她抢来呢?”
无言片刻后,再开口的青年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你会受到惩罚。”
白山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终于不得不接受事实。
原来……
位面之神真的如凌衣衣所说,是个恋爱脑。
白山捏紧拳头,出离愤怒了。
一个瓷白的女孩站在教师宿舍边,和袁可惜玩耍。她们手中拿着黄蓝交错的皮球,皮球上用彩色笔写着袁玫玫的名字。
这个皮球陪她们跑过了四年。
春日,女孩和袁可惜一起去田边放自己做的纸风筝。无人打理的荒田中茼蒿菜开了白色的花,挂在女孩的笑脸上。
夏日,一大一小手中拎着凉鞋,走在清澈的水渠中,漫无目的地纳凉,直到白日落成黑夜,蜻蜓身边飞起萤火虫。
秋日,淡淡的秋凉染红了柿子树,女孩坐在袁可惜的肩上,伸手去摘裹了一层白霜的果实。当回到家,袁可惜给她量身子,要做棉袄。
冬日,大红的碎花棉袄做成,穿了新衣的女孩爬上床,坐在袁可惜的背后,用小小的手给她编长长的头发。
第四年的春日,再度到来了。
“妈妈,我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袁玫玫趴在袁可惜的肩头,小声道。
“怎么了,玫玫?”袁可惜抓住了女孩的手。
“没什么,妈妈,我想起作业本忘记在小红家了,我先去拿。”
笼罩一切的黄昏的橙红之中,袁玫玫走到了另一栋教师宿舍门口。
凌衣衣给她开了门。
爬山虎的影子落下的房间里,凌衣衣看向小女孩,她问:“这些年,幸福吗?”
“嗯。”袁玫玫低低应声,随后点点头。
“可惜,梦要醒了。”凌衣衣叹息一声。
“仇不休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你一直没有告诉袁可惜真相,对吗?”
夕阳血红的光沉在凌衣衣无悲无喜的眼底。
她的言语并不留情。
“袁可惜不知道,你是最初的剧本的拟定者和持有者。”
“犯过的罪孽,不会因不被知晓就被抹除。”
“你最爱的人,被你逼着杀了她爱的另外一个人。”
“她必须面对你造下的恶果。”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袁玫玫捂住耳朵,痛苦道。
“姐姐,求你……求你不要告诉妈妈,不要告诉她,凶手是我。”袁玫玫泪流满面,“我不想让妈妈恨我,也不想让妈妈更痛苦了。”
“更痛苦?”凌衣衣没有立刻应下,沉默一会儿后,她另起了话题。
“你的妈妈所经受的痛苦,或许不仅仅是你所知道的那些。”
“袁玫玫,你身在戏中而被蒙蔽,一直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凌衣衣在小女孩面前蹲下,直视她的双眼。
“你一直沉溺在无法清醒的旧梦里。”
她的目光明快而凌厉,摄人心魄。
“你向女娲娘娘许的愿,唱的童谣,写的戏——结束的节点,在于只剩袁可惜留存的那一刻。”
“当鬼新娘换了人,新郎会发怒屠村,道士会杀了新郎,而作为神婆的你会杀了道士,让袁可惜成为踩在村落的废墟上的唯一的灵魂。”
“可如今这一场《红白喜事》,在新郎质问棺材中人是谁时,就落了幕。”
“在我到来之前,对剧本有操控权的只有从前的正确答题者,袁可惜。”
“戏的终结点改变了。”
凌衣衣迎着袁玫玫错愕的目光道。
“你真的觉得不让袁可惜知道真相,擅自操控她的人生,是为她好吗?”
“不知情造成的恶果已经够多了。”
凌衣衣叹息。
“在你之后,袁可惜也见了被你称为女娲娘娘的邪神。”
“为了开启剧本的轮回,达成新的愿望,袁可惜付出了新的代价。”
“她早已万劫不复。”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袁玫玫后退两步,她没有勇气再直视凌衣衣那双仿佛能看破灵魂的眼睛,她喃喃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四年里,我并不止作为同事接触袁可惜。”凌衣衣告诉了袁玫玫她数年来的行动。
在充分认知了邪神之后,凌衣衣利用道具【化妆盒】,将自己伪装成了邪神的样子,去接触袁可惜。
自从位面之神和邪神在四年前正面交锋、两败俱伤,邪神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此一来,凌衣衣便可以让自己的伪装更合理。
以邪神的面目和袁可惜不时接触后,精于揣摩人心的凌衣衣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不被袁可惜察觉异常的情况下,从袁可惜口中套出了她和邪神的交易。
最初的戏里,牛不愿屠村,道士杀牛不愿,神婆杀道士。
依照交易,袁玫玫的愿望达成之后,邪神就要吃了袁玫玫。
大戏落幕,唯一被允许走出了牢笼的灵魂——袁可惜,终于摆脱了一切强加在她身上的命运。
恢复清醒的一瞬,袁可惜痛苦到近乎崩溃。
她并不恨仇不休,她也没有被仇不休害过。
可在最初的剧本编写的命运中,她亲手杀了仇不休。
她那数年的知交好友,在她失踪后苦苦寻找了她八年的女教师,最终却死于她最爱之人的手。
几近疯狂的袁可惜看到了邪神正准备吞噬她并不认识的失去意识的神婆少女。
袁可惜拦下了邪神,她流下血泪。
“别吃它,吃我!”
“我不要这个结局,不要这个故事!”
“我愿意用一切代价,换仇不休从戏中解脱。”
然而,袁可惜不再拥有一村的人命用以献祭了,邪神只同意了将故事的终结点提前到阴婚拜堂之时。
当袁可惜得以通过回答故事的正确谜底【认知】故事,便能得到对故事的解释权,获取阐述故事中人关系的权威。
正如凌衣衣所体验的那样。
邪神的【心】的能力,即解释关系的规则——对世间一切【关联】的界定权。
仇不休是戏的核心人物,她的死去是万般脉络织成的恶果。
要让仇不休解脱,只能一点点从事件关联网的外围将造成结果的人物步步替换。
村中再无可献祭之人,自此,袁不惜便会控制误入恶水村的外来者,将他们编入故事中,替换掉原本的戏中人。
直到有一日,将仇不休替换出去。
所以凌衣衣刚进入副本时,袁不惜才试图当故事谜底的正确回答者,夺取掌控几个外来之人的命运的权力。
而只要把仇不休成功换出去,袁可惜就会主动躺进去结阴婚的棺材里,终结神婆设下的连环错误与罪孽。
“故事将成为事实。袁可惜以为,只要她将仇不休从死亡的命运中换出,就能救活仇不休。”凌衣衣看着袁玫玫道。
“袁可惜以为命运改变之后,不再拥有死亡结局的人就能活下去。”
“你不能再献祭全村,邪神和你的交易不再成立,而她则代替你被邪神吞噬。”
“可惜,她不知道,邪神通过戏的形式模糊了你们生死的状态,误导了她。”
“或许你们作为最初的戏中人都意识不到。”凌衣衣残忍地揭露了事实。
“你们早已死亡,而死亡,不可逆转。就算改变了戏中的命运,你们也不过是换了另一种关系。”
“不论换了多少种关系,你们都无法复活,只能在不同的戏中永世相互折磨。”
袁玫玫彻底愣住了。
她想要献祭自己,献祭整整一个村的生命,让妈妈成为唯一踩在所有仇人头上的自由的胜者。
可正是她的这般献祭,让妈妈开启了无数痛苦的轮回,亲手杀深爱之人,并奔向被吞噬的绝望的命运。
她不仅没有达成自己的愿望,还造成了完全相反的恶果。
如果是数年前的刚刚失去了母亲的袁玫玫,或许没有如此深的悲哀。
但现在的她,得到了妈妈的爱,知道了妈妈的真实想法,认识了真正的妈妈。
还得到了四年梦境般的幸福。
她那从前只见黑暗的眼睛,看见了光明。
正是如此,她才能看到深渊的黑色,到底是多么邪恶。
她拥有了明辨的能力。
袁玫玫的灵魂在极度的后悔与痛苦中彻底崩溃。
她加诸于妈妈身上的苦难,在幸福的四年的衬托下,更惨烈得让她承受不住。
袁玫玫泪流满面地抓住了凌衣衣的手。
“姐姐……救救我,救救妈妈……”袁玫玫拉住了面前拥有扭转乾坤的能力的强大存在,哀求道。
“姐姐,我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终结所有罪恶的方法。”凌衣衣摸摸女孩的头,垂眸道。
“只要你愿意。”
第37章 红白喜事14
入夜之后, 锣鼓与唢呐的声响从远方的道路上传来。
王李二家的老屋中,白山猛地睁开了眼睛。
即使经过了四年的平静生活的腐蚀,白山也始终没有放松过警惕。
能成为全位面前五十的强者, 白山具备着极其坚韧的心性。
第一个醒过来的白山迅速叫起了另外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