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探查过去的案件，找客人和主人都是没用的，客人极大概率不了解真相，而主人既然掌控了此地，就绝不会说出成为了秘密的东西。
只有仆人有可能见证过一切，并且不把秘密当成自己需要守护的财产。
一个小时之内，凌衣衣反复记忆来访大厅的所有仆人，并在周子书给的笔记本上速写下了所有仆人的简易特征。
于是当十一点的钟声敲响，凌衣衣立刻就发现了一件诡异之事。
古老的铜钟震动的一瞬间，大厅内陡然出现了许多她不认识的仆人。
客人们还在翩翩起舞，浑然不觉四处多了奇诡之人。凌衣衣起身，朝大厅西南侧的镜子走去。
此刻的大厅内，只剩下她一个玩家。另外四人都已跟随着周子书前往了茶室，去采访进行更私密的聚会的名流们。
当凌衣衣穿过纷飞的衣裙，距离落地镜只有十步之遥，她终于看清了被挡在客人身后的镜面。
昏黄的灯光中，凌衣衣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镜子中反射出来的，居然全是衣着华丽的骷髅。
客人也好，仆人也好，均为死者。
这完全是一座幽灵公馆。
在凌衣衣的注视中，一具身着旗袍的骷髅从她身后缓缓走近了她。
“你是……刚刚和明先生跳舞的小姐吧。”旗袍骷髅开口了。
“茶室的曲艺表演就要开始了，我却找不到他。”骷髅发出了苦笑。
“小姐，你知道明先生去了哪里吗？”
“实在找不着人，我只好将你带走了。”骷髅贴近了凌衣衣，在她耳边道。
“他总归会来找你的，对吗？”
它裸露的尖利指节对准了凌衣衣的心脏。
第42章 海城古墓03
“找他干什么？”凌衣衣转过身来。
镜子中的旗袍骷髅, 在凌衣衣直接的视野里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不就是要人表演吗？”凌衣衣对美人微笑道，“我比他更厉害，直接请我上台吧。”
大美人愣住了。
“小姐会唱戏？”她微微蹙眉, “我在海城搭台多年，从未见过你。”
“我是小明从前的搭档。近日才留洋回来, 你不知道很正常。”
所有的诡物都停下了舞蹈, 和美人一起沉默地看向凌衣衣。
“要唱什么戏？”凌衣衣平静问道。
“《乌江恨》。”美人打量了凌衣衣几眼，“小姐可是会演虞姬？”
“当然。”凌衣衣微笑。
在只有骷髅的无人的大厅中, 凌衣衣微微低头，摘下了眼镜。她轻轻抬眸，身上冷沉的锐气便露了出来。
那并不是被围猎的猎物的眼神，而是猎手的姿态。
当被站在高处的敌人包围，凌衣衣并不会选择以卵击石。
她选择成为敌人队伍中的一员。
既然美人骷髅表露了寻找人手的意图, 凌衣衣便立刻抓住机会, 成为狼群的伙伴。
见美人收回了对准她的利爪, 凌衣衣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诡物按照规则杀人，刚刚凌衣衣什么都没做就面临死亡威胁，这意味着此刻她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规则。
凌衣衣没有立刻被美人攻击, 那么空间、时间就不是致命要素。
如此, 只剩下一个东西：她的身份。
她记者的身份不被这个空间所容许。
而身份, 是可以通过行为改变的。
现在她不再是记者, 而是戏子。美人就不再对她表露出攻击意图。
翡翠公馆是建于围墙中的洋楼建筑群, 茶室设在主厅之外的单独二层小楼中, 更像是一座私密化的茶馆。
茶室相邻的更衣室中，大美人看着凌衣衣上妆, 有些惊讶。
凌衣衣的手法居然比她还要好。
“虞姬本该由我来演。”美人垂眸道，“可惜近日风寒, 嗓子坏了。没想到小姐真是行内人，刚刚是我唐突了。”
“小女子艺名为庄梦蝶，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变色龙。”凌衣衣微笑。
庄梦蝶：？
“这是……西洋的龙？”庄梦蝶从没听过这种名号，她犹疑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演员的最高理想是成为演出的那一个人，为此要改变姿态、语调……但他们都不是演艺界中最敬业的。”
“所有演员中，最敬业最强大的就是变色龙。为了成为别的东西，它甚至改变自己的生理特征。”
“人类的演员是模仿者，而变色龙是拟态者。”凌衣衣解释了一下变色龙的科学常识，“这就是我演艺生涯的至高理想啊。”
庄梦蝶不明觉厉，肃然起敬：“龙小姐真是个妙人。”
“既然是顶替庄小姐，那么我不必演虞姬，演你就好。”凌衣衣放下眉笔，抬头看向庄梦蝶，“庄小姐有什么留存的影像吗？”
“影像……”庄梦蝶微微皱眉，她思忖了一会儿，随后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如果看了我过去的留影，龙小姐能一直顶替我吗？”
“可以。”凌衣衣当然能演她。
庄梦蝶没有注意到，凌衣衣可从没保证过相似度。
凌衣衣高超的化妆技术蒙蔽了庄梦蝶的眼睛，凌衣衣一副镇定自若、高深莫测的样子加深了庄梦蝶的错误印象，把庄梦蝶唬得一愣一愣的。
时间越是紧迫，局势越是危急，人就越容易病急乱投医。
庄梦蝶走到凌衣衣身边，她弯腰，按住凌衣衣的肩膀，贴近了她。
以一个微妙错位的角度，两人的眼睛相触了。
凌衣衣眼前忽然浮现了旧日的景象。
那并不是庄梦蝶的视角，而是另一个注视着庄梦蝶的人的记忆。
庄梦蝶从小到大的每一场戏，这个人都认真看着。
记忆中有画面、声音、气味……随着庄梦蝶从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孩变成名动海城的角儿，戏台下的观众越来越多。
庄梦蝶年幼时，凌衣衣听到周围有人对视线的主人发问：“任山河，又来看你青梅的戏啊。”
庄梦蝶长大后，周围的声音变得毕恭毕敬：“任统帅，又来看虞姬？喜欢的话，不如把她请回家去。”
视线的主人回答：“她不是真虞姬，并不爱将军。”
“她是梦中蝶，不需要笼子。”
最后的一场戏，视野中漫上了血色。
任山河站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只远远地看着。周围再没有任何声音。
再无后续。
“我把他的眼睛借给你了。”庄梦蝶微微退开，她注视着凌衣衣道，“你能代替我出现在李威平面前吗？仅仅是带着扮相的时候。”
“可以。”这一次，凌衣衣答应得真心实意。
获得了这么多资料，她可以真正在戏台上演出庄梦蝶了。
凌衣衣的表演法，从来都不是共情和模仿。
她的表演，是完全无情也彻底无我的拟态。
正常人需要通过训练来掌控自己的身体，但凌衣衣不需要。
她像变色龙，可以随意调控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鹦鹉学舌却不通人话，凌衣衣没学过海派的唱腔，但只要她听过，她就可以模拟出相同的声音。
上一个副本中，凌衣衣对他人的精准扮演也是一样的道理。
智能类道具【化妆盒】只是协助她完善了外貌，这一次既然是浓妆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戏曲，没有道具也没关系。
茶室中，熏香燃起，海城现任大统帅李威平摆了摆手，在场的所有名流都安静了下来。
扮相庄重的戏子从幕帘后走出，行走端丽，顾盼生辉。
“长刀大弓；
坐拥江东——”
一曲唱词，余音绕梁。
自那戏子出来，周子书就不再说话，而是痴痴地望向台上。
坐在周子书身边的四位玩家都发现了周子书的异样。
“前辈，你很喜欢这位角儿？”黑临风低声问道。
“这海城谁不喜欢庄梦蝶先生？”周子书的回答没有破绽。
“庄周梦蝶，你们的名字还挺有缘分。”黑临风并不打算放过。
“是啊，多美好的巧合。”周子书失笑。
当台上的戏唱毕，李威平便笑着站起来，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梦蝶先生的表演还是一如既往地惊艳，辛苦了，请入座。”
看着庄梦蝶脸上的浓妆，黑临风手指微动。
根据现有的线索，周子书必定是本次副本的重要npc，而和周子书有情缘纠葛嫌疑的庄梦蝶也一定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今晚的时间紧迫，现在看不清庄梦蝶的样子，之后再认出她就难了。
黑临风使用了自己的A级【明辨类】道具【识人眼】，只要触发，他的眼睛就能直接看到人与诡物的真实模样。
无论对方的等级多高。
这个无视等级差距的道具也有相应的限制，那就是一次只能对一个对象生效，且一个小时只能触发一次。
在双目酸涩的感觉中，黑临风朝庄梦蝶看去。
下一瞬，他的神情就僵住了。
黑临风：？
什么庄梦蝶？
那不是凌衣衣吗？
黑临风的脑子中瞬间爆炸了无数颗行星。
凌衣衣在干什么？她怎么成为了npc中的一员？
她不是一直在舞厅摆烂吃东西吗？
她居然会唱戏？是使用了什么智能类道具？居然能骗过熟悉庄梦蝶的所有人。
表演结束之后，茶室内的氛围就轻松了许多。落座在李威平身边的凌衣衣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名流们玩起了奢靡的游戏。
“既然不在戏台上，我就称呼你为梦蝶了，你也不必叫我做大统帅，我们以朋友身份相处就好。”李威平对凌衣衣微笑道。
“好的，李先生。”
李威平和凌衣衣所在的一桌共有八人，其余六人听到两人的对话，都发出了友善的笑声。
他们都是海城顶尖的政客与富商。
“梦蝶小姐，不必紧张。威平私下和我们相处都是朋友相称，今晚他邀请你来，也是真心想认识你，顺带也让我们为你捧捧场。”一位政客温和道。
“多谢各位先生。”凌衣衣回以感激的微笑。
她心中却尽是冷嘲。
各个都摆出尊重的样子，却没有一个人请她先去卸妆。
在将军、政客、富豪当中，她只不过是个用以观赏的戏子。
“你们这么严肃干什么？现在是私人时间，别搞场面上那一套。”海城的知名实业家将一副牌放到桌上，“来几局？梦蝶小姐会西洋牌吗？”
“在澳城试过。”凌衣衣拘谨道，“只是略懂一些。”
“小姐居然还去过澳城。”一人大笑，“既然这样，我们也添些彩头吧，随便赌点东西？”
“可我……”凌衣衣揪紧了手指，“可比起各位先生，梦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无财也无能，只会唱些老故事。”
“哎，小姐，你别紧张，我提出此事只是想让你更自如些。”那人补救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以你富余的东西做筹码，大家都以故事作押，如何？”
“嚯，那我可是求之不得。”一开始的政客微笑，“你们能讲的故事，都是一般人不曾听过的奇闻轶事吧。我也想长长见识。”
“梦蝶小姐真是七窍玲珑心，懂得我们这些人喜欢什么。”一位北城来的外商皮笑肉不笑，“不愧是唱尽世间百态的红尘中人。”
他这是在敲打她了。
凌衣衣想从权贵们口中获得些独门消息，这样的小心思，这些人精立刻就明白了。
但他们也乐得陪她玩。
因为，她只是一介红尘中的卑微无力的戏子，就算知道了些似真似假的消息，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既然是李威平想垂青的人，他们也愿意卖些不伤及自身利益的面子。
而且，庄梦蝶这样出身贫寒的底层人，玩上流社会的游戏，怎么可能玩得过他们？
只怕在他们赏赐她一个故事之前，她就得先唱十场新戏了。
“梦蝶先抽牌吧。”李威平彬彬有礼道。
“好。”凌衣衣抬眸，她的目光深处，尽是冷色。
她想要的局，终于完全设好了。
她的敌人们都很傲慢。
但她才是人群当中最傲慢的□□者。
她要所有人都在她面前俯首。
凌衣衣所在的地方是权力的中心，其他名流宾客都自觉地不去打扰他们。
角落里，周子书尽职尽责地进行着些无关紧要的采访工作，四位玩家跟随着他，当中唯一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凌衣衣身上的，是黑临风。
离凌衣衣有七八米远的黑临风在交谈四起的茶室中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在【识人眼】的作用下，他清晰地看到凌衣衣在牌局中是如何平淡冷静。
他眼看着围绕着凌衣衣的众人脸色从轻松到渐渐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