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将手伸向凌衣衣, 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 口中郑重道:“凌小姐, 请问我是否有幸成为你的舞伴?”
“多新鲜,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凌衣衣微笑着将半只手放进他的手心,颔首, “走吧。”
小明二号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人走远, 他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眼中的忧愁更为浓重。
奢靡的大厅中, 圆舞曲曲调婉转悠扬。凌衣衣学过一些华尔兹, 她跟随着小明的舞步, 察觉到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舞者。
俊美的青年身着银色镶扣的西洋礼服,胸针雕着玫瑰的花纹。他看起来是个贵公子, 双手却带着纯白的手套,像话事的管家, 整体有些奇怪。
他牵着她的力度很轻,舞步舒缓,姿态礼貌而克制,并不过分亲近。
“怎么了,小明?”舞池之中,凌衣衣微微仰头对青年道,“这一次,你怎么分裂成了两个?”
“要区别称呼你们还挺麻烦。”凌衣衣并不指望他回答刚刚的问题,继续道,“找我有什么事?”
“你可以不叫我小明。”青年垂下的眼睫微颤,“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就叫你小墨吧。”凌衣衣目露思忖。
不用小墨说,凌衣衣也发现他变得不一样了。
小明是完全被动的,无论面对何种事件或是命运,他总是被动地承受,做出反应。
他遵从着规则与正义,却没有自己的意志,就像一具完全听话的提线木偶。
凌衣衣从来无法知晓他执着的坚守到底来源于何处。
可眼前的青年的目光中,涌现着朝着什么方向前进的坚定,让他充满了行动力。
换而言之,凌衣衣终于看到了墨明自身的欲望。
找她有什么事……小墨终于思索好了措辞。
“凌衣衣,请告诉我,1+1等于几?”小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等于3。”凌衣衣即答。
“不对。”小墨握着凌衣衣的手的力度陡然加重了,“1+1=2。”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确实认为等于3。”凌衣衣的语调淡了下来。
她明白小墨在提醒她什么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计算错误。
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小墨是正确的。
“……凌衣衣,你还想回到父母身边吗?”小墨微微低头,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我没有父母。”凌衣衣皱眉。
“不,你有。”小墨沉声道。
“你跟我说过你在外婆的葬礼上的事,说过父母对你态度的转变。”
“你说,你确实爱着他们。”
“你不记得了吗?”
凌衣衣沉默了下去。
她的脑海中并没有这段记忆。
“这就是污染。”小墨的眸色黑沉,犹如深渊,“凌衣衣,你正在死去。”
“你的灵魂会逐渐变成和原来完全不同的模样。当你成为踏在无数尸骨上的最后赢家,你也会成为尸骨中的一员。”
“我不想看到你的死亡。”小墨认真道,“凌衣衣,你能信任我吗?”
“嗯。”
“好。”小墨放缓了声音。
“那么,请你吃掉我。”
凌衣衣微愣。
“……怎么吃?”
“你知道该怎么做。”小墨看着她,“你最擅长的事就是把我弄崩溃。”
“但是,每次只能吃一点点。”他垂下了眸子。
“我不想消失得太快。”
我想……陪你走到最后。
小墨没有说出他真正的想法。
“为什么你和小明不一样?”闻言,凌衣衣不由得发问。
小墨和小明的行动逻辑近乎相反。
小明想做的从来都是把她关在某个世界里,比起让她带着污染活下去,小明更愿意看着她正常地走向死亡。
而眼前的人,为了让她活下去,不惜把他自己送到她口中。
“墨明是神,我是人。”小墨道,“神不能犯错,但人不可能不犯错。我相信违逆规则的行为,本身就具有意义。”
“我和墨明所认知的世界是不同的。他和我都并非无所不知。”
“我认为,我的诞生也被赋予了意义。”
凌衣衣沉默不语。
她不是很明白小墨的话,但她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她没想到,在【新生】之后,她还是被污染了。
而且更无法察觉。
这异样的体质,对新的污染的抵抗度反而下降许多。
为了保持清醒,她当然愿意吃了他。
凌衣衣抬眸。
要怎么让眼前的这个人崩溃?
凌衣衣看着小墨灵魂上一路变化的崩溃度,她好像明白了,但又无法理解。
……就这么喜欢她吗?
看到小墨的时候,他的崩溃度有50%。
当她把手放进小墨的手心,他的崩溃度瞬间达到了70%。
当她和他共舞,他的崩溃度渐渐上升到了90%。
激烈的情绪会引发灵魂的崩溃。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无比冷静,实则已经快疯了。
凌衣衣不知道此刻的他,心中暴涨的是何种心情。
为什么?
这是被污染的结果?
上一个副本中,邪神的威力有这么巨大?
巨大到让小墨崩坏成这样?
她是不是在趁人之危?
当然,就算知道自己在干坏事,凌衣衣心中也没有任何罪恶感。
凌衣衣心情复杂,她将手挽过小墨的后颈,五指轻轻覆在他的脖子上。
当两人的肌肤相触的一瞬,小墨的崩溃度达到了百分之百。
只要凌衣衣碰他一下,他就已彻底紊乱。
要不是凌衣衣看得到他的崩溃度,她根本无法相信这个看起来非常平静的小墨时刻处于发疯的边缘。
凌衣衣尝试着咬了一口他的灵魂。
可以吃掉。
她不可以吃更高级的灵魂,但小墨是没有等级的。
他不属于诡物,也不属于人类。
虽说他自称为人,但他的确是神明。
至少,是神明的一部分。
此刻,凌衣衣明确地认知到了1+1=2。
她也想起了自己父母的存在。
她立刻拿开了手。
一方面,她也不想小墨彻底消失,另一方面,小墨的状态太危险,崩溃度维持在百分之百太久,凌衣衣也不知道小墨会做出什么。
就连维护了规则几万年的绝不出错的墨明都不能彻底控制小墨。
她就不在他的崩坏线上蹦迪了。
凌衣衣看向小墨的白色手套。
原来他戴手套,是因为触碰她对他的灵魂而言是太过强烈的刺激。
……这个疯子。
对一切向来都接受良好的凌衣衣,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能压抑到这种程度。
就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再稍稍施加上一点力,整张弓就快断裂。
“痛吗?”凌衣衣低声问道。
“嗯。”小墨眼眶发红。
痛,也愉悦。
他自愿被她吞噬。
他自愿被她杀死。
只要这一次,她能走到最后。
宴会厅的角落,周子书和黑临风等人拍完大厅的全景,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稍作歇息,等待舞曲结束后前往名流聚集的茶室采访。
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他们是自由的,可以各自调查。
在仆人的指引下,黑临风和中年男玩家钱旺一起把笨重的相机收进了储物间。
储物间在二楼,刚来到走廊上,黑临风就注意到了舞池中央的两人。
不如说,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两人吸引了。
衣服和四周格格不入的凌衣衣是明显的异类,而她的舞伴之所以引起黑临风的注意,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异常。
黑临风眉头微皱。
这npc是谁?凌衣衣这么快就和对方这么熟络了?她有什么目的?
一个富家小姐刚好从两人身边经过,黑临风立刻扬起了笑脸。
“这位姐姐,我刚留洋回来,不太认得大人物。我见大家都在看舞池中央的那个男人,他是谁?”
他气质张扬桀骜,朝人搭话时,向来不会被无视。
“你居然不知道?他可是明先生,海城的名角儿。”
“明先生其实是双胞胎兄弟,但大家都分不出两人,且他们向来极少同时出现,所以兄弟两人都被称为明先生。”
“多谢姐姐。”黑临风伸手请走富家小姐,随后立刻收了笑脸。
一曲毕,明先生对凌衣衣行了个礼,就退开了。黑临风招呼钱旺,朝凌衣衣走去。
大厅的旁侧摆着高高垒起几层的拼盘圆桌,上面精心盛着各色食物,有奶油香扑鼻的点心,有品类丰富的茶,还有名贵的新鲜水果。
离开舞池的凌衣衣在桌边站定,她挑了一块看起来最美味的蛋糕,准备独享。
这场晚宴里居然没人过来吃东西,都忙着交际,真是暴殄天物。
还没入口,一个人就打断了她。
“凌衣衣,你怎么跟NPC熟络起来的?他有告诉你什么吗?”黑临风皱着眉直接端走了凌衣衣面前的蛋糕。
凌衣衣:“……”
她生气了。
很久没人从她嘴里抢东西了。
“小孩,你爸爸没有教过你做人要礼貌吗?”凌衣衣目光冷冷地看向少年,“那块蛋糕已经被杀手皇后摸过,在别人手里会变成炸弹,快还给我。”
黑临风:“……不好笑。”
“凌衣衣,你还有心情吃东西?”黑临风痛心疾首,“今晚一定会死人,指望别人来救你是不行的。位面之神能为了你撕毁和玩家的诺言,他也能为了其他事对你失约。”
“你爸爸没有教过你,做人要自立自强吗?当菟丝花是不可取的。”
“当然教过。”凌衣衣更加痛心疾首,“所以你什么时候能自立自强?”
“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离开我的蛋糕?”凌衣衣真诚发问,“给你五百毛,行不行?”
见凌衣衣如此油盐不进,黑临风只得咬牙切齿道:“告诉我你和明先生聊了什么,我就离开你的蛋糕。”
“好吧。”凌衣衣妥协,“一开始不告诉你,也不是要保留什么秘密,只是想保护你这样的热血少年纯真的心灵。”
“听完你可能会崩溃。你真的要听吗?”凌衣衣很有作为成年人尽力保护青少年的自觉。
“快说。”黑临风不认为有什么事会让他崩溃。
“他说,他想变成我的小蛋糕,让我吃了他。”凌衣衣叹气道,“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羞,净说这些。”
黑临风:“………………”
啊啊啊好崩溃……他尴尬得脚趾要抠出三室一厅了!
凌衣衣怎么能说出如此做作的令人起半身鸡皮疙瘩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就说了你受不住。”凌衣衣趁着他僵硬,眼疾手快地拿回了蛋糕,“我要进食了,太晚吃东西睡觉时不好消化。行了,无事退朝。”
黑临风欲言又止,他在原地踌躇了两步,末了丢下一句便走了。
“既然你执迷不悟,出了事别指望我帮你。”
一直待在旁边默默无言的钱旺没有立刻跟上黑临风,而是对凌衣衣赔笑道:“凌小姐,临风说这些只是担心你,他年纪小容易着急,请你别往心里去。”
“怕他出事,我就先去看看他了。我知道凌小姐厉害,但也请小心,多多保重啊。”
客套圆场一大通后,满脸和气生财的钱旺才走了。
“商人就是聪明啊,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早就判断出钱旺的职业的凌衣衣在心中吐槽了一句,她一边吃蛋糕,一边学习起钱旺的表演技法来,“这话术真圆润。”
制作精细的草莓蛋糕让她愉悦得眼睛微眯。
她当然知道今夜凶险,所以才要好好保存体力。
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没力气怎么“吃东西”?
再吃十几只D级诡物,她的灵魂力量就能突破到C级。
只能吃D级的日子,还是太不平静了,凌衣衣要尽快解决掉生活中的风险。
在黑临风等人前往公馆各处调查的一个小时里,凌衣衣一直在吃东西。圆桌上和草莓相关的点心都被她一扫而空,周围人看她的目光渐渐异样起来。
真有人来参加交谊舞会是为了吃东西啊?该说是心太大还是太过不上进?
“铛——铛——铛——”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
凌衣衣从桌上抬头,看向大厅尽头的宽大镜面。
作为设计师,凌衣衣不仅在平面领域进行工作,也参与过室内装修与设计的许多后期项目。
和诸多建筑设计师交流过的凌衣衣打一进入公馆,就察觉到了这里布局的不对劲。
建筑师多少都会些风水,民国时期的建筑师由于时代背景,对此更是讲究。
海城在南方,东南风盛行,带来温暖与生机。而将大的落地镜摆于大厅西北侧,不仅把这股祥瑞之气反射走,还背对着一日最盛的西晒,投下了最浓重的阴影。
这是一个聚阴之局。
凌衣衣之所以一直留在大厅,并不是单纯为了吃东西。
大厅是客人流动度最低的地方,也是仆人来得最频繁的地方。今夜舞会盛大,工作量的也剧增,凌衣衣猜测,几乎所有仆人都会轮番前往大厅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