毯子下,许清烛双手抱着膝盖,小声地抽噎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怨不着游熠,他那天在外面,不放心让工人在他不在家的情况下进地下室去驱虫,她怨不到他。当然,可能即便他在家里,他也不会允许工人进地下室,她也怨不到他。毕竟这是他的家,而且每个人都有隐私。
可是,等过了这个冬天,她真的不会再住下去了。
冬天容易驱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驱了以后,外面温度冷,不会再有虫子跑进来,或者停掉房间里的供暖,冷两天,虫子也被冻死了。
但等冬天结束,春天来了的时候,她不敢再住了,就如当初她爸决定从别墅搬进高层的大平层时一样,她真的不敢再住。
北城这里,楼层越高,虫子越少。
许清烛哽咽着,轻声说:“对不起,游熠,我想现在就回家,麻烦你送我回去吧……还有我以后也不敢再住这里了。”
她不敢再住这里了。
游熠恍惚意识到她的“不敢再”,好像有永远的意味。
从她过敏养病在家,到她工作离开这段时间,他从习惯她的存在,到回家时面对空荡荡的别墅,开始觉得太过冷清,他已经有一些不太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他承认,他有了私心。
有了那些她陪伴他的日子,多了一个人与他朝夕相处,让他的孤单有了慰藉,他已经有点抗拒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他凝着她,目光有些幽深,再次想到了那个肖宇涟:“许清烛,你是要结束这段关系?”
第19章
结束这段关系?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是因为他已经在脑海中仔细思量过很多次这件事了吗?
“没有。”
许清烛强忍住这一刻出现的情绪, 从毛毯里伸出手来,手背用力擦了下眼泪,同时用力说出这两个字。
说完后, 许清烛感觉自己可能语气有点急,怕他察觉不对劲, 又改为呢喃说:“我舍不得你给的片酬,我不想结束, 也没想过要结束。我,我觉得你也不该这么想,还有谁的演技比我好吗?可没有了, 你可不能把钱给别人。”
游熠压成直线的唇角渐渐松开,明显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薄薄的笑声从嗓子里流出来:“是没有了, 我只是问问。”
游熠问:“那么, 以后住在哪里的事, 以后再谈?”
许清烛轻轻点头:“好。”
其实以后住在哪里应该不是问题, 毕竟游熠有好多房子。
问题是游熠愿不愿意搬家, 她觉得游熠肯定是不会的。游熠和她爸爸不一样, 游熠不会像她爸爸那么惯着她。
算了,许清烛低头擦眼泪,心想,先把这个冬天过去再说吧。
游熠又向许清烛道了一次歉,然后低头看她, 温声安抚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你房间帮你取衣服, 再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只虫子。衣服在哪里?你要穿哪一件?”
许清烛想到自己刚刚穿着文胸跳他怀里,一时羞得不行, 抬头飞快说:“都在床上,你帮我抖落好了再拿下来吧,我怕虫子在我衣服里。那个,还有你别进我衣帽间……”她把大白熊和蓝色牛仔衬衫放进衣帽间里了。
许清烛哭得一张脸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脖子以下都裹在毯子里,独剩着张巴掌大的小脸,仰着看他,眼睛通红,脸蛋通红。
游熠答应着她,一边垂眼看着她,手指微动,竟有点想为这姑娘把脸洗了。
可能是自己年纪大了,看不得女孩子哭,游熠想,所以他才会很想亲手给她把脸洗得干干净净,不露泪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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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熠去楼上给许清烛拿衣服。
先抖落好了衣服,保证里面没藏虫子,将衣服和她需要的一些东西拿到楼下给她,之后游熠又折返回楼上抓虫子。
主卧大概一百平,房间不小,但游熠听她的话,没进衣帽间,只在她房间里仔细绕了两圈,最后在阳台窗旁的角落里,看到那只钱串子正在黑色窗框上爬,抽着纸巾将这只虫子给灭掉了。
也是巧了,虫子没爬进她衣帽间,只在外面转悠了,不然真的很难找。
想到许清烛哭得厉害,游熠看这虫子腿又多,隔着纸巾折了又折,慢条斯理地将这虫子给碎尸万段了,最后扔进房间垃圾袋里,提着袋子下楼。
下楼后,游熠看见许清烛穿好衣服后又站到沙发上去了,她一边还在转圈地往地下看,不时抬脚和拍打裤子,他不由得笑了一声,提着垃圾袋给她看:“抓着了,已经灭了。”
许清烛明显松了口气,但她还是没从沙发上跳下来,她怕还有第二只。
游熠想到她拍戏总在户外,多嘴问了一句:“你在剧组看到虫子了怎么办?”
许清烛拍打着毛衣,没抬头地说:“谁在现场就蹦谁身上,不过他们都知道我怕虫子,也都会尽量帮我盯着点虫子。”
游熠眼前又闪过个名字。
没再问,推门出去将虫子扔到大门外路边的垃圾桶里,回来洗了手,开车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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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许清烛回她自己公寓的路上,游熠没想到一只虫子这么能折腾人,也没想到许清烛怕成这样,开车时没忍住笑了声。
许清烛听见了,又气又脸红:“笑屁嘛,你就没怕的吗,你怕不怕蛇?你看见蛇躲不躲?”
游熠曾经是赛车手,现在开慢速,像在开小孩儿车似的,姿态很放松:“我不怕蛇,而且蛇的长度,和你怕的那虫子的长度,真比不了。”
许清烛抿嘴生气。
游熠继续拖腔道:“你怕的那虫子可太长了,长得我看看啊。”
他侧头凝她眼睛,看她眼睫毛的长度,蓦然笑了一声:“都没有妹妹您这眼睫毛都长呢。”
许清烛:“。”
许清烛本来还有点被揶揄的生气,但对视到他看她眼睫时的英俊五官和他笑得翘起的桃花眼,还有他叫她妹妹,心里一甜,就姑且不跟他生气了。
“对了,”许清烛才想起来问他,“你在家你为什么不开灯呀?”
游熠的笑声倏然收了,开着转向,转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昨晚失眠,刚在睡觉。”
许清烛:“……”她多嘴了。
她知道的,还有大约一周的时间就是温烟过世的日子了,又入了冬,游熠经常头痛失眠的问题会加重。
“那个,”许清烛清了清嗓说,“哥哥你要是不想让别人进地下室的话,地下室不驱虫也行,我可以想办法……克服一下。”
听到她要克服一下,游熠挑眉看向她,而她立即转头看向了窗外。
许清烛留给他的后脑勺都说明她这话说得很心虚,她要是能克服的话,早就克服了。
游熠说:“没事,地下室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都是我画的画,收拾一下就行了。”
许清烛“啊”了一声,惊讶的目光投到他侧脸上:“你会画画?是油画吗?从几岁开始学的?”
她知道他外公是有名的油画家,但她一直没听说过他会画画。在她悄悄接触他的时间里,也没听他提起过。
游熠随意说:“这两年才开始学,还没小孩画得好,瞎画。”
许清烛听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就猜测到负一层应该装满了他画的画,而他画的那些画,应该都是温烟。
也或许,他也画过一些别人?
对此,许清烛心里还是存有些期望,她像只偏偏喜欢上警觉猎人的小狐狸,她害怕,但又想踏上外面的风景,忍不住悄悄往前迈出,尝试向他靠近。
她故作鼓励他的语气,笑说:“外公那么厉害,你也不会差的。那你好好学,等你学成了,我给你当模特,你画一幅我呗?”
前方红灯,前面的车停下,游熠也缓慢停了车,转头看向她。
正是夜里,车外到处闪着灯光,灯火璀璨的,而她笑起来的眸眼明媚得更像闪着星光,忽然之间,好像有星光落进了他的眼里。
游熠眉头一跳,立即敛了眸。
他没再看她,抬头看前方拥挤的车流,有力的指尖敲击方向盘。
片刻后,游熠语气微重地说:“清烛,我照顾你的生活是责任,超出了生活的范畴,就过了界。你要清楚,我不是任何事情都能为你做的。”
许清烛怔怔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警告她过界了,让她将自己的位置摆正。
对向的车灯打过来,许清烛的脸色发了白,白得没了血色。
游熠说完以后,感觉到身边的人变得异常安静,感觉到她许久一动不动,车内塞满了他与她之间的僵硬气氛。
游熠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
他只画过温烟,没画过别人,所以刚刚许清烛笑着提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明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他却还是当了真,第一反应是想要筑好独属于他和温烟的这个牢笼。
说不上是怕自己松懈了防备,还是怕许清烛真的能走进来,他低着声音叫出她名字的那两个字,接着他说出的那些话,其实本意不是警告她,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将自己对她的照顾过了界。
尤其今天晚上又发生了些事,他抱着只穿着胸衣的她那么久,掌心碰到了她肌肤细腻的背,手腕碰到了她饱满圆润的臀,他视线低垂时看到了她歪了的胸衣下的浑圆,有一些触感发生了,眼睛看到了,就无法完全忽视掉了。
其实是他过了界,就算她不在意,但在他这里,过不去。
小姑娘信任他,才会依赖他,才会说出玩笑来,而他把划清界限的话这样严肃说出来,显得他认为她在自作多情。
游熠后悔将话说得重了,知道自己的话让她不舒服了。
前方的车在移动,游熠缓缓驱车,心里没来由的烦躁,抑住情绪,轻着声音说:“抱歉,清烛,我知道你刚刚只是开玩笑,是我多心了。”
许清烛轻轻摇了头。
最可怕的事情是,他没有多心。
她已经想象到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秘密,他会怎样对自己。
她刚刚小心翼翼迈出的一脚,就已经中了猎人的一箭,绝不敢再试了。
她带着疼痛,收回她这一次不自量力的试探,勇气也已经被刺没了一大半。
许清烛双手抱臂,捂着胸口发疼的地方,面上闲闲地笑着,无所谓地说:“没事,我理解你的,也是我自己说话没分寸。”
顿了顿,许清烛很认真地说:“下次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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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熠一直送许清烛到地下停车场,跟着许清烛上顶层电梯,一直送她到家门口,他才离开。
离开时,两人之间弥漫着些微妙的疏离,主要是许清烛给游熠的,她意识到得让自己有自知之明一些,不能真把他对自己的照顾误以为自己有希望。
缩回的这一脚太疼,不能再疼了。
这一晚,竹叶青上线跑了两场,发了疯一样,速度起得飞快,入弯出弯完全没了之前的谨慎,冲得撞翻了两次。
群里任星岩震惊问他:【@竹叶青,青叔今天咋了?】
竹叶青回:【被个小畜生给欺负了。】
y:【?】
y:【还有人敢欺负青叔呢?我们帮你欺负回去?】
许清烛没搭理游熠这句话,圈了任星岩一句:【@星星,骂两句脏的给叔听听。】
任星岩立即开骂,骂得真的好脏,许清烛就没见过这么脏的,目瞪口呆的都看不下去了,连忙叫停了。
竹叶青:【行了。】
星星:【这就行了?我还可以没开始骂呢!】
竹叶青:【。】
竹叶青:【行了行了,出气了。】
y:【@竹叶青,你这两次出差时间都很长,生疏了吧,我陪你跑两圈。】
许清烛这次不仅没搭理游熠,甚至招呼都没打,直接下线了。
群消息的界面里,徒留下十分钟后游熠发来的一个【?】
许清烛躺到浴缸里发呆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脾气挺大的。
她躲在暗处喜欢游熠的时候,她会难过,会郁闷,但不会觉得委屈。
哪怕她今天被那只虫子吓得半死,她也没觉得难受。
但在车上时,她第一次直面他的警告,她不禁想到自己默默陪伴他的六年里的一个个晚上,想到她甚至还给他献血救过他的命,他今天却对她把话讲得那么重,就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虽然这个委屈是自找的,可在她爸妈对她灌输的观念里,女孩子就是不可以受委屈的,女孩子要远离让自己受委屈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