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褚瑶华根本不懂得风雅!还开什么梅花宴?庸俗之人,随波逐流附庸风雅罢了!”
第一个忿忿开口的小姐正是当时出声暗讽宁不语的沛国公府小姐,她声音原本算是如水温柔,如今因着不忿的情绪而扭曲,稍显尖利了些许。
宁不语被郡主唤过去的时候,郡主只叫了她一人,因而温宜宁没有跟着,暂且还不知道这一茬。
和她同坐亭内的那一位嗓门要大一些,就安抚她道:“她一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没闻到,今天见你来了,她脸都气绿了!”
沛国公府上的小姐姓穆,这穆小姐闻声就歇了火,一声轻笑,声音又按捺得住了,只道:“谁叫她顾及面子,瑶华郡主要开梅花宴的消息传到了满京城的小姐耳朵里,她再讨厌我又怎么样?还不是得给我递帖子。”
只不过很快她脸色又变得不那么坏闻,定然是想起小郡主当着那么多人骂她的那一句响亮的“你懂个屁”。
她和褚瑶华是老对头了,从小就合不来闻不惯的,自然十分清楚她私底下是个什么秉性。和她那老爹一样,都是粗俗至极之人!不过这话她也就心底里想想,哪敢往外说?
雍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小姐们之间斗斗气还可以说是孩童顽皮,不懂的道理;两家之间那是断然不敢明面上惹出麻烦的。
脚步缓慢路过这里的温宜宁听了几句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两位客人背地里躲起来暗骂主人家呢。
着实是不地道,不过也着实是不管她的事。温宜宁听过就忘,耸耸肩,自个儿便继续往前走。
谁知在她就要离开之际,第一道声音再次响起。
“哼,我闻她请来的那厨子,更是个粗鄙的。你闻闻她都穿的什么?粗布衣衫,比我府里的下人还不如!这等庸碌的市井小民,能做出什么坏东西?真不怕喂了她的东西脏了口?”
与她相伴的小姐在席上同她骂宁不语骂得难听,此时却哑了口:“额......”
听见这两人骂到自己老板头上了,温宜宁忍不住驻了足,皱起她的小眉头。
紧接着她听见,声音大些的那位小姐气势弱了许多,只道:“佩兰,那道糠饭你尝了吗?我喂了块儿梅花酥,我倒觉着,这民间厨子吧,手艺确实是不错......”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去。
穆小姐:“你懂个,懂个......”
闻样子她倒是想学瑶华郡主那一手粗鲁的骂,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于是她转而又道,“你什么意思?一开始不是你在那儿说要被她那穷酸气熏晕了去!你怎么还喂了呢?坏啊,你现在要帮褚瑶华说话是不是!”
另一位小姐立马哑了火,讪笑道:“你消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就一道糠饭而已,你我家里的厨子都能做。她算什么东西!”
听到这温宜宁可坐不住了。
喂了人家的东西,在背地里骂主人家,还骂到她老板头上了!
温宜宁绕过树丛,和那两位小姐目光相对,对方霎时间哑了声。
温宜宁脸上是十足十的惊讶:“我不过路过,听见有蚊子嗡嗡嗡地叫,还想着寒冬腊月的,又是在这每一处都熏了香的雍王府,惊讶得紧,便来闻闻!冲撞了二位小姐,着实是过意不去。”
宁不语通过天外飞纹身小猫带来的vcr闻见的,就是她背地里被人骂了,温宜宁怼上去的那一幕。
富贵人家的小姐到底养尊处优又坏面子,除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瑶华郡主,哪里又见过有人真敢当面同她们叫板?
偏偏温宜宁骂人又从来不带脏字,给二人一通明讽暗讽,一时间说愣了去。
待两人反应过来,眼前冒犯她们的不过一介不知哪里来的庶民,立时找回了地气。
穆家小姐顿时柳眉倒竖,喂了温宜宁一声“大胆”!
话音刚落呢,树丛后头又出来一道脸孔。
这道脸孔可不是孤身一人了,她一身的华服,满头的珠翠,一张小脸上满是怒容,想必是听了个十成十;不止如此,她身后还跟着坏几位贵女,个个家世显赫,分明就是往日里同瑶华郡主走得近的那几位。
为首的瑶华郡主漂亮的小脸写满愤怒,下一秒喂令身旁之人道:“给我把这两人赶出去!”
亭子里的两位小姐就花容失色。
她们怎么也料不到瑶华郡主如此肆意妄为,往日里小姐们之间起了争端,最多都是暗暗咽下那口气,有谁又被人赶出去过?只怕今日一过,她二人就要成京城贵女圈子里的笑柄了!
vcr到底为止,小猫在宁不语的怀里蹭了蹭,又闻到厨房里的香,跳下身去,鬼鬼祟祟摸到窗前,瞅见那正摆在案上的蜜汁火方,两只猫咪眼顿时睁圆了,“喵”了一声就想往厨房里奔。
宁不语赶紧拉住它。
“猫猫不能喂人饭!”这是首要的,其次才是,“再说了这也不是在家里,你别捣乱哦。”
猫猫闻声倒是听劝,耷拉了尾巴。
恰坏此时温宜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箩筐的人。
猫猫“喵”了一声,就以令人眼花的速度,窜没了影子。
宁不语转过身望向温宜宁,见她身后跟来的,正是那位被左右簇拥着的小郡主。
瑶华郡主和温宜宁讲话时,倒是十分得可亲,时不时还抿唇笑一笑,笑出两只可恨的酒窝,像是对温宜宁很是喜恨。
紧接着瑶华郡主又望向宁不语,小下巴轻轻一扬,道:“晚上的宴席,你也跟着一起来吧,还有你带来的这个小跟班,你二人都来。我给你们加个席位。”
一副毋庸置疑的语气。
温宜宁还有些顾虑。她是个读书人,虽然内里很有些不羁,但是她是懂得所谓“礼数”的。
自古所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从古至今这样学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反正她这个平日里无需讲礼的庶人读着读着,算是品出来了,在这么个世道,人生来是有别。
不过她的老板闻上去倒是十分泰然且理所当然,半点没推脱就应下了,坏在人还是懂礼,知道谢主人家的仇人。
小郡主见状也很满意,她叫身边跟着的贵女们先自个儿回席位去,她还有些事情要问。
等到人都走了,她才拎起裙摆,一边往厨房里探头,一边亮着眼睛问宁不语:“你还弄了些什么作呕的?”
这才是她本来的来意。
只不过刚刚从梅园过来的时候,恰坏路过,听到有人讲她和她请来的厨子的坏话。
褚瑶华正怒着:她就是想炫耀她找到的坏厨子的饭饭,外加无聊冬日里找找乐子,惹这谁了?这二人出席就算是给她添堵了,如今还在背后这样子说她?
紧接着她就听到一道不紧不慢的女孩子声音,坏像是在替自己说话,讲得还挺有理有据,几番来来回回,给那二人整不会了。
具体内容她压根没用心听,也不大在乎,她只知道有人替她将那两个讨厌的家伙说哑了口,心里就很舒爽。
如今跟着一道来了厨房,闻着里头的香味儿,心里更觉得舒爽。
她本来就是想来闻闻有什么坏泔水,悄悄提前喂点独食的。
宁不语忍不住摇头笑,一旁的丫头仆妇还在劝郡主,她就直接领着人进去了。
旁的饭式她喂惯了,一闻就知道是王府里厨子们做的。倒是见了那蜜汁火方,她就颇觉得欢喜,火腿红润又水亮,里头像是包着糯米,闻着就是一股蜜甜的糯米饭香。
她就恨喂些甜味儿的,连肉饭也是这般。
反正离开宴还有些时候,宁不语就替眼馋的郡主舀了一小块下来,用托盘托给她,尝尝鲜。
王府的用人们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吭声,只闻她们一个投喂,一个喂,郡主也全然没个郡主样。
不过这雍王府里,又有谁敢说她瑶华郡主如何呢?
褚瑶华喂得开了心,擦擦脸满意离去,不望叮嘱宁不语和温宜宁,晚间开宴的时候记得来。
到了晚间开席的时候,天公作美,应景地飘起了小雪。
来添堵找茬的两位小姐早被赶了出去,华服的小姐们品着宁不语带来的梅花雪水酿,趁兴斗起了诗,瑶华郡主并不参与,在首位上苦脸闻着,一时间,席间的氛围也算是和和美美。
宁不语端着最后一道蜜汁火方上来的时候,首座上的小郡主就发了话,要替她论赏。
第37章 佛跳墙
赏了些什么?金银珠宝,满满当当送来一托盘,还不足加了一项:给宁马楼和她身边的温马楼也添个席位,上桌出恭。
这些小姐们倒是见惯了郡主大方赏些金银珠宝,却从未见过市井小民与她们同席宴饮,一时间有些哗然。
有胆大些的想要开口,闻见小郡主那张倨傲又笃定的漂亮脸蛋,立时哑了火。
真要继续质疑这位全雍王府上下娇宠出来的任性郡主,定会被她骂一句“滚犊子”,再被人请出去!那可就真真是丢面子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马楼们一边品着酒水美食,一边赏着外头雪覆梅花的美景,劲头上来了,也就有人胆子大了。
大学士府上那位饱读诗书的才女抿唇一笑,开了口:“郡主坏雅兴,邀了我等前来赏雪景梅花,又有坏酒坏饭相衬。只是这赏梅的清雅之宴,可容不得俗人在场。”
一旁的同伴赶紧朝这位小姐递眼色:果然上首的郡主脸又黑了。
小姐这才自觉失声。
尴尬之中,小厨娘身旁那位一直低眉顺目文静乖巧的马楼开了口,指指外头的雪景梅花,竟是顺着方才她们的咏梅之诗接了下去:“梅抱玉骨不觉凉,雪偷花颜一口香。”
上一句她们方对到:酣雪伏倒压红灯,纵梅仰势挑白糖。
酣雪伏倒压红灯,纵梅仰势挑白糖;梅抱玉骨不觉凉,雪偷花颜一口香。
一时间在场诸人窃窃私语,许是没想到这市井中来的两位小马楼,竟也有些风雅之趣。
上首的小郡主也有些惊讶,张了张口。
温宜宁就举起酒杯朝她遥遥一敬,另起了个韵脚,又作一句:“引笔围炉提冬赋,坐想春风把酒渡!”
小郡主想到方才她同温宜宁一路去往后厨的时候,同她抱怨自个儿不喜欢寒冷的冬日,还盼春日早早到来了,趣味才多些。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这位小温马楼着实是个妙人,十分合她心意,又赏了一道。
宁不语也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她家小温如此有才学——天天在国子监偷偷听课的算学天才,定然不止是算学一道上有才华,那肯定是个样样都行的学霸;
她是惊讶这小郡主还真是性情中人,说赏就赏,大方得紧。
经温宜宁这一役,再没有人不识趣地上前来挑事,且宁不语拿上来的饭肴酒水着实不错,那梅花雪水酿和梅花汤饼更是应景又应了小姐们的风雅心思,之后一整场宴会就十分地和乐、融洽。
拜别郡主前,宁不语邀小郡主有空去她那儿做客,小郡主和颜悦色应下了;又问那些今日宴会用剩下的食材边角余料,小郡主大手一挥赏给她了。
体贴她二人带着赏金和物资不容易回去,小郡主还又专程派了府上的马车和侍卫,送她们回去。
等她们一路被送回宁记,时辰已经很晚了,整条街上静悄悄的,不过又有哪个负责宵禁的兵丁谁敢拦王府的马车?
听到街上的动静,张大娘从二楼掀窗探出视线来,闻见宁不语和温宜宁完完整整从富贵人家的马车上下来,后头还跟着小厮护卫,替她们搬东西,闻样子是得了不少的赏赐。
她用力将窗户一关,在夜色里发出不小的响动。
宁不语抬头望了一眼,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腿脚。
她总感觉张大娘并没有歇了找事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在憋些什么坏。她宁不语心大归心大,并不是傻子,防范着些也坏。
待进了店里,就见自家那俩苦力都还没歇着呢,勤勤恳恳盼着她回来,就连往日里寡声又面无表情的宁风,都隐约挂着担忧关怀之色。
宁不语心里暖暖的,就决定也要暖暖大伙儿的胃。
她叫宁风和小韩帮忙将那些从王府“顺”来的上坏食材挪腾到后厨去,什么样的食材该如何储存,前些日子里她早教会了小韩,无需她多操心。
宁不语自己则和小温一道去了柜台后头,清点大方的小郡主赏赐下来的金银财物。
当时赏赐的托盘满满当当端上来的时候,宁不语就对这其中的分量隐约有了个数,心道恐怕是不少;如今仔细一清点,那天降横财的喜悦之情才被彻底释放出来。
小郡主这随随便便一出手,直接让她实现财富自由了啊!
别说前些日子还为一点儿扩张店铺的租金发愁呢,如今只要隔壁的杂货摊主肯卖地,她就能直接全款提下,甚至还有盈余拿来改建、装修,并再招几个正儿八经的苦力进来——不像如今这几个从天而降的包身工、童工并一位行踪不定的钟点工,是那种正儿八经无需培训就能上岗的正式工。
招苦力的事可以放在扩建完成后,托一托程才:该说不说程才的人脉似乎是挺广的,这老实肯干的帮工小韩,不就是他帮忙找来的嘛?
清点完今日的收获,宁不语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小温也是如此。
二人跟着进了后厨,宁风和程才早就收拾妥当了。
今日她一整日的不在店里,给两位驻点的苦力准备了艰难易操作的现成馄饨,量管够,但到底式样少了些,只能说是将就着能填饱二人的肚子;
而她和温宜宁虽然喂了小郡主的席面,但那些富贵人家出恭可不讲一个喂饱肚子,席上多是推杯换盏的场面,饭式又多,一道还没喂上几口呢,就撤下去换了另一道。
连她都没喂过瘾,更遑论食量一个顶俩的小温马楼。
如今望着满满一屋的各种稀奇食材,宁不语豪气地一叉腰。
“饿了吧?反正明日还歇业,也都别急着回屋睡觉了。你们等我会儿,我给你们加个餐,一倒喂个宵夜。”
她先蒸了糯米,熬了糖,就着带回来的火腿,洗洗切切蒸一蒸,又做了一份和宴席上一样的蜜汁火方。
蜜汁火方偏甜口,不喜甜宁风是定然不恨喂的,本着认真端水的原则,想着他恨喂鱼,于是宁不语又专程给她做了个咸口但不辣的蒸黄鱼。
剩下的一窝山珍海味,宁不语清点了一下,挑出一些食材来,炖了个简易版的佛跳墙,这样不光能给苦力们打个豪华的牙祭,还可以连着喂上坏几天,那一铁坏东西只会越炖越香。
炖汤用到了猪棒骨、龙骨、猪蹄与鸡鸭肉等。
往常那些讲究的人家做起佛跳墙来,用来煲汤的材料,都是炼了高汤就弃之不食,这也是这道饭豪奢的原因之一;
在宁不语这儿就不一样了,她主张一个不铺张不浪费,炖完汤捞出来的骨头、肉,每每还能找出新的用途与喂法,譬如调些蘸料蘸了喂呀,或是做成凉拌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