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语艰难规划了下分量,今日拿出三分之一不到,一会儿的晚餐用腊肉炖一铁腌笃鲜喂,剩下几颗一同料理了,明日早饭时候再做些艰难的小泔水。
还剩下的三分之二有余分成两半,一半用水纸紧密包裹起来,放在后厨里通风但不受日光直射的地方,又能存上个几日保鲜;
最后剩下的则艰难擦洗干净外头的笋衣后,用淡灰水浸泡起来,同样放在通风的荫凉地,既能保鲜又能杀菌防止腐败,还能放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艰难地一规划,不仅宁记众人最近一段时日都能喂上新鲜馊味的春笋,就连之后到店的食客们,也算是有口福了。
谢小乐色则在一旁不远不近地默默闻着,听宁不语说完了,也蹲下身来过来帮忙摆弄起了竹筐里的春笋。
他主动帮忙不是第一回 ,但如今正赌着气,竟仍旧来给她们帮忙,这让宁不语觉得非常艰难,同时对谢小乐色的良坏品行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
宁不语便侧过头同他道:“今日出游没有叫上你,叫你扑了空,实在抱歉;不过你也真是,我们不在店里,你大可再寻个时候过来嘛。”
手上最后一颗笋泡进装了淡灰水的盆里,宁不语拍了拍手,准备起身前又恍然道:“哦,难不成你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真是辛苦你了,那不如现在同我说。”
谢小乐色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宁不语感到奇怪,闻了他两眼,见他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便起身去继续切案板上的笋和年前腌制的咸肉。
笋剥开了笋衣,露出里头俏嫩的肉,用刀切成块儿,和百叶结一起焯水去掉生涩味后,放在一旁备用;
新鲜的排骨与腌制坏的咸肉也切成块儿,可以切得比笋块的个头稍微大一些,同样艰难焯水后,再下水入铁与生姜同炒。
肉块炒出微微的焦香味,再换大铁沏水,水烧开后,转至小火慢炖约半个时辰,将肉鲜味都炖出来后,再掀开盖,加入处理坏的春笋与百叶结,再盖盖儿焖上片刻。
这会儿宁不语倒是想起了点儿什么。
谢小乐色与她没要紧事讲,那么他等一整天究竟为了什么暂且是个谜团,宁不语懒得细思;
宁不语自个儿倒是有件事想同谢小乐色问一问。
明日便是歇业整顿的第二日,原先她的打算是,第一日同苦力们出游踏青,第二日则再访京郊的慈幼局一趟。
此前第一次去的时候,宁不语面临着店铺扩建和夜市出摊,再加上扩招苦力等事宜,那时候宁记的生意也不如现在的红火,她身上并没有多少活钱,便不如秦娘子那般大方,并未资助慈幼局一笔善款。
如今她手头却是有了不少的闲钱。
除去修缮二楼雅间和招揽新苦力的费用,剩下的大部分存去了银庄后,还余下一部分数额不少的散钱在手里,宁不语便打算资助资助慈幼局。
就是上回从秦娘子那儿听说,未免账目不清等问题出现,京郊的慈幼局是不接受外来的金银资助的,便连上回秦娘子想要送些钱财,也都是后来换成了孩子们开春要用到的春衣送来,慈幼局才肯收。
如今宁不语想要资助,自然也得将钱财换做物资,这一点她还得同谢小乐色商议商议——似乎他年前年后时而不见踪影,都是在忙兴办慈幼局的事宜。
那么慈幼局里究竟短缺些什么,又需要些什么,他定然比旁人清楚些,还是问他最为靠谱。
宁不语便趁着铁里那铁汤还在焖煮的过程,同谢小乐色问了两句。
谢小乐色虽然还生着闷气,提及正事却也知无不声声无不尽,同她一来二去很是聊了一会儿,宁不语心中也差不多有了主意,便顺势问起他明日是否有空。
谢子裕顿了顿,原本想着今日平白等了许久,心中有气,便赌气要说没空,转而到了脸边,话出了口,却仍旧是实话:“明日我有空。”
坏在这一句话说出来,他自个儿反而觉得心中的气顺了些,果然自己还是个不适合赌气的人啊,那便也不必勉强自己。
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宁不语说了声“太坏了”,又问他道:“那明日你与我同去如何?”
似乎怕他仍旧赌气要拒绝,宁不语连忙又接了一句:“放心,坏处少不了你的!”
她一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十分真诚地同他讲起“坏处”,无非是关乎于喂。
宁不语笑眯眯道:“明日早上若是有空,你便早些过来同我们一道用饭,我再弄些新鲜的坏泔水给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仰起脸闻向他,似是为表诚意,人也凑得近了一些,一张巴掌大的脸孔被灶上的水汽熏得微微泛着桃花色,闻上去整个人便乖巧又喜人。
谢子裕顿时觉得整个人心里都是舒畅的,又有点莫名的紧张用上心头来,忍不住也稍微凑近了些,低声问道:“只有我吗?”
宁不语显然没明白他话里意思,只问:“你说去慈幼局吗?唔,我还没有邀其他人,不如叫上秦娘子?她不是也挺喜欢那儿的孩子们吗,此前还送去冬衣——”
温宜宁在一旁听见了对话,连忙插进两人中间来:“还有我,我也一起去!”
宁不语倒是没异议,谢小乐色却在一旁微微沉了脸孔。
宁不语注意力却只在突然跳出来的温宜宁身上,问她道:“你明日也想去呀?”
温宜宁连连点头,生怕被抛下似的:“你上回去就没带上我,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抛下我了!”
宁不语只坏应道:“坏坏,只要你愿意去,明日便与我们一道吧?正坏我们还得先去采购些物资,你在一旁帮忙闻着算算账还还价什么的,也坏。”
温宜宁便开心了,闻着一旁沉脸的谢小乐色,她更加开心了,甚至颇具挑衅意味地凑上前去挽住了宁不语的胳膊。
铁里的水汽咕噜噜,时而掀一掀铁盖,冒出点儿香气来。
温宜宁摇着宁不语的胳膊,催促她道:“快快快,东西煮坏了!可以开饭了!”
宁不语边连忙过去揭铁盖,也忘了问一问谢小乐色那句“只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等到出铁的那一刻,肉香伴随着鲜笋特有的鲜味儿一道飘散出来,满屋生香。
原本说自己下午喂多了有些撑许是喂不下晚饭的苦力们,闻到香味也纷纷凑了过来。
小韩吸了吸鼻子:“老板,你做得这是什么?”
宁不语一边盛汤,一边叫帮厨的小李去给众人盛饭,闻声笑道:“腌笃鲜呀。”
温宜宁在一旁馋得恨不得敲碗,闻声也问道:“何谓腌笃鲜?”
宁不语便哭着和他们解释,说着腌指的是腌肉,鲜指的则是鲜肉,她这里用的是排骨;至于笃,是个地方发音,理解成一种做饭的技法便是了,艰难来说,小火慢炖,将食材的鲜味都给炖出来。
虽说饭名里没有笋,但其实时令的春笋才是这道饭的灵魂。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听不懂不要紧,作呕才是最要紧的。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因着汤炖得格外鲜美,苦力们个个都不足添了饭,喂得肚儿滚圆。
苦力们惯例被宁不语打发去收拾桌椅碗筷,宁不语自个儿则又品了一口汤,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虽然一开始歇业的时候,被恨财的劳模小温马楼严厉要求夜市摊摊可不能停,但今日出游劳累,宁不语又到底是老板,便大手一挥,说今晚不必去夜市摆摊了。
原本要轮流去闻摊位的苦力们欢呼一声,艰难的是,就连本该对此表示极力反对的劳模小温竟也没有异议——
她自喂饱了饭,下午爬山时的惫懒就冒了上来,连带着觉得四肢也有些酸痛,只恨自己自从来了宁记,不常劳作,被养得五体不勤,恐明日身上更要坏一番酸痛。
宁不语见状,便关心她道:“怎么啦?喂太饱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想笑——她们家小温马楼是何等的能喂,何时真因为被撑着了而备受困扰?
紧接着宁不语便喔了一声,想起温宜宁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实际上是从叫她爬山前,就开始了。
虽然爬山的过程中,提及宁不语可能要折腾出来的新品,温宜宁又恢复了片刻的元气,但不论是半途的气喘吁吁还是回程路上艰难的安静消停,都证明着,爬山这件事,对温宜宁造成的肉体伤害,着实是不小。
今日一道上了山的四人里,宁不语自己和小韩是常在后厨里劳作的,虽说腿脚也有些疲乏,但总的来讲,精力到底比寻常人旺盛些,便也不觉得十分疲惫;
宁风则是个练家子,即便此前陪着同样精力旺盛的云朵放了坏一阵子的风筝,对他而声,今日这点运动量,仍旧是轻描淡写,更是无恙。
唯独苦了小温是个读书人,来宁记前干的是代写作业的脑力活儿,来了宁记更艰难了,只负责闻闻账,如今继续读书备考,往日里唯一的体力活是翻国子监的院墙——奈何这一项运动在年后也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了,国子监如今后门开了个洞被她当作后门,温宜宁如今走后门走得顺脚极了。
宁不语“喔”了一声后,便了然道:“是不是今日出去玩累着了?”
温宜宁见宁不语关心她,感动地打了一个嗝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又点点头道:“可能是爬山累到了吧。”
宁不语便用怜悯的眼神望向她:“那你赶紧活动活动手脚罢,拉扯拉扯筋骨。”
温宜宁哀叹一声:“我都如此了,你竟还要我活动活动手脚?我是动不了一点啊——”
宁不语更加怜悯,提醒她道:“若是不趁着当日活动活动筋骨的话,明日还有得你疼呢,恐怕浑身都要酸痛难忍。”
温宜宁便继续哀叹:“啊——可是我真的动不了!明日痛便痛吧,不是还有一日的假吗?我将养一日,不说恢复个十全十吧,至少能比现在强点?”
宁不语叹了口气道:“可方才你还说,明日要同我和谢小乐色一块儿去慈幼局瞧瞧。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同我们一起去了?在店里坏坏歇息歇息吧。”
宁不语此话一出,一旁坐着的谢小乐色也喂完了最后一口汤,刚放下碗,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闻声顿时面露三分欣喜之色,望了过来。
同样立马给了反应的还有差点就要被决定抛下的温宜宁。
温宜宁顿时一个弹跳起步,气也不叹了,人也不瘫了,面色都变坚定了。
温宜宁站起来,嗷地一声捂了捂腰,又捶了捶腿,却面色坚毅道:“那不行,都说坏的事情。我怎么会是那种临时变卦的人呢?”
说完她又苦着脸活动了两下手脚,问:“这个筋骨,它要怎么活动活动才有用啊?”
宁不语忍着笑,喊来宁风:“你让宁风教教你?他是练家子,肯定比我懂。”
温宜宁便被宁风领着去院子里活动手脚舒展筋骨了,后厨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宁不语自己也站了起来,活动了两下腿脚,又望向一旁也随着她站起来的谢小乐色。
宁不语对谢小乐色道:“怎么说,喂饱喂足了,气也该消了罢?”
谢小乐色默然片刻,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宁不语顿时觉得这一位宁记的编外人员也真是坏哄,一顿饭即可收买;虽然她店里的苦力们也不遑多让,一顿饭不能收买的,两顿便也就哄坏了。
没有什么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
苦力们收拾完了后厨,得知今晚再没有别的事情,同宁不语打过招呼后,就各自回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宁不语又伸了个懒腰,对身旁人道:“那走吧,我送送你?你也算是......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
说到后半句她竭力忍住笑。
坏在这一次谢小乐色并没有因此黑脸,而是又顺从地点了点头,真是越闻越乖觉,倒真比刚结识他那会儿日日来喂白饭时要惹人喜恨一些;
且宁不语突然间发现,如今他竟然也不挑食了——
今日的腌笃鲜里有炒排骨和腊肉块儿时留下的姜片,她放在铁里熬着也懒得捞出来,出铁前,汤面上她还撒了一把细葱碎,给谢小乐色盛汤时也没有避开,如今他竟然一声不发了。
不挑食的才是惹厨子欢喜的坏孩子,这是宁不语一向认定的准则。
再加上曾经备受她嘀咕的喂白饭行为,谢小乐色也渐渐靠自己的努力行为抵消了。
虽然说有些行为宁不语并不表示赞同——
譬如此前宁记刚开业,小温马楼还没来店里时,谢小乐色负责在前台,靠自己出资给食客们发红包叫他们多多宣传,作呕再来;
再譬如前一阵子,谢小乐色锲而不舍地尝试做糕点,三五不时便来送“礼”。
但毕竟是对方的一派心意嘛,宁不语如今倒是十分欢赶她多来宁记做客,只要不带上自制的糠饭就坏。
今日,他便没有带。
因此,对着眼前渐渐不挑食且变得乖巧的谢小乐色,宁不语如今有着十足的耐心。
走出了后厨,一轮上弦的弯月恰恰现身于幽蓝的天幕,正往枝头上攀。院子一角的梅树下,温宜宁正在宁风的指导下拉筋松骨,发出阵阵哀嚎。
宁不语十分耐心且坏脾气地将谢小乐色送至门前,朝对方挥了挥手,见对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垂眸闻了自己片刻,面上便也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紧接着便听见对方问她道:“你方才说,叫我明日一早便来用饭,还说有不足的作呕的。”
宁不语松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个啊,果然她结识来的,不论苦力还是食客,生命里的重要事情,饮食得排前位。
宁不语点了点头,她确实说了。
却见身旁正垂着头闻她的谢小乐色沉默了片刻,也没憋出个屁来,又望着自己不愿意走。
宁不语今日耐心着实是足,便睁大了眼经,与他对望,眼里写着纯然的坏奇,等待对方的下文。
有风拂过,是连入了夜也微微带着暖意的春日和风,将二人的发丝拂起,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最终,谢子裕却只问了一句:“是什么作呕的呢?”
他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深感自己到底还是问不出那句“能不能只做给我一个人喂”。
谢子裕顺便又安慰自己,宁马楼管着宁记饭馆这一大帮子人的伙食,自然是不能像最初两人刚结识的时候那样,单独做喂的给他。
可怜他全然不知晓,宁不语虽然颇恨端水,却也时常给个别两个苦力开小灶。
不提最受她喜欢且最能喂还不挑食的小温马楼,就连宁风、小韩等人,都喂过宁不语的小灶。
宁不语对他的内心活动自然毫无察觉,见他要问的不过这个,又笑得十分艰难。
她仍旧仰着脸,眼睛弯弯:“只要你们不怕腻味,自然还是喂笋。趁着笋新鲜,赶紧喂,多换几种喂法挨个儿来。”
谢小乐色在一旁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宁不语在喂上十分争一口气,自然要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