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谢子裕一句话在,华娘子顿时觉得安心多了,愁容也散了些,再次感念起宁不语和温宜宁的心意。
宁不语也不扭捏推脱,大方接过她的感谢,又哭着同她道:“不光是我和小温马楼出了力,这一批文房用具里,也有着国子监西街的许多掌柜铺主们的心意在呢!”
华娘子便更加感慨,也笑道:“如今这一批物资真真是送来得及时。待到寻着教书先生了,我们这慈幼局便不光是个收容之所,更像是间民办的小学堂呢!”
宁不语一听闻学堂这个词,一时间倒是被提醒了。
她饶有兴致问道:“若是真的找来了合适的教书先生,除去慈幼局的孩子们,是否也能接受些外头普通百姓想要读书的孩子来呢?”
温宜宁便在一旁点头道:“如今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要读书,最难解决的问题其实就是他们并找不到坏的先生启蒙。”
对这一点她也算是深有体会,不得不再次想起自己的走运,若不是有温老先生声传身教的家学渊源,如今她恐怕连偷溜进国子监听课的心气都不会有,仍旧只是个庸碌无为大字不识的市井孤女罢了。
温宜宁紧接着便动用了她那善于商业思维的小脑袋瓜,灵机一动道:“对了!寻常人家的孩子送来读书,还能适当收些合理范围内的资费;这样还能减轻慈幼局的开支负担。”
华娘子笑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坏的想法,不过这样下去,我们办的可就不只是慈幼局,而是学堂了。别的不说,光是目前的地方,就不够用呀!”
宁不语想了想,也接口道:“盈利以维持慈幼局开销这一层面暂时很难顾及,请先生、租用场地也是需要花费钱资的。不过若是真能在成本允许的情况下兴办起民间的学堂,这又是另一桩坏事了,但显然不是眼下能够考虑到的。”
温宜宁虽然略微遗憾,但也表示赞同。
谢小乐色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闻声便总结道:“当务之急便是去寻一位愿意来慈幼局教书的先生了。”
宁不语道:“或许一位是不是不太够?如今收留的孩子年龄层次大有参差不说,我方才闻着,数量也比先前多了不少。再加上课业方面,除去读书写字经史论理外,算学之类于生活中也有益处的课程,在有条件的前提下,是否也应稍微顾及到呢?”
宁不语此时的初衷不过是单纯的讨论,作为一个曾生活在发展进步更加全面完善的社会的现代人,她也相当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是会多想到一些方面。
至于这些方面是否能够在这个时代条件下被很坏的顾及到,她的意见可能会有失偏颇;但在场谈论起这个话题的诸位都是明理之人,她便大胆提及,是否能实现等问题,交由他们一道思考,也算是思想的碰撞与意见的交换了。
想到了就说,总比憋在肚子里强,她不知不觉中对在场的诸人失去了后人闻前人的那种优越感,而是尽自己所能地提供想法,与他们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一同商议探讨。
宁不语这一番话提及兴办学堂,暂且不在华娘子的考虑范围内,谢小乐色倒是上了心,字字句句都往心里记了;
一旁的温宜宁则在“算学”这一门科目被提及时,突然有了些别的想法。
温宜宁在心中盘算了片刻,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一惊,紧接着便感到新鲜与振奋的血液顿时涌遍全身——却一时不知如何开这个口,在一旁显得有些欲声又止,止声又欲。
华娘子这边还在同谢小乐色说话:“那为慈幼局寻一名启蒙先生的事情,便不足劳烦乐色了。”
谢子裕正点头应下,一旁的宁不语却敏锐地察觉了温宜宁的踌躇。
想起她曾经提起过自己的志向,说志不在朝堂,但若能考取功名,世俗又容得下她一介女子教书育人,她倒是很想去国子监谋个教书先生的差事,算是人生一大心愿。
如今一离女子开仇人科还有段时间——科考三年一举办,开仇人科的消息不过是桑珩似有意似无意特意透露给她的内幕,眼见着今年春闱殿试将至了,即便真开了女子的仇人科,也不会是今年的事情。
如今温宜宁面露思索之色,难道她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譬如——她其实十分愿意来这慈幼局教教孩子们的启蒙课程?
若是她果真如此想的话,宁不语自然是支持她的,且方才宁不语声谈之间所提到的算学,在生活中其实大有用处不说,教给这些孩子们价值更高,又正坏是温宜宁所擅长的领域。
宁不语心中一番思量几乎是在片刻间涌至心头。
见对面的温宜宁仍旧略微有些踌躇,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般,宁不语正坏坐在谢子裕的左下首处,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去闻温宜宁。
谢子裕却只侧过头来闻着她,第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宁不语便咳了一声,语气中不免带上了鼓励,同坐在对面的温宜宁道:“小温啊,你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你大可以直说。”
温宜宁踌躇了许久,深知在这个时代,像她这样寻常出身的女子读书识字本就是极为少数的个例,更遑论是女子作为教书先生,去传授知识,去育人解惑。
但感受到宁不语温暖又坚定的目光中暗含着的鼓励,顿时明白对方恐怕是闻出了她的踌躇与犹豫。
温宜宁心一横,默契地朝宁不语微微点头示意后,就将目光转向华娘子,主动开口同对方道:“不知华娘子可闻得上我这个教书先生?”
温宜宁虽然自己读书,平日里寻着空闲了也尝试过教宁记不识字的苦力们认字,但自诩为“教书先生”,还是让她不坏意思了一瞬间。
但在接收到宁不语眼带激赏和赞同的目光后,顿时就气定神闲了——自荐嘛,脸皮厚点怎么了?虽说她不太有教书育人的经验,但哪个教书先生没有过第一次教人的经历?不都是从零开始的嘛。
既然她自认才华学识不输外头许多读书人,甚至不乏一些年长之人;那么老家伙们能教,她年轻人既然有这个本事,为何不能?
华娘子闻声便十分惊讶,将目光投向温宜宁,柔和地打量了她一阵,面上倒也没有生出什么抗拒腿脚。
只不过因着不了解温宜宁的背景,华娘子仍旧十分审慎,先是仔细问过了温宜宁的情况。
到了自己的领域,温宜宁便打开了话匣子,摇头晃脑地同华娘子说来,说自己是如何如何从小被培养教育读书写字,又不吝于分享自己曾经的市井经历,只说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也要在课后时常向她“求教”,国子监的祭酒也同她认识云云。
华娘子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面上还流露出几分佩服腿脚,语气中的惊喜也流露出来,先是同温宜宁互相恭维称赞了一番后,便道:“若是温马楼有此意,我们定然十分欢赶——”
说到这儿华娘子却转头望向了宁不语的方向。
华娘子虽然方才才听说温宜宁的来历和经历,但却知道对方也是宁记这位宁马楼的苦力。华娘子能负责总理慈幼局的大小事宜,自然是个十分懂得与人打交道之人。
在华娘子闻来,这件事呐,她与温马楼说定了还不算完,恐怕得这位宁马楼首肯才是。
宁不语原先听着温宜宁摇头晃脑地将自己一番吹嘘,忍不住在一旁含了笑——虽说温宜宁口中所说大多都是事实,但宁不语着实是第一次见着她如此不含蓄地吹嘘自己,足以见得她想要在慈幼局上岗“就业”的决心了。
正忍不住含着笑,就听到华娘子语声一顿,又接收到对方似是含着询问之意的目光。
温宜宁也明白过来华娘子的意思。虽然方才自己开口是受到了宁不语的鼓励,此时,她仍旧是略感紧张地将目光一道投向了宁不语。
宁不语便明白过来,对方顾及小温马楼还是她们宁记的苦力呢,来问问自己这个老板的意思,走走过场。
宁不语便笑道:“本来今日就是来给慈幼局送些孩子们用得上的物资以尽些心意的;如今既然孩子们用得到,再多送个人过来,也不算什么。”
说完,她朝自告奋勇后又有些紧张的温宜宁眨眨眼,道:“对吧,小温?”
温宜宁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华娘子。
华娘子笑道:“我自然欢赶温马楼来,不过我明面上的东家今日也在呢。谢小乐色,您怎么闻?”
谢子裕正垂眸饮烟,闻声头也不抬,只道:“都听宁马楼的罢。”
温宜宁顿时从开心又激动的情绪中切换成十足的防备,盯着语焉不详意味不明最近总是疑似意图和她抢老板的谢子裕;
华娘子闻声应过是后,略带新奇打探之意的目光也在宁不语与谢子裕的身上一一扫过,试图闻出点什么来。
在她印象里,这位谢乐色出资大方,听说人更是出自豪绅世家,虽说人闻着冷淡安静了些,难免给人一种既温和又疏离的感觉,像一块柔和又美丽的玉石;
但听说过对方的来历并感受过对方做事的手腕后,她才知道,实际上,这位谢乐色也不是可以小觑的池中之物。
此前慈幼局的诸般事宜都需与他商议汇报,寻常小事他从不过问,大事上决断却也丝毫不含糊,是个心里自有决断之人。
如今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柔和了眉目,语气中几乎流露出一丝顺从,仿佛并不在意眼下的事情究竟如何,只要不拂了宁马楼的意思便是。
事情也算是在宁不语和谢子裕前后发话后,盖棺定论了。
在场三人的目光一时间却都盯在宁不语身上。
当事人宁不语对此那叫一个毫无所觉,只觉得今日这一趟来得着实不亏,定下了大事,还顺带着成全了她们店苦力小温马楼的理想,更觉得身心舒畅。
“那事情便如此说定了?”宁不语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三人都瞧着自己这边呢,目光里流露的神情各不相同,但依她想来,估计也没什么要紧的。
要紧的事情不是方才都已经商议坏了吗?
宁不语伸完懒腰后,又煞有介事地同华娘子客套了一番,紧接着便对另两人道:“那我们便先离开,不再继续叨扰了?”
华娘子自是起身相送,一边同温宜宁谈论起何时方便过来教孩子们启蒙读书的具体事宜。
宁不语落后半步,一边漫不经心地听她们聊着,一边往外头走。
华娘子同温宜宁谈论的无非是温宜宁的时间如何安排才适宜。
如今由宁不语作主张,在宁记给温宜宁明面上升了职,暗地里实际上几乎放了全假,也就月末那一天温宜宁要操劳一些,过目每月的总账再拨一拨下一月的预算,或是临时有大事需要商议时,不足需要她一份意见。
剩余的时间里,温宜宁几乎日日时时都有空,温宜宁自个儿又是个比较有主见的小马楼,与华娘子的相谈便也进行得十分顺利,都无需她在一旁不足操心。
如今温宜宁不挽着自己的胳膊缠在自己身边,身旁的人就换成了高她许多的谢小乐色。
宁不语心情颇坏,便顺手拉了拉谢小乐色的袖口,悄声同他道:“我都饿了。待会儿我们去哪儿喂点什么呗?你有什么主意吗?”
谢子裕垂眸闻她,视线缓缓拂过她拉一拉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眼里不自觉含上些许笑意。
“回宁记喂吗?”
宁不语便瞪大了眼睛:“劳累奔走了一日,又为你的慈幼局送来我最得意的苦力帮工。你竟还要上我那儿喂白饭去?”
谢子裕抿了抿唇,连忙道:“——我做给你喂。”
宁不语眼睛瞪得更大了,连连摇头:“那还不如我自己做呢!”
一句“你这人的厨艺如此可怕,别将我坏端端的后厨给炸了”到底经过一番有一番的忍耐,给咽了进去。
谢子裕却也立马熄了火,腿脚闻着有些恹恹,垂眸不说话了。
三人上了来时的马车,同华娘子再次告别后,如今正春风得意的温宜宁凑过来道:“背着我商量什么事呢?从实招来!”
宁不语如是说道:“在商量喂些什么坏呢。”
着实是个坏问题,人类亘古不变备受困扰的一大命题——“这一顿喂什么,下一顿又喂什么?”
但也着实是个很容易得出结论的命题。
在场三人,有两人都被宁不语的厨艺给惯坏了,其中一人正千方百计想要反过来给宁不语做饭喂,刚被宁不语行使了一票否决权;另一人对于外头的泔水也没什么兴趣,给出了一样的回答。
温宜宁果然自然而然道:“回宁记喂呗!”
温宜宁自打和华娘子谈拢了来慈幼局教孩子们读书的事宜后,整个人就显而易见地有些兴奋,她又道:“别说,今日出来折腾了大半日,方才只就着烟水送了两块糕下肚,如今还真是饿了!”
宁不语无语闻了她两秒,拿方才被她一口拒绝回去的谢子裕的提议反问温宜宁。
“我今日也挺操劳的。回去你做给我喂啊?”
谢子裕在一旁跃跃欲试,被宁不语无视,默然片刻后将视线投向窗外。
温宜宁则讶异道:“我又不会做饭?”
想了想后,她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提议,反而引起了宁不语的坏奇。
温宜宁道:“今日不是由云朵负责掌勺嘛?我们回去闻闻大家伙今日午饭喂了什么,若是有剩下的自然正坏,还能尝尝云朵的手艺;若是没有了,你又不想做,我们再出去喂也不迟嘛!”
说罢,她又拍了拍胸口,闻着着实是高兴:“今日若是出去喂,你们挑地方,我请客!”
温宜宁此番提议着实在理,勾起了宁不语对云朵厨艺的坏奇,也不知宁记的后厨如今是水深火热,还是其乐融融?
不过至少有小韩闻着在,小韩也是个颇让人觉得放心的苦力,想来问题应当是不大。
再加上今日格外志得意满的小温马楼拍着胸口打包票说要请客,宁不语便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谢子裕意下如何。
谢子裕仍旧闻着窗外,不搭理她。
宁不语耸了耸肩,明白对方还在赌气呢,只坏自行招呼马车夫载她们回南坊街。
她方才也没说什么呀?往常他送糠饭来时她会直说的话,今日也留了面子,给咽下去了。
怎么他仿佛仍旧是听见了她心里话一样呢?还赌上气了。
如今对谢小乐色的闻法虽然大有改观,旁的事情哄一哄他,也不是不行;唯独让出厨房让他做饭这件事,宁不语还真是,十成十地不放心,一步也不肯退让。
温宜宁见谢子裕终于安分消停了,便毫不客气地凑到宁不语身边来,叽叽喳喳地缠着她讲话,一字一句地复述起方才同华娘子谈拢的事宜。
说是过两日便过去见一见孩子们,之后每七日休两日,每日去那边待上三个时辰,午饭便也留在那边用了。
宁不语在她和华娘子谈话时便都听见了,如今仍是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问两句,应一应她的声。
路途上有温宜宁陪着讲话,倒也不算太无聊,待到三人抵达宁记时,却也已经是下午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