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离家有些远,我散学回来后他们农活也做完回了家,常常快到家门口时就会看到爹举着那个弟弟,亲昵的用胡子和他玩耍,嘴里唱着我从来没听过的童谣:“大月亮,大太阳,阿爹起来学木匠,阿娘起来蒸糯糕,娃娃闻到糯糕香,打起锣鼓接姑娘…”
爹很喜欢弟弟,我想得到他的关注便也喜欢弟弟,有吃的都给弟弟,弟弟想拿我手上的东西,便给他。弟弟也喜欢跟在我身后当跟屁虫,喊着哥哥,哥哥。
在我十岁那年,我们搬进了大房子,有了下人,日子也慢慢变好,张姨娘怀孕了,爹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没过多久这一切的宁静美好都被打破,张姨娘的孩子掉了,爹要休了娘,在宗族们的劝阻下爹没能如愿,只是后面爹再没有踏入娘的院子,娘也不许我再跟弟弟玩儿,她说张姨娘陷害她,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是张姨娘自己弄掉的,爹听信张姨娘的话要休妻,休了后吴家的所有以ᴊsɢ后都会是张姨娘的孩子的,若我还跟她的孩子玩儿,后面她也会想办法陷害我,让爹讨厌我。
于是我再也没有跟弟弟接触,我开始疏离他,先开始是假装后来爹对他的偏心让我越来越讨厌他。
我苦读书隐忍多年终于榜上有名,爹对我舒展笑颜,夸我,娘也落泪为我开心。
后面他们开始为我张罗婚事,娶了王夫子家的女儿,我对娶谁不太关心,府上多年的争宠算计让我对“爱”望而却步,只要那人是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就行。事实证明,王菁确实是个过日子的,她能干精明,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此深得我心,我俩相敬如宾,也还可以。
可是老天好像不想我太过顺意,我和王菁结亲多年也没有一男半女,他们开始逼我纳妾,我怎么肯,后来妾纳来,我不愿接受,想着只要不与她有关系他们也会放弃,娘又来解我心结让我还是以大局为重,我想只要孩子有了什么都如以前一样就行了,于是我与妾冷脸说了她该如何做妾的规矩,让她别忘记身份,僭越妻主。
第95章 番外二
后面经过与李沐的多日相处后,我发现她很是知礼懂规矩,便也慢慢放松了对她的戒备,想若她一直这般,吴府也不会亏待了她。
她来府上的第二个月便怀孕了,我偶尔会抽出时间去看她,毕竟她的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我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起初我对李沐的情感冷静又克制,因为我很明确我纳妾的目的,我绝不会让我的后院重蹈覆辙我爹的老路,所以就算对于李沐来说有些残忍,我还是默认了娘的处理方法。
后来,后来事态好像变得不太可控起来,那晚的月光,她讲起往事难以掩饰的笑容,盈盈悦耳的声音使我慢慢沦陷了,我开始贪恋她的温柔,她的美好,我有过想斩断这丝丝升起的想法,但是我的人生似乎是从她的出现才开始回甜,我不想抛却这些,后面我也不再压抑情感,我想只要公平对待二人,后院一定也会和谐。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何不偏心啊,当我无意识的开始偏向一方时,就是连我自己都不得而知,有时还会编出借口为自己寻得心安。
我们在关城的那段时间,应该是我这些年最快乐,无忧的时光了,以至于有过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李沐做妻子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可那也仅仅只是一个想法罢了,我的妻是王菁,她很好没有任何过错,我就算再喜欢李沐,也只能是点到为止,不能逾越最后的那道界线。
我有时内心也有些小庆幸,娶的妻子贤惠,妾有礼知分寸,后院和睦,喜欢的人在身边,人生足矣。
只是老天好像不愿我过的太顺遂,李沐在秋收节上出错激怒了娘,娘多年处境,内心的脆弱点我何尝不知啊,娘害怕我也像爹那般宠妾灭妻,乱了规矩,我也不得不为了安抚娘的情绪,也想借此提醒李沐莫要忘了进府时定下的规矩,压下心中要为她求情的念头,克制住想见她的心情。
哪里知这一事会牵扯出后面的诸多事情。孩子没了,李沐也差点没了命,在感受到差点失去她的那种后怕后让我在得知落胎一事是她为争宠所为时也想要原谅,我在心里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那日我与王菁一起来到她的院子,她对王菁表现的敌意,不经勾起从前我看到张柳柳对我娘的样子,我头一次在她的面前失控了,我和她的关系变得糟糕,我拉不下脸,她也没有求和的样子,原以为我们会一直冷着,却不想李沐家中出事,打破了冷局,看着她焦急悲伤的模样,我心疼她之余也暗下决心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守护她。
我因公务不能陪她只好将吴平留给她帮忙,吴平每日给我传来书信,我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知道李母也去了后,更加心疼她,可我不能擅自离职,只好盼着这边的事能快些完,回府后我心系李沐,应付完旁人便马不停蹄赶来了皖西院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见到时,路上想的宽慰人的千言万语都化作在不言语之间。
李沐又如从前一样了,我想应该是她经历了这么多后磨平了棱角,以后她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也许这也是我们重新开始的好兆头。
李沐家中的变故让她总是睡觉多梦不能安眠,只有时候我在她身边时她才能睡得相对安稳,对于她表现出的依赖,我挺欣喜,至少我能让她好受有安全感。
这日我本应该在皖南院用饭却因王菁公然无视我吩咐下来的话没了心情转身来了皖西院,进门看到一桌子寡淡的菜肴,我甚是欣慰却又心疼,方才的怒火也减退,应下李沐想我陪她吃的话,不想李沐突然口吐鲜血,那场面吓坏了我,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感觉重新席卷我的全身,急得我让吴平快些请大夫来,我抓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喊着她不让她睡着,怕这一睡便再也醒不来。感谢老天让她没有事,事发蹊跷,王菁不打算解释的样子,我对她充满失望,虽最后王菁的贴身丫鬟认罪,但我的心里也有了芥蒂。
因难民的问题,我连着几日住在书房处理公务,这天夜里皖西院的下人来书房说李沐又梦魇了,想到之前她不能安睡都是有我陪着才能好些,我赶紧随着丫鬟一起去了皖西院。她很快被我安抚镇定下来。她想去寺里祈福,我没多想答应下陪她一起去,愿这样做能换得她的安心,安抚她的悲痛。庙里祈福,上香完,我看到一旁有手抄佛经来祈福的行径,想着时候尚早不妨抄一份也显得诚意,我抄写之时没想别人,想的便是身旁人,她的身体因那次小产一直虚弱,我想她往后身体康健,顺遂平安。
才出了“换药”一事让采莲的出现和指认显得那么刻意,我不禁心生怀疑,怀疑采莲是被李沐特意找来,目的就是针对王菁。可李沐的一番肺腑之言和看向我时坚定不移的眼神,纵使觉得人是她寻来的我也还是答应下会给她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难民越来越多加上正值寒冬,朝廷下发的赈灾救济金迟迟不来情况不容乐观,我同宋县令商量我府上出粮用来救急,这事我同爹商量,没想到他很痛快就答应了,说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该全力支持,没成想才对他有些改观,下午他就变了卦,一进门见张柳柳在我就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又是想我帮那个庶弟,爹的偏袒一如既往的明显,虽心里难受但是坐在这官位的一天便是为民,我答应了爹的条件。
吴平很快查到了证据,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是王菁所为,我的信念崩塌,我恨满心算计,口蜜腹剑之人,可我偏偏娶的人就是这样的,我决意附上一旨休书要与王菁断了关系。让我意外的是娘竟帮王菁说话,我觉得娘一定是搞错了,难道忘了当时她自己的处境何曾不是今日的李沐呢,又为何要帮王菁。我坚决要休妻,我想娘也应该支持我才对,哪知娘力保王菁,还搬出来那些刺痛我心的话,我不是我爹,王菁也不是我娘,今天的事如何同当年的事相提并论。娘的话让我无力反抗,最终我只能对不起李沐,妥协了。
我违背了我对李沐的承诺,深知愧对于她,虽然她嘴上说着理解我,但她心里定还是有怨,所以我不再掩饰对她的爱意,日日都去陪她,甚至想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上奏调遣出安普县做官,这样我就能和李沐双宿双飞白头到老,也能让她离开这个伤心地更加自在。
没等我的计划实施,皖西院的一把大火烧毁了所有的期待,当李沐真的从我的世界消失时,我生命寄存的唯一美好也没了,那种痛,痛之入骨,无法呼吸,我开始难以入眠,对所有的事都感觉疲倦,提不起兴趣,有时还会蹦出不如随她一起去了的想法。可偌大的吴府牵制住我,我娘见我伤心颓废的模样无法理解。
她说:“一个小妾而已,前面纳妾你那般不肯,如今人没了倒也好了,府中如旧,孩子也有了,你和王菁好好像从前一样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了。”
后面见我还是那般不听劝又说:“若你实在喜欢的紧,王菁你又不愿要,那便再打听打听附近还有没有乖巧点的,纳一个好了,别再自己钻牛角尖了。”
我实在想不出这些话娘怎么能如此轻松说出来,那妾是我不愿纳的,可我也是有心,有情感的人,我能还像是李沐从没出现过一样吗,我做不到。
吴盛耀闯了锅事,爹盛气凌人的逼我救他,我不愿假公济私,爹便打了我一耳光愤然离开,ᴊsɢ对于他的偏心我的心早就麻木了,我应该从来没有得到他的认可过吧,或许他心里当做儿子的也只有吴盛耀罢了。
吴盛耀伪盖我的官印,害我被抓入狱,其实入狱后我没有多慌张,甚至觉得待在狱内也清静,不用面对烦扰,若要判我死刑也不为是一种解脱。
爹进狱探视一如既往的第一选择还是吴盛耀,他淡淡的瞥了我眼,目光就急切的搜寻吴盛耀。等吴盛耀问不出话来才转头找我,我心里鄙夷他,当我告诉他如今吴府面临的祸事都是吴盛耀造成的,他也还是没有一句责备甚至还说出那些为其开脱的话,吴盛耀是被蒙骗,我何尝不是被牵连才进了狱的呢?爹再次进来便找我,我很是讶异,可没等我琢磨出他的心思,他出口话便让我自嘲不已,方才还是自已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怎么会期待出他心里对于我还是有父子情的,那些为吴盛耀寻活路说出的浑话才是他的风格。
忆起五岁那年的糖葫芦,甜的滋味儿早就没了只是我还被困在那年的回忆里,从他出走三年对那个家不管不问之时我早就没了爹,他从没亲昵的用胡须扎我的脸,为我唱过童谣,我看到的都是他对吴盛耀的爱意,娘只会每日对我哭,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娘会活不下去的,张柳柳会是你的后娘。”“盛祖,你只有出人头地了才能让娘压过张柳柳,你爹才会想起你和娘来,娘只有你了。”……
那些话娘一遍遍的对我说着,她从张柳柳进了吴家便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只有我和娘的日子虽然苦可我还能感受到是开心的,之后的日子我如同傀儡一样,只是为了活出娘的面子罢了,遇到李沐后我才觉得平淡无味的人生终于是有了些别的味道,可是…李沐死了,我跳动的心也像失去了活力,看着狱卒送上来的晚饭,那缺口的碗边正是好工具,我将手腕划过缺口,像是对刺痛麻木了,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我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在囚衣下摆写下罪己诏,写清吴盛耀犯罪的详细,头也撑不住因失血过多开始出现晕厥,我缓缓躺下闭上眼从容的迎接了死亡。
沐儿,愿下辈子我能早点遇到你。
第96章 番外三
过完年后李沐欲向沈怀信辞行,这些日子的相处沈怀信的心里早就生出些别的情谊来,做的那些不止是单单为了还李沐救自己的人情。
沈怀信问她:“你打算去哪里呢?”
李沐:“不知道。”对于沈怀信的问话她很茫然,早在他问自己之前就想过了,小滩村怕是不会回去了,不过有润儿,去哪里都没关系,她有足够的勇气努力活下去。
沈怀信拿出一个信封给李沐:“这是七叔七婶给你的,他们给你在这京城里置办了间宅子和一个门面,你想做什么便做,这样你和孩子也能生活的好些。”
李沐没接,她笑笑说:“不用了,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世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一个女人又带着一个孩子独自闯荡怕是很难,七叔将当年你爹救他的事全与我说了,这些也算是他为报你爹的恩情,不要推脱了。”说完沈怀信便不由分说的将那信封塞给了李沐。
确实,她身上那几两碎银定是不够马上给润儿一个温暖的家,若她只是单单养活自己便算了,她不舍得孩子跟着受罪。
这样,等那宅子修葺一新后,李沐就带着孩子搬了进去,那座庭院坐落在京城南边,院身白墙,院门黑漆木门,不宽不大上面爬着许多蔷薇花,门前是石板路紧挨着城中河边,不靠近大路安静又惬意,院内东面栽种着两棵桃树,西面架着一座秋千,中间一条青砖路直通主殿。
三进的院子,空阔有余。只宅内陈设简单低调,都是些色泽单一的木雕饰,比不得京城内大多数的豪宅,雅致却也秀气。
搬进去那天,沈怀信送来六名家奴和许多珠宝,装饰品,李沐不想欠人情连忙拒绝,沈怀信却说东西是皇上赏的,家奴是七叔给的,自己只是帮忙送,留不留要不要还是请李沐自己去说。
看着沈怀信一副耸肩无奈的样子,李沐也只能将东西和人全数收下。
李沐望着这处漂亮的宅院,怀中润儿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相信往后的日子只能是越来越好。
沈怀信也替李沐开心,他问:“你那门面打算做什么?”
“开一家茶坊。”
日子一晃三年过去了,李沐开了家名唤“沐南阁”的茶坊因点的茶一绝,种类繁多,名声一来二去传开,京城中文人墨客慕名而来的不少,他们总是三三两两的结伴来品茶吟诗。
李沐也因着长相清秀卖的茶同她人一样让人赏心悦目,被亲切的赋予“茶娘子”的称呼。
再说城中人都不知这李沐从哪来的,只晓得她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六年前来到这安了家开了店,她年纪不大,人又漂亮务实肯干,城里媒婆也常来同她说媒,全被李沐回绝,问她原因,她就说上一任丈夫死后便没有心思再嫁只想开店将孩子养大。
媒婆听着只觉得李沐是很爱她那亡夫,想着情谊再深时间长了也就淡了等遇到合适的还是会再嫁,于是虽然每次上门说媒都被拒,可每年若媒婆有了合适的或是哪家看上李沐让帮忙说的还是会登门去说。
这日正值午后,沈怀信去了茶坊寻人没寻到,才知今日李沐上午来了半日便回了家,于是沈怀信找了过来,还没走近便见李沐送着一妇人出门,他等李沐跟妇人说完话挥手告别后才上前。
“李沐。”
李沐才要转身进门便听有人叫自己,望过去见人竟是沈怀信,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笼子,李沐问:“你何时回来的?”
沈怀信半年前被外派,二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平时他倒是得空都会去茶坊喝茶,二人也常常见。
“今早,不请我进去吗?光站在外面说话来来往往的人怪不好意思。”沈怀信打趣道。
李沐回过神连忙请人进门。
院子里润儿正荡着秋千玩儿,见到沈怀信来跳下秋千开心的跑过来一把抱住:“沈叔叔。”那样子竟是比见到亲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