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纸扎人——折春藏梦【完结+番外】
时间:2023-12-14 23:06:48

  杨瑞月穿着政府里发的军绿色制服,剪着娃娃头,看起来像没断奶一样。
  “老马,你这是……”柳招娣愣了,她觉得,以她认识丈夫这么多年,对方不至于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马全宝笑了下:“招娣啊,这是月儿姐,大名杨瑞月,月儿姐,这就是我媳妇儿,叫柳招娣,认识认识,招娣啊,咱们儿子回来了吗?”
  不知道马全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柳招娣疑惑地摇摇头:“没、没回来呢,他最近跟镇长大儿子走得近,听说他们今天去隔壁镇上的厂子去了,不一定赶得回来吃饭,等会儿我把饭菜热锅里留给他就行,还有……月儿姐?”
  柳招娣不知道自己说的称呼对不对,因为当地也有喊女娃什么姐什么哥的,男娃就直接喊什么哥,月儿姐的意思是叫月儿的姐姐,也可以是一整个昵称。
  “这样啊……”马全宝皱起眉头,他对柳招娣说,“招娣,你招呼一下月儿姐,顺便我给你请个假,还有我去找儿子回来,有些事,咱们今天下午得交代清楚咯。”
  说完,马全宝拍拍柳招娣的后背,让她先给杨瑞月做点吃的,他要出去找儿子先。
  刚转身,杨瑞月说:“马主任,你有三个时辰带马福阳回来,如果出意外赶不上,就跟着这个走。”
  随后杨瑞月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千纸鹤递给马全宝,那个纸鹤扁扁的,没有被吹鼓肚子,翅膀也没拉直。
  “就跟你小时候,我教你的那样用,找到你儿子后,先确认,那是不是你儿子。”杨瑞月思索着,加上一句,担心马全宝带了奇怪的东西回来。
  这话吓着柳招娣了,她死死抓着马全宝的袖子,就差问一句眼前这女娃是什么东西了。
  马全宝接过千纸鹤,闭了闭眼,对柳招娣说:“招娣,我先去找儿子回来,你好好跟着月儿姐,相信她,不会害我们的。”
  “老马……”柳招娣低声喊了一声,还是松开了马全宝,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人了,她有些害怕地低头去看杨瑞月,这才发现,杨瑞月眼睛漆黑,完全看不见一点高光,脸色也苍白,要仔细描述的话,柳招娣觉得她像自己小时候在老人们葬礼上看见的纸娃娃。
  杨瑞月抬头看她:“招娣,你不要害怕,你儿子会没事的。”
  闻言,柳招娣愣在原地,她看看门口又看看杨瑞月,忽然大步走到门口,看了看周围探头探脑的人,嘭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招呼杨瑞月进屋。
  屋内的摆设也简陋,两张四方桌,八条板凳,不知道怎么会摆成这样,跟到外头馆子的大堂一样。
  柳招娣拘谨地请杨瑞月坐下,随后去拿了点吃的,还给杨瑞月倒了一搪瓷缸的热水,等她把东西放到杨瑞月面前,她才小声说:“月、月儿姐,先吃、吃点东西吧?”
  杨瑞月看看桌面上冒着热气的东西,又抬头看看她:“招娣,你也坐,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说完,杨瑞月不客气地伸手把搪瓷缸拉到面前来,吹了吹上面的白烟,低头喝了一口,嘀咕着说应该是烫的。
  “……”看着杨瑞月好像小孩子的行为,柳招娣抓了下自己短短的头发,“那、那我就问了,月儿姐,你是……不,你跟我家老马怎么认识的?”
  本来柳招娣想问杨瑞月是什么东西,不过她到底没敢问出口,就赶紧换了个问题。
  杨瑞月思索了一下,决定从自己的父亲讲起:“我父亲,以前跟马主任是一条街上住的,有一年中元节,马主任去采青,后来就不见了,大家找了一晚上,就是没找着人,大家都说,马主任被小鬼带去那头了,七月半,鬼门开,声催魂,回不来。”
第3章
  小孩子们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歌谣,传颂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杨瑞月从有意识起,就是个坐在柜台里的纸娃娃,父亲会教她很多事情,每天给她念书,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
  屋外有小孩儿唱歌,她就把那些词都记下来,想着,等自己能出门玩了,也去跟他们一起唱歌。
  镇上有田地,父亲跟杨瑞月说,他们这边有个叫采青的习俗,就是晚上可以出门的节日,去田地里采一些种植物,但必须是已经成熟的,寓意节后依旧丰收,如果采了没长好的苗,会倒霉一整年。
  在家家户户都缺少粮食的时候,这种节日是可以吃到例外食物的日子,很多小孩子趁着夜色到田地里摘一些自己能拿得动的东西,主人家并不会生气,不过不可以多拿,每样一点点最好,不然人家肯定放狗咬你。
  马主任十岁那年的中元节,杨瑞月被制作出来一年多,刚好可以说一点点话的时候。
  父亲出门买了点鸡肉跟猪肉丸子,在家里给妻子女儿上香,然后问杨瑞月,晚上要不要出门去采青,这里的小孩儿,在节日里,应该去地里采东西的。
  还不会走路的杨瑞月很想去,父亲看出来了,就说给她剪条新裙子,然后抱她去。
  中元节的夜晚,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路过人们,换了新花衣的杨瑞月看见了亮晶晶的火焰,伸手去抓的时候被父亲制止了,说她是纸人,那是鬼火,碰到的话,就要被烧掉了。
  那一晚,杨瑞月见到了很多人、很多鬼、很多在田地里探头探脑跟小孩子捉迷藏的妖精,他们不会跟父亲打招呼,也不会跟纸娃娃打招呼,但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
  杨瑞月意犹未尽地在午夜被父亲带回家,她问父亲,为什么不可以多玩一会儿呢?是不是她太沉了?
  父亲笑了下,告诉她,中元节只能玩到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因为过了这个时间,鬼门要重新打开,鬼差会带着锁链把到人们玩耍的鬼魂重新赶到地府去。
  如果不在这个时间赶紧回家的话,说不定会被游离的小鬼抓去当替身,顶替应该回地府的小鬼进鬼门关,到时候,就回不来了。
  当晚杨瑞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记得以后中元节不能玩到太晚,应该在零点之前回家。
  第二天一早,杨瑞月坐在柜台上唱歌,新裙子长长的裙摆垂到地上,有人来敲门,杨瑞月愣了一下,高声喊父亲下楼来开门,她还不会走路,不能去打开店门迎接客人。
  父亲听见了声音,很快下楼来,打开门后跟外头焦急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回来跟杨瑞月说:“月儿,你在家里唱歌,唱完一首就喊一次爸爸,可以吗?”
  “可以呀,月儿只会三首歌,唱完的话,就从第一首开始重新唱。”杨瑞月小声地答应了父亲。
  然后父亲提起墙角的灯笼,带上一个小小的、没有脸的纸人就出门去了,杨瑞月跟他说的一样,从他踏出家门开始,一直唱歌,唱完一首就喊一声爸爸。
  到了中午,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满面青紫的男孩儿,后面还有两个哭着的大人。
  父亲抱着男孩儿到杨瑞月前面,让她叫一下男孩儿的名字:马全宝。
  杨瑞月点点头,叫了三声,到第三声的时候,男孩儿猛地喘了口气,眼睛忽地一下睁开,却全是眼白,旁边的两个大人看着立马吓得瘫倒在地,只有父亲眼疾手快地捂上男孩儿的眼睛,让杨瑞月再喊三次小宝。
  “小宝,小宝,小宝,快快回家。”杨瑞月这次喊完,父亲怀里的男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等父亲移开手,男孩儿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脸上的青紫渐渐消失。
  父亲松了口气,将男孩儿还给那两个大人,说:“魂叫回来了,三年之内,晚上他都不要出门,难熬是难熬点,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魂轻,容易被带走,这次是月儿在才喊他回来,没有下一次了。”
  两个大人感恩戴德地给了父亲一些钱,不过父亲没收,让他们赶紧带小孩儿回去睡一觉定定神,再次交代晚上别出门。
  ——
  杨瑞月喝了口搪瓷缸里的热水,对柳招娣说:“我就是这么认识马主任的,他中元节自己走鬼门关里去了,后来我父亲帮他们家把他找回来,慢慢走动就多了点,你不要担心,我也会帮忙把你们的儿子带回来的。”
  从杨瑞月说到自己是个纸娃娃开始,柳招娣就感觉自己站不起来了,她腿一直发软。
  她年纪也不小了,在不能办祭祀前,她也曾见过那些在葬礼上被涂得花花绿绿的纸人,在小时候,唱一整晚的丧戏跟摆满了灵堂的纸人就是她的童年噩梦,睡着了都会被吓哭。
  小时候怕纸人真的活过来,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真的能听见纸人跟她说“不要担心”,没晕过去是她还记挂着出门在外的丈夫跟儿子。
  柳招娣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发了发狠,咬破舌尖,声音发颤:“那、那个……月儿姐,你、你是纸人?”
  “是哦,纸扎的人,会瘪掉。”杨瑞月说着,抬起手,捏扁了自己的手指给柳招娣看。
  看着苍白纤长的手指,在杨瑞月另外一只手捏上去后,发出了纸张被捏扁的声音,随后她的手指出现了折痕,明明其他地方还跟人一样,手指那个地方就跟轻飘飘的纸似的。
  柳招娣吓得也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指,疼痛让她无法晕过去。
  捏完手指,杨瑞月发现柳招娣的脸色更苍白了,她沉默一会儿,把手恢复成原样,说:“招娣,你不要害怕,比起我,不是那些会杀人的人更可怕吗?”
  说这话的时候,杨瑞月歪了歪头,修剪平整的头发跟着摆动,看起来没那么像一个呆滞的纸人了。
  柳招娣张了张口,很长地叹息一声:“哎……老马,是不是跟你说了镇子上的事?所以你出现,是为了带他们走吗?”
  杨瑞月不明白柳招娣在说什么,便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回来是因为,我在马主任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镇子,最近想念父亲了,所以回来住一阵,不过我不会变老,大概等马主任和你去世后,我又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吧。”
  有一次提到了父亲这个字眼,柳招娣总算在慌张惊恐下想起了每年偷偷祭拜马家先祖时,马全宝顺带去祭拜的一个墓碑,那个墓碑上刻的是“挚友杨师傅之墓”,旁边还有那位杨师傅妻子女儿的墓穴。
  以前柳招娣问马全宝那是谁,马全宝就解释说是父亲一个挺好的朋友,自己应该喊叔叔,那家人都死全了,其实妻子女儿都是衣冠冢,他们也不知道杨师傅的妻子女儿葬在哪里,但杨师傅死了,肯定没人祭拜他们,就干脆多立了衣冠冢,算是给他们家一个安身之所。
  一家三口,都不知道名字,刻在墓碑上的只是旁人对他们的称呼。
  柳招娣拍拍胸口:“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听老马说过,爸爸以前是有个叫杨师傅的朋友,墓穴在山上,旁边还有他妻子女儿的坟墓,你既然还活着,那、那应该把墓穴推掉才好……”
  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毕竟纸人能说话吃东西实在太令人震撼了,柳招娣要不是有马全宝的交代撑着,她根本不敢同杨瑞月在一个屋子里待着。
  杨瑞月继续跟柳招娣解释:“我是父亲的二女儿,不是那个墓穴里的姐姐,姐姐死掉后父亲太伤心了,所以做了我出来,我们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她死在十五岁,所以我也不会再长大。”
  柳招娣愣住了,当父母的人,看不得这样的事,孩子死去,父亲得多难过,才必须去靠制作一个假的女儿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可是,最后父亲还是死了,又只留下这个懵懵懂懂的纸娃娃,她说想念父亲回来,离开的日子里,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难怪杨瑞月长着十五六岁的脸,还留着小孩儿才会剪的娃娃头。
  柳招娣按照马全宝的年纪往前推了推,三十多年前的时候,会剪这种头发的孩子一般是女学生,她们上新式的学校,穿着蓝色的学生裙,平刘海、齐耳短发,可以叫学生头,也有些地方叫娃娃头。
  不管怎么看,杨瑞月其实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柳招娣做母亲的,慢慢放下了心防,她把馒头跟米饭往杨瑞月那推了推:“月儿姐,先吃饭吧,老马他们……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没太多文化的柳招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般能做的就是招呼客人吃东西,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客气、最真诚的话了。
  杨瑞月拿起一个馒头递给柳招娣,说:“招娣,你也吃,他们可能需要点时间。”
  看着眼前的馒头,柳招娣接过后有些紧张地问:“月儿姐,我能问一下,我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老马去找他啊?”
  杨瑞月并不吝啬将这些告诉别人,便说:“每个人死亡的日子都是固定好的,马福阳要死在生日那天,要想救他,多提前准备一天,救下来的可能就大一点。”
  定数这个东西很玄乎的,有的人运气就是好,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不会死,可有的人呢,或许人还在没到该死的命数呢,忽然就死了。
  一个人的命运轨迹是多方影响的结果,你主观做了多少被算进命数中的事,死亡的时间就有可能被提前多少。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用跟柳招娣说得太明白,只要告诉她,那一天是劫,想活,远离死因就可以了。
  就像算命的会跟别人说,你将来要被淹死的,所以某某日子千万不能靠近水源,不过很多时候,说了也没用,该死的人,在自家水盆里都能淹死。
  柳招娣并不像马全宝听到这个消息时被震惊到掉下椅子的模样,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说,对着杨瑞月干笑了下,让她先吃饭。
第4章
  杨瑞月不知道柳招娣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听她说先吃饭就吃了起来。
  吃饭花不了多少时间,柳招娣匆忙吃完饭就开始等马全宝跟儿子马福阳回来,她看起来十分焦虑,无法安定地做一件事,整理一下野菜后又去打水,打到一半忽然到厨房里劈柴。
  看着她走来走去的,杨瑞月有些不解地跑过去问她:“招娣,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啊?”
  柳招娣僵硬地摇摇头:“没……等老马回来吧,我、我……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月儿姐,你说我儿子还能回来吗?”
  “能吧,死期不是今天。”杨瑞月模棱两可地回答。
  说完后柳招娣看起来更害怕了,她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恐惧中带着焦急,嘴里念叨着保佑之类的话。
  杨瑞月见自己说了话也没什么用,就抱着搪瓷缸到屋檐外晒晒太阳去了。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马全宝到了五点多才带着儿子马福阳回来,两人身上都有些血迹,一身狼狈,马福阳更是傻愣愣地,估计没马全宝拉着,怕是都不会走路了。
  回来的人里除了马家父子俩,还有个穿绿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路生风。
  屋内的柳招娣听见声音,急忙跑出来想看看马全宝跟儿子怎么样,没想到还有个外人,刚迎面就收到了马全宝的眼色,顿时柳招娣脸皮抖了抖,换上笑容:“欸,老马你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有客人来也不早说,我好去买点东西招待人家啊。”
  绿色制服的中年人摆摆手:“嫂子别忙活了,我是镇上派出所新来的警察队长柯珉,是这样啊,我就是送马主任回来,这厂子里出了点事,给孩子压压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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