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之后,马全宝看向杨瑞月:“月儿姐,多谢你提醒我们,他这孩子虽然混了点不着调,但他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以后我也会好好教育他,坚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您帮帮忙,看一下是不是只要躲开镇长儿子那些人就行了?”
杨瑞月完全不在乎马福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看能不能救,如果马福阳一开始就是不能救的,她提醒马全宝的就会是准备后事,而不是如何躲避死劫。
“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生日那天,他可能会被人杀掉,也可能被鬼杀掉,既然都想杀他,当然要一起躲。”杨瑞月毫不犹豫地说。
折腾一下午,还是同样的结论——六月初三那天,不要出门。
刚好现在马福阳假装受刺激人犯傻了,就算不出门也没事,可以跟别人说他是在家休养身体,顺便养养脑子。
柳招娣眼前总浮现自己看见的情景,人比马福阳还恍惚,无法上工就只能继续请假在家,用的理由是照顾生病的儿子,家里一下子就只靠马全宝去领食物回来吃。
说开的那天晚上杨瑞月回家前给了柳招娣一张符,让她别太往心里去,见着死人的多了去,她刚有意识就在看死人,并不觉得那样的场景有什么可怕的,比鬼更可怕的,难道不该是人吗?
鬼不会烧掉纸人,但人会。
天黑后杨瑞月依旧打算回家,没顾马全宝的挽留,她说夜间路不平,自己得回家看着,不然有些小东西找不到回家的路。
马全宝听她一说,立马想到了以前在杨师傅家里看到的各种小纸人,顿时明白了杨瑞月的意思,便不再多挽留。
第二天,镇长儿子跟副镇长儿子带人去隔壁镇上厂子视察出事了的消息传遍了附近几个镇子,几乎人人都在嘀咕这件事要怎么收尾,死掉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就剩肉末,另外一个半截身体,在医院里死的,没多留下任何话。
活着回来的马福阳直接就被诊断摔傻了,厂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全凭镇长儿子跟副镇长儿子两张嘴说,每个人心中各有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杨瑞月早上如常早起出门去政府上班,背着自己的斜挎包,慢吞吞走到政府楼门口的时候,看到好多人站在路边,他们身上都穿着麻衣,还有两个火盆,有人哭着往里面烧纸。
这场景十分像杨瑞月记忆中哭丧的模样,她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剪刀,准备去问他们要不要剪纸人,她可以不收钱,但是得用他们的纸。
还没走到那些人跟前,马全宝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拉住杨瑞月,接着立马往政府楼里冲,动作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能有的速度。
杨瑞月被他拖到楼内,一路跑到他们平时办公的楼层,发现走廊里很多人都在往楼下看。
“他们也想去参加葬礼吗?”杨瑞月好奇地问马全宝。
马全宝招呼杨瑞月先进办公室,锁上门后才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楼下那些人,是昨天死在厂子里两个年轻人的家属,在政府门前闹,就是想镇长给他们个说法。”
杨瑞月不明白:“人已经死了,要什么说法?”
“人是死了,可镇长儿子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他们自己打闹失足坠落,他跟副镇长的儿子想去拉,结果只拉住了一个,还吓晕了我儿子,但是家属不接受,就闹成了这样。”马全宝说着,又忍不住叹气。
不管生前如何,这样的死法,总是令人唏嘘,家属接受不了太正常了。
杨瑞月思忖半晌,露出恍然的神色:“我明白了,他们觉得自己孩子是被害死的,所以要找镇长儿子报仇。”
听着杨瑞月用的词,马全宝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没到报仇的程度,就算知道是谁杀了人,他们自己的日子还得过,顶多是……知道仇人是谁,有个可以坚持下去的理由。”
看着仇人倒霉、遭报应、困苦,这才是多数人的选择,不然没个盼头,实在难以在这样的痛苦之下继续过活。
楼外的人求说法,楼内的人看热闹,仿佛两个世界。
马全宝不能躲着,他得跟镇长他们想办法处理了这次的事,哪怕他知道凶手是谁,也得这么做,毕竟他得让马福阳活着。
恢复了一些体力,马全宝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找镇长,谁知刚起身就听杨瑞月说:“那在外面哭没有用呀,他们想知道仇人的话,应该去瀑布下的河流下游找,尸骨还没飘到海里。”
听罢,马全宝猛地回头看向杨瑞月,感觉自己舌头在打结:“月、月儿姐,你在说什么?”
杨瑞月解释说:“人家附身来报仇的话,他们确实应该去找那对死掉的姐弟,镇长儿子只是作为被附身的人动手杀掉了他们,当然,能做到也是因为,镇长儿子本来就想杀掉他们。”
这种情况其实很难区分谁主观去杀人,因为无论是镇长儿子还是那对姐弟,都恨不得某些人直接消失。
姐弟俩想让所有人死掉所以想利用镇长儿子,而镇长儿子不想大好前途被毁,当然要把目击证人都解决掉。
今天死的是两个比不过他们的年轻人,明天他们自己就会自相残杀。
马全宝沉默起来,他支着下巴思索镇长儿子是被附身的可能性,以及,如果真的是对方来报仇的话,他要怎么处理后事。
思来想去,马全宝还是觉得与其这么上心,不如不管,反正人不是自己儿子,死了跟自己没太大的关系,况且,对方死了说不定还能让鬼魂消散大部分怨气,从而放他儿子一马。
从他的角度来说,那两个凶手死了对他也有好处。
这么一想马全宝就不用考虑太多,直接跟杨瑞月说:“那我们就不管了月儿姐,他们自己的恩怨自己处理,况且,冤有头债有主,跟咱们关系不大的事,不掺和。”
“马主任你说得对,那我就不去给他们剪纸人了。”杨瑞月有些可惜地收起自己的剪刀。
马全宝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刚才月儿姐你是想去给他们剪纸人啊?镇长等会儿估计要处理他们了,月儿姐你别往上凑,省得波及你。”
杨瑞月点头应下,回到自己的助理位置,跟前几天一样开始看小人画。
安置好杨瑞月,马全宝就得出发去跟政府里的领导们开会,厂子里的事还是挺大的。
现在大家的粮食都从厂子里加工出,现在机器里死了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估计不会有人再吃面粉制作的东西,大米可能还愿意吃,面粉类的是真不敢动。
不是机器不干净,而是想到机器里绞过人,非常膈应。
马全宝开会开得脑仁疼,还不能走;杨瑞月这边看了会儿小人书后没看新的,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看外头还哭号着的人。
以前父亲跟杨瑞月说,葬礼上都要哭的,所以有个专门的哭丧职业,人做不到一直哭,就请人来,当自己哭不动的时候让他们代替自己哭。
哭送亡人,告诉亡者灵魂,自己有多么不舍,希望对方黄泉路上平安。
政府外的人就一直在哭,纸钱也没停过,路过的小鬼时不时摸一把贡品,笑这群人傻,对着人哭有用的话,世界上的人遇到麻烦,不都去哭就行了?
杨瑞月不太高兴地看着那些小鬼,从包里拿出剪刀,在马全宝给自己的草稿本上撕下一张纸来,三两下剪成十根细软的飞镖,她站窗口上,对准那些小鬼,一镖一个,把小鬼们打得慌忙逃窜。
楼下很多飞扬的纸钱,杨瑞月扔下去的并不起眼,其他人没注意。
扔完手头的飞镖纸片后杨瑞月就不继续扔了,那些偷吃贡品的小鬼已经离开,楼下又剩一群乌泱泱的人在哭,偶尔细听几句,都是在骂镇长儿子作恶多端肯定不得好死。
杨瑞月自己一个人吃饭看书到下班,马全宝一直没回来,她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跟她打招呼。
“小杨啊,你在等老马吗?别等了,他那估计今晚都不能走,你赶紧回家,等会儿天黑了不安全,外头那些人不讲理的,谁知道会不会逮着个人就打?赶紧回家啊。”男人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说完人就到楼梯口那边了。
马全宝确实一直没回来,杨瑞月觉得男人说的应该是真的,今天她本来还想去马全宝家里看看柳招娣跟马福阳,既然马全宝没空,她就回家算了,六月初三之前,总有机会的。
事情最后的处理速度还算快,马全宝熬了两个晚上,最后跟柯珉一起出了公告,拿着喇叭在政府楼前吼得声音嘶哑,试图盖过死者亲属们的哭号跟叫骂声。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经过排查,确定了受害者是失足掉落进机器中的,与其他人无关,希望家属理智。
说法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家属们不服,可镇长的意思很明确了,没人看见,那他儿子说的就是真相,除非他们能让死人自己开口。
说镇长儿子说谎多少有些惯性思维在里面,人人都知道那就是个废物大少爷,他做事混不吝的,说不准因为点摩擦就把人扔机器里,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可不管猜测得多合理,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同行看见的人里没说人是镇长儿子杀的,这个罪名就戴不到镇长儿子身上。
公布完结果,家属们痛哭流涕,有人高声质问马全宝,他儿子不是还活着吗?而且被吓傻了,为什么不让他儿子说出真相?
去了五个人就活着回来三个,是个人都会想让三个人把现场说一遍。
马全宝愣了一下,随后立马眼眶发红声音哽咽,说如果自己儿子能开口,他一定不会让儿子保持沉默,可他儿子至今不能说话,人也傻愣愣的,那天他儿子磕到了头,说不定人已经摔傻了,他的老婆柳招娣一直在家照顾儿子,大家有目共睹的。
一时间马全宝哭得比其他家属都伤心,别人顿时就不好继续质问他了,他们死了儿子,人家傻了独生子,都是倒霉人,与其逼傻子开口,不如让镇长出来说话。
本来镇长安排马全宝就是希望利用他儿子的事转移家属视线,谁知家属不买账,非要让镇长自己出来说。
政府周围闹哄哄的,杨瑞月在楼上关上窗户依旧觉得吵闹。
下午三点过后,镇长还是下楼去跟家属们面对面交代,真挚、诚恳地说调查绝对没有问题,小孩子到新奇地方贪玩是常事,他们已经尽力调查,可没有问题的案件,总不能硬给无辜的人安上罪名啊。
一通声情并茂的演讲下来,家属们说不过他,只能颓然离开,闹了这么久,没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无法不失望。
在政府的协调下,厂子机器进人的事慢慢被揭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活着已经很辛苦了,哪里顾得上别人的倒霉与不公。
时间逐渐接近马福阳的生日,从出事那天开始,马福阳跟柳招娣就基本不出现在人前了,走动的一直是马全宝,他时不时就得跟人哭一阵儿子不行了,媳妇每天要在家照顾儿子,他一个人工作,压力挺大的。
其他人都觉得,马全宝的儿子应该真不行了,脑袋受伤不好治是所有人的共识,政府私底下里都在传马主任的儿子被摔傻了,可怜一把年纪了就一个独生子,还成了这样,造孽哦。
杨瑞月偶尔会跟马全宝回家,主要是去看看马福阳跟柳招娣的情况。
最近柳招娣的精神好了很多,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了,刚知道事实真相那几天她总睡不好,不是做噩梦就是直接失眠,有时候看见马福阳都觉得他全身都是血。
经过这次的事,马福阳沉默稳重了很多,该是叛逆的年纪,生生变得乖巧听话,说不能出门,就真的一步都没自己走出过房间。
六月初一,进入盛夏的时节,整个镇子开始燥热起来,女人们换上了短袖和七分裤,男人们要下地干活的则是穿着背心长裤,干站着都热的天气,白天路上人少了非常多,下午四五点之后才会慢慢有人到街上走动。
杨瑞月跟着马全宝回家,现在距离马福阳的生日还剩两天,不管是马全宝还是柳招娣,都有些焦虑,担心那一天会出意外,不放心之下,直接喊来了杨瑞月,就算没有新的消息,看见她也能安心不少。
在马家吃晚饭的时候,说到这件事,杨瑞月说:“你们不用太担心,只要确定自己完全不会出门就好了。”
“那、那要是被附身强迫开门了呢?”柳招娣想起最近才听马全宝说过上身的事,她自己就算了,如果马福阳也被附身,出门可就死了啊。
杨瑞月思索了会儿:“我没考虑到这个,如果门会被你们自己打开的话……初三那晚我也过来吧,作为小宝帮忙的报答,我不会让阳阳出事的。”
有杨瑞月这句保证,马全宝跟柳招娣算是放了一半心。
他们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知道月儿姐答应归答应,可世界上意外诸多,也要做好月儿姐护不住的准备,若真有这个万一……他们也要控制好不要对杨瑞月发脾气。
马家战战兢兢坚持到了初二,中午下班时马全宝回家送饭,还没出政府楼,迎面就走来了副镇长儿子,本以为是路过的,马全宝还含笑跟对方打招呼。
谁知副镇长儿子就这么停在他面前,咧开嘴笑:“马主任好啊,中午回家啊?小杨姐姐呢?她不跟着你?”
政府里对马全宝跟杨瑞月的关系猜测纷纷,马全宝说对方是自己一个邻居叔叔的孙女,这关系远了去了,一个小时候的邻居怎么会帮衬到这个份上?
加上马全宝给杨瑞月乱诌的身份,她长得又漂亮,很难不让人去想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平日里马全宝时不时就带杨瑞月回家吃饭,有人看到基本上每次杨瑞月都等天黑后才回家,这不跟偷情似的?
马全宝可不敢在这时节惹副镇长的儿子,毕竟对方是个敢杀人的,马福阳死劫的节骨眼儿上,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哪怕对方用暧昧嘲讽的语气提到了杨瑞月,他还是得好声好气地回答:“世侄好啊,你小杨姐姐去食堂吃饭了,我就是回家一趟,跟着我做什么?”
“之前马主任不都是带人回家吃饭的吗?怎么?婶婶不乐意了?”副镇长儿子斜睨了一眼马全宝的下半身,还伸手去拍拍马全宝的肩膀。
不管是对方的话还是动作,都让马全宝各种不舒服,跟自己平白矮了个毛头小子一脑袋似的。
马全宝憋着气陪笑:“哎哟,世侄说的哪里的话?可不要在你婶婶面前开玩笑啊,她可喜欢月儿姐了,她以前就闹着想要个女儿,结果我们没能生,好不容易家里来了个漂亮女娃娃,她稀罕死了才一直让我带月儿姐回去吃饭,不过今天忙,我回去送个饭就得回来了,所以就不招呼月儿姐一块走。”
理由说得全乎,他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确实不好跟杨瑞月走太近,所以理由干脆换成了柳招娣喜欢,刚好他们没女儿,现在儿子又出事了,想多要个孩子陪伴是人之常情。
副镇长儿子见他油盐不进的,撇撇嘴:“这样啊……啊对了,我记得阳阳生日是明天吧?马主任要不要大办一下给他冲冲喜?那天我没顾着他,让他从栏杆上摔下来摔到脑袋,特别愧疚,不如我给他操办一下,说不定人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