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年过去, 杨瑞月一直对当年发生的事不太清楚，记忆很模糊。
作为一个纸人，杨瑞月并不是一开始就拥有灵智, 她就像一个新生儿, 需要父亲一点点教给她世界上的一切, 除了作为纸人天生可以感应鬼气, 她对于人的许多事情都不理解。
杨瑞月只记得, 那天晚上很平常, 她每天都坐在柜台上, 假装是一个不会动的纸人，晚上父亲剪纸时会念一些书给她听, 那些就是她认知世界的基础, 念完后父亲要去休息，跟她说晚安, 以及问她今晚想不想到床上睡觉。
按照父亲的说法，她什么时候认知自己是人了, 就会想去某个地方睡觉, 哪怕不是床。
这句话杨瑞月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理解，她也就正常回答说纸人都是不会动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晚上三点过, 父亲忽然惊醒，匆忙跑下楼，抱起杨瑞月就想往外跑，但外面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父亲慌乱中后退, 撞到了柜台上，一堆纸人掉落。
周围冒出了烟雾跟木头燃烧的味道, 父亲在烟雾中咳得喘不过气来。
杨瑞月担忧地拍拍父亲的后背，想说自己可以走的，就被父亲放了下来，随后父亲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挂到她的脖子上，温声说：“带上它，一直往南走，别水头，千万别再回来，听话。”
说完，父亲拖着杨瑞月，将她推到了后一扇隐蔽的侧门外去，那边平时没有人走，甚至算不上是巷子，只是一条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夹缝。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杨瑞月回过头，想问父亲为什么，从前父亲总会在给她指令后温柔地跟她说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是这次，父亲直接把门关上了。
杨瑞月理解不了人类的危机与告别，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慢慢爬到了邻居的阳台上，看见了一场谋杀。
她的父亲，那样温柔和蔼俊秀的人，她的家，被一群黑衣人闯进去，那些人抓着父亲，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父亲变成了纸扎人，栩栩如生，而她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些人动手前，就先放了一把诡异的火。
那些火只在屋子占地范围内燃烧，将她跟父亲的家烧得一干二净，而变成了纸扎人的父亲，也在火中变成一摊灰烬。
杨瑞月想起父亲的话，反应过来，那不是命令，是在让她逃跑，人类遇见危险与死亡的时候，应该逃跑，跑断腿都要跑。
于是杨瑞月靠自己的双腿，走到了南方大海边，在那边留了三十年。
现在，真相就在眼前了，杨瑞月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做，她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况且，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逃跑的新生纸扎人，她有师父、有能力，对方不可能像当年烧掉父亲一样烧掉她。
公安局中的大家没想到其中还有杨瑞月父亲的事，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异，同时也明白了贺元瑞非得让杨瑞月过来的原因，她就是来查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的，而且她认为自己父亲的死，跟养老大楼的火灾案息息相关。
原本大家还想着安全为主，但现在明显已经不是杨瑞月一个人的问题了，他们必须还得为杨瑞月父亲的案子负责，那个案子或许还得往前推上十几年，毕竟看杨瑞月的年纪并不大，还需要她记事才能记住这么多年，所以刑警们觉得不会太远。
只有贺渝珏知道杨瑞月说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都还没解放，许多案子都是无头公案，根本查不了。
最后在杨瑞月的坚持下，警方同意公布消息，但是希望杨瑞月能够与他们保持联系，这样出现意外的时候，警方才来得及保护她。
杨瑞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全权交给贺渝珏，之后挂断电话，她就直接去了相对显眼的地方乱晃，还是希望杰克公司的人找上自己，这样她能跳过警方知道真相。
姜来福这边消息断断续续，他还是怕被报复，哪怕他的父母和那一整栋楼的老人都因为他被活活烧死了，他依旧想在这个时候保自己的命。
无论是警方还是杨瑞月，都等于在跟时间赛跑，他们不能拖太长，不然公司迟早反应过来，从杨瑞月找到丁一飞开始，整件事情都是一个局。
交通跟联系都不太方便，后面杨瑞月就不怎么跟贺渝珏联系了，在外面乱走了三天半，她终于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既然已经被人盯上，杨瑞月当即安心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继续自己的日常生活，白天她会到处跑，偶尔买点东西，或者放一些文物出去卖。
晚上就借住在一户郊区的人家中，那户人家的房子非常隐蔽，只有一对老夫妻独自生活，空出来的一间房就被杨瑞月以每晚五毛钱的价格给定下了。
杨瑞月发现被人跟踪后继续去往外放文物卖，背后买主几乎都是政府跟公安部门的人员，大家都在盯着杨瑞月，想看她能钓出什么样的真相来。
送完文物，时间来到下午四点多，杨瑞月看了眼天色，去了附近的政府扶持酒店合作吃饭，全程都十分高调，完全不把公司放在眼中，还假装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吃过饭，杨瑞月就慢悠悠散步回了老夫妻的家，路非常难走，不止弯弯绕绕，甚至泥泞坎坷，跟踪的人差点掉沼泽地里没跟上，后面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迷路了。
杨瑞月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弱，居然还得她放慢速度照顾，不然他们就会跟丢，不知道这些人平时怎么完成公司给的任务，能力不行智商也不行的样子。
跟踪的人不停地加快步伐试图追上杨瑞月，他们跟杨瑞月隔着一段很微妙的距离，可以看见杨瑞月的背影，明明一直在加快速度，却总是没办法距离杨瑞月更近，好像吊在驴面前的胡萝卜，看得见，摸不到。
随着时间过去，太阳慢慢消失，眼前逐渐看不清东西，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无论如何都只能放慢速度，并且尝试用微弱的应急手电筒寻找杨瑞月的痕迹。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后，他们发现跟着杨瑞月走了一路，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寂静得可怕，就像是被困在了黄泉路上。
不得已，大家陆陆续续拿出手电筒，重新点了一遍人头，确信一个人都没丢后顺着路上的脚印去追早就消失的杨瑞月，他们觉得，杨瑞月只是胆子比较大，而且对这边熟悉才走得那么快，他们有手电筒，肯定很快能追上的。
杨瑞月其实就在他们中间，从离开城市进入郊区开始，在前面的背影就只是她剪的备用纸人而已，她一直都在他们之间，看着他们掉进沼泽又在路上拼了命赶路，想追上前面的纸人。
其实途中一路都有岔路口跟沼泽地，他们前进的方向也不是什么老夫妻的家，根本没有所谓老夫妻的家，杨瑞月一开始确实找到了地方想借助，但是在贺渝珏那边准备放出消息的时候，她就觉得不能连累普通人。
于是杨瑞月按照自己住的地方，用纸剪了一个完全一样的房子，纸扎烧成灰，落地成实，杨瑞月还多剪了两个没有脸的纸人放在纸屋里活动，假装她是借宿的样子。
纸人将跟踪的人带去了杨瑞月用纸剪出来的房子附近，周围荒无人烟，已经不是在郊区，而是到了深山老林里。
这边环境复杂，加上杨瑞月提前布置的鬼打墙，可以让他们困在这里，直到他们说出真相。
即使有手电筒，夜间的行进速度依旧十分缓慢，周围有沼泽地，他们相当担心会再一次掉进去，白天掉进去还能想办法出来，晚上掉进去说不定就上不来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始终没有亮，他们远远看见了一处光源，似是终于找到了杨瑞月借住的地方，顿时所有人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想来个瓮中捉鳖。
杨瑞月本就落在最后，看他们兴奋又训练有素地将纸屋包围起来，她停留在林子边缘，没有跟上去，不过那些人也已经注意不到她了。
领头的男人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先往里扔一些药物跟烟雾弹，尽量把人放倒，他们再进去。
之前下墓的事情可以知道杨瑞月不是个好对付的，身上有几分本事，所以要慎重，不能被反杀。
可他们想不到，杨瑞月反而是在他们身后，没在纸屋里面。
一群人在纸屋外等了好久，通过窗户上的影子来判断里面的人是不是还醒着，等了好久，纸屋里完全没动静后，缓缓围到所有的门窗边，以防里面的人逃跑。
等到门被一脚踹开，屋内的灯忽然猛地熄灭了，周围阴风阵阵，吹得人心中发毛。
在进门前的一刹那，众人犹豫了，他们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只是觉得里面的灯突然熄灭十分诡异。
想着任务完成后可以拿到的钱，有种大着胆子探头去看屋内的情况，将手电筒照进屋内——只见与人一般高的纸人站在门后，手电筒的光芒下，可以看到纸人脸上的圆形腮红，还有高高勾起的嘴巴，整张脸大笑着，令人心底发毛。
先进屋的人还没来得及惨叫或是示警，就失去了声音，整个人咻一下被抓进了屋子里。
过了会儿，杨瑞月觉得差不多，就操控着第一个先被抓进去的人，让他发出安全的声音，这样外面的人就都会选择跟着进去。
与此同时，杨瑞月重新点亮了屋内的灯，假装是已经被控制的人点亮的，给外面疲惫不堪的队友一种里面确实安全的错觉。
疲惫能磨灭人的意志与警惕性，跑了那么久，路上几次险象环生，让这些人早就疲惫不堪，根本不会多想，当然，他们本身也不太看得起杨瑞月这样的女人，觉得杀掉对方十分轻松，就不会太上心。
杨瑞月就是利用他们的心理，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进了自己的纸屋，最后一个人进去后，她手一挥，整个纸屋迅速缩小、飞起，最终落在杨瑞月手中。
从窗户中可以看到纸屋里的人还在找她，没发现他们已经完全被变小了。
还不到他们会开口的时候，杨瑞月带着纸屋去了附近的山洞，等待他们绝望、发疯、歇斯底里，只要他们的精神先崩溃了，就会有什么说什么。
这一天没让杨瑞月等太久，才是三天，那些人发现自己不能离开纸屋后就开始互相指责，接着开始动手自相残杀，因为他们的食物是有限的，如果一直不能出去，迟早要开始吃同伴。
亡命之徒想的永远是自己，趁自己还有口粮与力气的时候，就得先杀一部分弱小的人，将他们的尸体储存起来，不然等到大家都快饿死的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杨瑞月没等他们打死人才出声，如果他们最后剩下的人不多，可能就会出现有人说谎但不会被人发现的情况，所以要趁最人多嘴杂的时候把事情问出清楚了。
他们刚打完架，正是彼此最看不顺眼的时候，一冲动，什么难听且真实的话都会脱口而出。
“你们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就互相残杀吗？”杨瑞月剪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纸人放进纸屋里，假装是那个小纸人在说话。
从杨瑞月的视角上看，小纸人就只是纸人，不过在那些活人的眼中，小纸人长得跟杨瑞月本人完全一样，看不出任何不同，毕竟，那本来就是杨瑞月专门做的替身。
刚才还互相残杀的人瞬间分散开来，警惕地看着忽然出现在屋子里的杨瑞月，他们还不算蠢，知道自己是踏进了陷阱中，自然不会相信忽然出现的杨瑞月口中任何话。
杨瑞月没有往里走太深，直接说：“或许，在我们互相说目的之前，你们谁还记得我吗？你们一直在杰克公司干活的话，应该对曾经的一些任务，有印象吧？”
可是，所有人都摇头了。
“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直接告诉我，我不是很想用吐真符，你们知道的，用了那个东西，你们也不好受。”杨瑞月发出警告。
无论杨瑞月如何威逼利诱，他们都说了不认识，实在没办法，杨瑞月只好在外面点了一种让人进入睡梦的香，这种香会让人听话，问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不会说假话。
在香的加持下，杨瑞月这次听到了真话，可是结果与他们说的没什么区别。
这些人中确实都不认识杨瑞月，但是有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杀手对杨瑞月这件事有印象，准确来说，是对杰克公司丢失的意见物品有印象。
说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杰克公司始终没找到这件丢失的物品，所以找了几十年，至今还在找，每一代培养的杀手、雇佣兵中最强的几个，都会先被派出去寻找这个东西，找不到才会编入普通队伍中执行任务。
根据杀手当年的记忆，他在公司的培训结束后，同样接到了这个任务，档案给得不是很齐全，但任务内容详细。
杰克公司大约在四十年前，趁华夏没有余力管理那些国宝与文物的时候，偷盗抢劫了一大批国宝运出去，但是很多有灵的宝贝都运不出去，会被一些能人异士给拦截下来。
刚开始公司不信邪，不认为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能有这等神通，要是真的有，华夏又怎么会变得千疮百孔。
可事实就是，无论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最珍贵的、传说有灵的东西的，都没能带出华夏的土地。
不过并不是每一件国宝都被道士给拦下来，还有一些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用特殊的手法给偷走了，事后杰克公司免不了追杀这些小人物，却几乎都无功而返。
其中有一件东西，是被姓杨的斯文男人给弄走了。
这姓杨的男人名字叫杨云淮，属于言情书网才会起的名字，很典雅，家中做的是纺织产业，后来战乱，纺织产业不好了，加上家国情怀，杨云淮在父母过世后将产业变卖，全部捐给了边疆，做起了丧葬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