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陈之遥【完结】
时间:2023-12-15 14:33:14

  言谨看着她,一时没有回答,像是反应慢了半拍,又或者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吴晓菁补上一句:“我不是早就想好的……”
  言谨也恰在这时候开口,说:“我相信你。”
  吴晓菁转过脸看她,像是终于放松了一点。
  言谨脑中却在重现方才的那一幕,吴晓菁的手机被点亮,放在桌上,推到对面。
  人的记忆总是存在缺损,或者说,偏差。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一个搜索寻找的过程,此刻回想起来,那条评论似乎是早就被截图保存下来的。
  但又怎么样呢?她自问。
  吴晓菁的这个举动让她意外,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用。
  她同样记得那一刻运营经理脸上的变化,起初还只是沉吟,在看到那条评论之后,略一抬眉的微表情。
  只是吴晓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忽然看不清。
  相识三年多,她从未忘记那些曾经打动她的特质,小青身上的纯粹和热烈。却也正因为那种纯粹和热烈,更显得此刻的计算愈加精明而清醒。
  两人静静坐了会儿,言谨才开口说:“我相信你的初衷是好的,要是这件事真能谈成,对你和宫凌都有好处。”
  吴晓菁听着,没说话。此处显然还有一个“但是”,她等着那个“但是”。
  结果却听见言谨说:“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她轻轻笑了。
  言谨略微停顿,缓了缓才说下去:“这件事,如果完全由公司出面,以后无论怎么变化,压力都在他们身上。法人单位,有限责任,再如何都是可以承受的。但如果把你推到台前……”
  一瞬间,脑中似乎已经有无数种推演,却很难一一说出口。人性总是不出意料,一次又一次的殊途同归。但也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预见未来,更何况只是她,一个同样经受着舆论审判的小人物。小青也提醒过她不要跟老板谈恋爱,她还不是明知而故犯?
  吴晓菁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那个纯粹而热烈的小青,一路走到此时此地,已经做了那么多,也舍弃了那么多,不可能停下来了。
  言谨忽然共情,忽然不知道再说什么。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她才又开口,只是以律师的立场提醒:“要是公司借这个机会,提出变更你的协议内容,你千万不要傻乎乎地就签字了,一定要告诉我,让我先看过具体条款再说……”
  话不曾说完,吴晓菁转身过来拥抱她,仍旧是从前那样的抱法,身体完全打开,手臂却箍得紧紧地,像个小孩子。
  言谨再一次被这个动作感动,甚至有点想哭,却也不曾忘记眼前这人是一个多么好的演员。
  等到宫凌的事情告一段落,已经是两周之后。
  协议来回修改了几次,终于签下来,医院账户上有了第一第二期的打款,颌面重建的手术也在准备中了。
  同样的,“清羽罢练罢演,为宫凌争取赔偿”的说法传出去,网上舆论反转,“真侠女”三个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女团的运营是会讲故事的,更何况是这种带着几分真的剧本。
  当时,吴晓菁已经回去“多米娜”宿舍,重新开始排练。仍旧是全封闭式的,仍旧夜以继日,忙得仿佛从世界上消失,却又处处都在。
  言谨在地铁里看到她的海报,电视上的访问,当时的感觉颇有些超脱,好像那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剧本里的人物。
  后来有一天,她打扫房间,发现 CD 机里还留着那张唱片。想起两人一起在这间小屋里跳舞的情景,其实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事,却感觉那么遥远。
  她把唱片拿出来,重新装进盒子里,又看到封套上手写的那行字――永远记得我们一起跳舞。
  她不曾忘记得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吴晓菁对她说:等我有一天红了,大概也能值点钱吧。
  只可惜这句话下面的署名是“吴晓菁”,不是“吴清羽”。
  跟公司磨着协议具体条款的时候,言谨向周其野请教过几个关于中大型演出应急预案的问题,从安保、消防、急救方面的规定,到现场事故、意外伤亡、观众纠纷的处置,相关的法律条款以及司法判例。
  周其野在电话里一一回答,而后才问:“你管这叫休息?”
  “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言谨解释,并且强词夺理,“至呈所哪有律师手上就一件案子的?”
  电话对面,他轻轻笑起来。
  她这才跟他保证:“你给我安排的事我也都在做的。”
  “回过家了吗?”他又问。
  “还没。”她只得坦白,不得不承认自己下意识里的拖延,又得回去跟父母讨论出国的计划。
  本以为总要被说几句,却听见他说:“这周末要不要来北京?”
  “可以吗?”她意外,却也期待。
  其实两人分别不过几周,但她真的很想他。
  那个周五,言谨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打车去机场。
  临走前才刚去眼科复诊过一次,检查结果基本正常,医生停了用药。
  她自知并未处处遵守医嘱,只是仗着年轻,总能恢复过来,但还是觉得视野格外清明。
  又或者江南的春天就是这样,连绵几场雨后,天气终于放晴,城市各处似乎一夜之间迸发出来的盎然绿意,青翠得耀眼。
  出租车在高架路上飞驰,湿暖的风吹进来,一扫许多天以来的怅惘,她忽然开心起来,自己奖赏自己地想,她真的需要一次小小的放纵。
  司机是个上海爷叔,打发票的时候看着她笑,说:“小姑娘这么开心啊?是不是去看男朋友?”
  言谨但笑不答,付了车费,拿上行李,小跑进航站楼。
  这一点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登机之前,她在候机厅里坐着,收到至呈所官微的推送。
  起初只是随手翻看,是新一年晋升顾问、合伙人、高级合伙人的名单。
  她一点点往下拉着,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再次想起自己离开律所的那一天,孙力行对她说的那句话:你信不信?不是我。
  当时还觉得自己挺大气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再深究,直到此刻才忽然领会了其中奥义。
  与她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成绩相比,传媒娱乐组才是真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作为传媒娱乐组的创始人,周其野做普通合伙人已经将近五年,营收也已经达标,但并未被晋升高级合伙人。
  高伙的表决权和收益分配的比例都跟普通合伙人不同,一旦他升上去,就彻底脱离知识产权组,把娱乐传媒组独立出来了。
  而只需一张照片,便可以让他一下损失两个干活的主力,让律所出于声誉方面的考虑,暂缓他的晋升。甚至还可以暗示他在工作分配中存在基于男女关系的偏袒和私相授受,可能让整个团队离心离德。
  那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冲她来的,她不过就是这里面不足道的 collateral damage 而已。
  春日的阳光穿透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照进来,言谨却忽然觉得冷。
  她把那份公告截了图,发给周其野,问: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隔了会儿,才收到周其野的回复:别瞎想,都是可以解决的。
  显然,他早就想明白了一切。
第64章 【64】
  从上海到北京,两个半小时的飞行,言谨想了一路。
  甚至把跟传媒娱乐组有紧密合作的几个组,从知识产权,到资本市场,再到收购兼并,每个人都排了一遍,但最后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
  律所这种抓马实在是太多了,大小合伙人都是股东,抢钥匙,抢公章,带着团队和客户换所,分分合合,一点都不新鲜。有些事就是这样,洗不脱嫌疑,也破不了案。
  她又一次想起吴晓菁说过的那句话――你承担的、面对的、可能失去的都要比他多得多。
  男人女人,上司下属,面对这样的事,他们付出的代价确实不同。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节点上,他也还是没能全身而退。
  等到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言谨走出国内到达口,离得挺远,已经看见周其野。
  他穿成套西装,领带照例打得一丝不苟,应该是直接从办公室过来的,看起来却一身轻松,对着她笑,张开双臂,就像在香港的时候一样。
  她却没朝他跑过去,只是拖着箱子紧赶了几步,走到他跟前,与他匆匆拥抱了一下。
  他接过她的箱子,带她去停车场取车。机场人多,他始终牵着她的手,她也就那样一路跟着他走,忽然有种牵绊的感觉。她记得自己对他说过,不想因为这件事,把彼此捆绑在一起,但终究他们还是被捆绑在一起了。
  上了车,小小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他察觉到她的沉默,看着她问:“想什么呢?”
  言谨只答:“到酒店再说吧。”
  直觉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谈话,而且,有些事她也还没完全考虑好。
  周其野仍旧微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还是住东三环附近的酒店,路上难得不太堵,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在地库停了车,两人搭电梯上去。
  直到进了房间,关上门,放下行李箱,言谨才问:“这段时间组里怎么样?”
  周其野这回倒是没说你已经辞职了,也没叫她别瞎想,挺郑重地说:“新人还在招聘,我也已经跟大家都谈过了,包括孙力行。”
  这样开诚布公,言谨倒有些意外,等着下文。
  周其野继续道:“他在这个时间点离开,确实是有点突然的。但以他在版权交易方面的经验和专长,去大厂做 in-house,对今后的职业发展并非坏事。对传媒娱乐组来说,也是一样。”
  言谨听着,未曾料到他的举重若轻。他自信已经取得了组里其他人的信任,而孙力行的离开,也更像是一种将计就计。
  一路上想的许多话就此作废,她只得直接快进到下一部分,跟他谈开拓新业务的可能性,说:“就是我这段时间帮朋友签的那个协议,跟对方公司谈判,发现女团的运营存在超多法律风险。他们演出的规模其实不小的,频次也很高,可是一旦出事,急救医生不在场,也没有应急预案。常法律师根本没做好协助出品方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甚至连公司有没有给队员分过成都不清楚……”
  周其野看着她笑起来,问:“你这是在给我拉生意吗?”
  言谨也看着他,诚恳地回答:“真的,我觉得可以争取一下。不一定是‘多米娜’,现在各种男团女团很多,还有其他演出和综艺录制的现场,其实都存在类似的问题……”
  说话间,周其野已经脱了西装,拉掉领带,推她在衣帽间的镜墙上。
  “能不说这些了吗?”他轻声跟她商量。
  言谨忽然笑了,挑衅地说:“那你让我闭嘴啊。”
  他却伸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抚过唇角,偏偏做口型道:“张嘴。”
  她看着他,启唇。他靠近,深深吻她。她仰首,紧贴沁冷的镜面,感受他的呼吸和身体的动作。
  那种牵绊又来了,两人之间仿佛无可逃避的捆绑,却也正因为如此,更将这一刻所有的感觉推向极致。
  “好想你啊……”她终于说。
  “这才像话……” 他轻轻地笑,用更加微不可闻的声音问,“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等两人重新换好衣服,拉开窗帘,外面天都已经黑了,城市繁灯璀璨。
  周其野回头对言谨说:“晚上出去吃饭,带你见个人,怎么样?”
  言谨问:“谁?”
  周其野说:“我父亲,他过来这里的学校讲课,正好也在北京。”
  “啊?”言谨傻掉,心里尖叫救命,咱俩还没到那一步啊!
  周其野看着她的反应,忍俊不禁,这才说:“我开玩笑的,真的,你别害怕。”
  言谨爬到床上,拿了个枕头扔过去,要不是老板的余威还在,好想骂一句你有病吗?
  “不是的,”他也就势躺下,捉住她双手解释,“其实就我北京的几个朋友,里面有一个是你见过的。”
  言谨居高临下看着他,又问:“谁?”
  周其野说:“谢家裕。”
  那天的晚饭约在附近一家粤菜馆。一桌六个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了。除去谢家裕,还有另外三个周其野过去在外资所的同事,有男有女。
  言谨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前几天他问她周末要不要来北京,她只当是出于那方面的念想。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单独地,甚至是秘密地在一起渡过两天,完全没想到他就这样带她出去见朋友。
  定的是个小包厢,他们到得晚了点。言谨跟着周其野走进去,正与靠窗坐着的谢家裕照面。
  谢先生到底是娱乐行业里的人,纯而又纯的 people person,三年前在上海长乐路 W 厂的代表处见过一次,居然还认识她。此时再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其野,想来也知道前一阵网上传的“至呈拥抱门”。
  但周其野只是很自然地给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言谨。”
  其余几位都对她笑,一一报了名字。
  言谨便也微笑致意。
  只谢家裕偏还要提那茬,说:“其实有什么呢 ?我跟我太太也是同事,我们在 W 厂有线台工作的时候认识的。职场上一切看业绩,没业绩,哪怕一个 typo 都是自毁前程。有业绩,干什么都叫真性情。”
  周其野拍拍他肩膀,说:“谢谢你,可以了。”
  谢家裕也拍拍他肩膀,说:“我在帮你讲话,你听不出的吗?”
  一桌人都笑,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席间聊得也挺投契。先是说起去美国读 JD 的事,言谨向诸位前辈讨教。而后又听谢家裕说到 W 厂的新动作,上海代表处即将迁到北京,升级为中国区子公司。
  言谨听着,便知道又要有大项目了。
  她看了一眼周其野,他只是笑笑,在桌子下面握住她的手。她与他十指相扣,忽地释然,一切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正如他所说,都是可以解决的。
  那个周末过得十分愉快,周一上午飞回上海,言谨又收拾了点东西,当天下午直接回家去了。
  像是从周其野的淡然当中得到的勇气,她在火车上一连给纪敏发了几条微信,说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情况,辞职,看病,以及办理签证需要的材料,她今天回家去取。
  其中有一项是出生医学证明。
  作为八零后的尾巴,又是小地方人,言谨没有这张纸,便要走一个更繁琐的流程――得拿着户口本、父母的身份证、结婚证,以及她自己的独生子女证去公证处办个出生公证。
  简而言之,就是个证明你爸妈是你爸妈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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