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陈之遥【完结】
时间:2023-12-15 14:33:14

  还是绘声绘色,宛如当时的情景。
  言谨哭笑不得,说:“你怎么都背下来了呀?”
  小青假谦虚,说:“我这人看不进书,但别人跟我讲过的话,我倒是都能记住。”
  闹到这一步,公司的人又出来跟她交涉。
  她站起来,双手支在桌上,低头把言谨当作那个经纪人,用当时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们在哪些地方打广告,有本事别让我看见,否则你们在哪里招生,我就到哪里去。你们在上海,我就在上海。你们去杭州,我就去杭州。只要这件事一天没解决,我就天天来。我是真没钱,也只有这条路。不是不让我活吗?那就都别活。”
  言谨被镇住,面也顾不上吃了,抬头看着她。
  也许因为日晒,再加上妆没卸干净,小青脸上黑了些,反显得双眼格外晶亮,好像要盯到人心里去,又好像不怎么对劲。简直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
  直到她忽然绽开一个笑,说:“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吓人?”
  言谨这才松口气,还是问:“后来呢?”
  “解约是不可能解约的,他们挣的就是这个钱,绝对不会破例。”
  “那怎么办?”
  小青停了停,坐回到板凳上,仿佛说书先生抖出最后一个包袱:“就因为我闹了这一场,有学员家长开始觉得不对劲,报警了。而且不是一两个。都说公司办什么保戏版训练营,经纪人蹭大剧组的名头,收带资进组的钱,但一直没安排拍戏。警察调查下来,他们根本没有那些剧组的关系。隔天到公司抓人,老板和几个经纪人都进去了。我后来还去派出所做了趟证人,说是诈骗。”
  言谨绝没想到这个发展,骇笑出声,却也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个老警察,你又碰到他了吗?”她问。也许因为小青模仿得太好,她印象深刻。
  小青看着她,点点头。
  言谨又问:“他这回跟你说什么了?”
  小青还是学着那语气,说:“小姑娘蛮节棍呃。”
  言谨笑起来,是真高兴。
  “这下我的合同不算数了吧?”小青问。
  言谨点头,说:“嗯,你已经通知解约,公司也没有继续履约的可能,而且还涉嫌诈骗,那就彻底没关系了。”
  小青也笑,却忽然没了声音,像是方才说了太多的话,这时只是放空了眼神,望着窗外墨黑的夜,听草丛里传来的虫鸣。
  直到房东家的黄狗Q过来,言谨紧张,把两只脚缩到板凳上。
  小青回神,问:“你怕狗?”
  “不是,我就是觉得……”言谨解释。
  小青笑起来,还是那种沙沙的气声,说:“这是房东家养的,很乖。”
  说着便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一点午餐肉喂给它。小狗低头在地上吃,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言谨总算把脚放下来,跟小青一起看着它吃,看了会儿才又问:“所以你现在自己找工作?在这里演什么?”
  小青点点头,笑说:“女主角的陪嫁丫头,有正面全脸的镜头,还有一句台词――小姐,客人到了。”
  言谨也跟着笑,却又觉得怅然。前几天在北京市内的摄影棚驻场,已经见识过此地的群众演员。天没亮就在地铁站外面集合,其中能做前景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就那么站成一排,任凭群头挑选。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些人里面看见过小青,只是当时没能认出来。
  “你呢?”小青反过来问她。
  言谨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真的做律师了呀!”倒是小青替她说出来,“头发怎么剪这么短?我白天在山里看见都没敢认,后来听他们说是驻场的律师,姓言,越想越觉得肯定是你。”
  言谨听着,忽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她们似乎都往前走了一步,但也只是小小的、前路未卜的一步。
第12章 【12】
  去年秋季那场面试之后的第三天,言谨收到了至呈所传媒娱乐组的 offer,一通电话,一封邮件。
  原本觉得自己心态已经很现实,就是每个人都得找个班上,如果面砸了,再试别家。但真的成功,竟也有种雀跃的感觉。
  也许因为至呈所起薪透明,本科一律 12K,且晋升路径、培训计划、福利待遇清清楚楚,在应届毕业生里算是第一档的,同学当中颇受艳羡。又或者因为这是她放飞自我面试来的工作,实在难得。
  但当言谨打电话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他们却不是很赞成。
  母亲纪敏说:“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你还是专心考研,先别着急工作。尤其是做律师。实习那几个月你也尝到味道了,太辛苦了。我们家不需要你这么拼,而且就你那性格,也不合适。”
  “我们家条件很好吗?”言谨笑,反问,“怎么搞得好像有什么家产要继承?”
  父亲言平在旁边插嘴,说:“是没多好,但养我女儿总归还是养得起的。”
  “我好好跟你讲,你别不信,”纪敏最烦她胡说八道,正色说,“前几年搞改制上市,我在单位见的律师多了,加班,出差,应酬,女律师更不容易,客户要你喝酒你喝不喝,下乡镇调查你去不去,有些地方连厕所都没有……”
  言谨听着,忽然无话可说。
  这种对话似乎每隔几年都会发生一次,高中别住校,大学不要考外省。他们希望她努力,又不要她太努力。她不是很懂这里面的逻辑,细想起来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就像个悠悠球,被放出来,又收回去,反正总得有根线牵着,不能走得太远。
  更像是种逆反,等到学校三方协议发下来,她第一时间就去律所签约了。
  签完之后告诉父母,他们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也没太埋怨她。
  父亲言平没说什么,还是老规矩,一切由纪敏发言。
  纪敏说:“自己去尝尝味道也好,反正你读书早,到时候也还来得及。”
  言谨听着那语气,倒是纳闷了,到时候也还来得及,这里面是有个什么 deadline 吗?
  翻了年过去,交掉论文,完成答辩。同一届的学生陆续开始上班,每天都有人从宿舍搬出去,各种小团体轮流约着吃散伙饭。
  言谨也开始在陆家嘴附近找房子。因为不想跟人合租,又考虑到加班,距离不能太远,最后在东昌路那里一个九几年造的老小区租了套三十平米的一室户。找戴左左帮忙开车,把行李从学校搬过去,打扫卫生,添置家居用品。
  房间面积很小,推门进去一目了然,就一个卧室,一个封起来的小阳台,外加一厨一卫。楼层低,窗外大树茂密,光线不算太好,但弄干净了看起来也算窗明几净。房租付三押一,实习时候存的那些钱刚刚好够用。既然是不顾父母反对签的工作,再找他们要租房的钱,就太扫兴了。
  她自以为安排得很好,但纪敏还是过来看了眼,然后直接说:“这地方不行。”
  言谨问:“怎么不行?”
  纪敏推开阳台上的窗指给她看,说:“这栋楼就在小区最边上,围墙外面就是菜场,旁边几家小饭馆,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有间棋牌室,从天亮吵到半夜,说不定还有油烟味道。”
  言谨心想,不至于吧,结果次日凌晨两点棋牌室吵架,四点又听见菜场的鸡开始叫。
  纪敏那天也在她那里过夜,一早起来,在小厨房里吃着早饭,就跟她商量买房子的事情,说:“家里的条件就是这个情况,你要是回去,可以全款给你买个小两居,在这儿就差远了,你还得背房贷。”
  言谨说:“刚工作买什么房啊?”
  纪敏说:“那你这一月月房租交着……”
  言谨说:“那是我的工资。”
  纪敏笑笑,还是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好像就等着她有一天后悔了向他们求援。
  她家那里的人就是这样,不大把一线大城市放在眼中。北京太北,广州太南,深圳怕不就是个镇,至于上海,性价比不行,辛苦一辈子,房子小得一点点,退休金还不如他们高。
  言谨又想问,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看到我成功?只是成功是什么?当时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2010 年 6 月,言谨正式离开学校,带着她的毕业证、学位证、法律职业资格证,去至呈所报到。
  那段时间,跟她同一届的毕业生大都开始上班。也是巧,她们一个寝室的四个女生都进了律所。
  隔壁床的夏晨和言谨差不多,在一个红圈所的非诉组,和她实习的时候一样自称拧螺丝,一年一年往上熬资历。
  对床的毕可欣本来卯定了要出国,LSAT 成绩也终于刷到 170 以上,可惜 A 大绩点算法奇葩,当年的 top5%不过 3.5,申请几所目标学校全部折戟,找工作也耽误了,最后只进了个小所等来年再战,顺便挂实习证。
  还有包容,算是她们几个当中找工作找得最好的,因为法律写作比赛获过奖,在评委之一的大拿面前混了个脸熟,进了大拿那个精品所非常有名的诉讼团队。
  由此,“实习生永不为奴”群正式更名为“实习律师永不为奴”,群里掀起了新一波骂老板的浪潮。
  先是夏晨,听到组里一个合伙人玩笑,说实习律师听话可爱,就是没什么用,靠整个团队其他律师产生的营收养,之所以招进来就是为了一个“TA 将来也许能挣钱”的预期。但女大学生本科毕业二十二,研究生毕业二十五,接下来谈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等休完产假,跳槽做法务去了,根本就是资不抵债。
  而后又是毕可欣,自称 2000 包月的赔钱货,带教律师还动不动跟她想当年,说:“像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我那时候非法本转行出来做律师,人家不要我,我在律所外面停车场等着,只求能挂上实习证,没薪水也可以。”
  最后轮到包容,说大拿一直强调律师靠笔杆子吃饭,除去做案子,还要给下面律师布置写作任务,然后挑挑拣拣,用自己的名字发表。
  她头回写了交上去,大拿看过不满意,直接说:“你太让我失望了,回去照着镜子问问自己,对不对得起父母,对不对得起老师的教诲?”
  包容在群里发疯,说大拿招聘的时候讲他收学生最看缘分,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啊?!
  几个人轮流吐槽,互相安慰,见言谨没声,又问:“你老板怎么样?变态吗?”
  言谨其实一直看着群里不断跳出来的消息,就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自她上班之后,跟周其野总共没见上几面,实在是不熟。
  入职第一天,周其野刚从北京出差回来,上午进办公室,中午请组里人一起吃了顿饭,欢迎她的到来。
  虽然风尘仆仆,周律师看起来还是跟面试的时候差不多,只是这回没穿西装,就一件衬衣西裤,却也依旧出色,态度也依旧松弛。
  但等到一桌到齐,言谨才发现所谓传媒娱乐组原来这么小。真正听周其野调派的其实总共就三个――高级律师庄明亮,初级律师蔡天寻,还有她这个听话可爱但是没什么用的实习律师。
  周其野在饭桌上介绍,说蔡天寻是投融资组转过来的,庄律师曾在一个国有电影集团做了多年的法务,参与过许多影视项目,以及那个集团从股份改制到上市的整个过程,后来辞职出来执业,也都是做的影视相关的业务,最后又对言谨说:“庄律师是很有行业经验的,你好好跟他学习。”
  言谨自然恭敬应下,庄明亮也跟着嗯嗯啊啊。
  吃完那顿饭,周其野就又拉着箱子走了,说是去新加坡出差,谈一个合拍片的项目。
  言谨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实习期的带教律师就是庄明亮了。
  当时确实有那么点货不对版的感觉。
  且不提周其野,庄律师此人,跟至呈所里其他律师的区别也十分明显。
  六月的上海已经入夏,开车上班的合伙人还是一律衬衣西装,步行通勤的律师也都是长袖衬衣配长裤,西装外套和领带什么的放在办公室里,以备不时之需。而庄律师,穿的是短袖 polo,皮带扣上一个清晰瞩目的七匹狼 logo。言谨初见就觉得熟悉,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既视感。这个庄明亮,有点像她父母单位里那一挂的人。
  她忽然好奇,庄明亮到底是不是周其野招募进来的?如果是,当初面试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他最喜欢看的电影?庄律师的回答又会是什么呢?
  虽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也就是这么巧,填妥实习证的申请材料,她去找庄律师签字,恰听见他在跟蔡天寻絮叨:“……讲好了招个男的,以后出差、应酬、驻场什么的都方便,现在怎么搞?还要我做带教……”
  言谨听着,想起夏晨在群里说的,只觉耳熟能详。
第13章 【13】
  言谨本想去找庄明亮谈一次,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是说庄律师您这样说话没必要吧,还是直接表忠心,说您别客气把我当男的用就好,咱们正规律所,正规服务,不至于有什么事男的能做我不能做的。后来想想自己的名字,还是作罢了。毕竟是有过一次前科的人,谨言慎行为上,先把想说的化作行动吧。
  但等到真的上手开始做,她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作为一个可爱又无用的实习律师,要从行动上表现出有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段时间,她毕业之后留在上海工作的消息已经在家乡亲戚中间传开。
  有人听说她做了律师,问她具体做什么业务?
  言谨如实回答:“传媒娱乐。”
  “哦,哦……”那人其实也不懂,消息传来传去,不知哪一环出错,简直变成了她要进娱乐圈。
  有个堂妹听说了,来找她要明星签名。小朋友先把自己粉的那几位名字念了一遍,又说:“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姐你不管遇到谁都帮我要张签名照,我可以卖给同学。”
  言谨服了,说:“你当演电视剧啊?大明星走进来,我护在前面,说请不要干扰我的当事人?”
  “……那你都干些什么呀?”堂妹问。
  言谨语塞,含糊回答:“就……坐办公室里审合同写材料什么的。哪怕客户是明星,我这种,对接的也都是下面的工作人员。”
  “哦。”堂妹顿觉没劲,不再说什么了。
  言谨苦笑,她其实连这都没见着。
  庄明亮给她安排的工作,一个是整理行业新闻,汇总成中英文对照的 newsletter 定期发给客户。这事原本都是蔡天寻在做,现在交接给了她。
  当时微博才刚出现,还是微型博客的字面意思,远未成为公共舆论平台,要搜罗行业新闻,甚至还要订阅纸媒,啥啥电视朋友卫视周刊。言谨从来没追过星,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这些花花绿绿苹果画报风格的杂志,而且还是为了工作。
  另一个任务是公盘上的规范指引和历史项目归档的材料,让她去自学。
  但也仅是这些,已让她开了眼界。
  尤其是组里正在做的一个中美合拍片的项目,从前期的投资合同、开发协议,到剧本版权审查,再到主创人员洽谈,工作组签约,全程都有律师跟进。甚至连剧本的内容也要看过,做法律法规和公序良俗方面的风险评估。其中绝大部份合同模版都是美方提供的,先由所里的翻译组译成中文,再由律师出法律意见,协商修改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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