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成今年58岁。
他这样的年纪,早就过了在第一段婚姻里的冲动,而第一段婚姻里,他也的确失去婚姻里的大部分掌控权。
许佳宁跟第一任妻子截然不同,她是温和的,柔弱的,可控的,姜成从曾经的迷恋,到细水流长的习惯,许佳宁事事熨帖,打理他从头到脚的一切,实话说,如果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问题,姜成没有想过中途要换人。
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阶层,也没有精力去折腾换人,付出的成本:时间、金钱、名誉,怎么看都不划算。
几乎一个晚上,书房里点了几支烟的姜成就想通了。
阮栖敲门进来。
姜成顺手将烟头灭尽旁边的烟灰缸里,抬头望向阮栖。
“你妈妈情绪还好吗?”
阮栖点了一下头:“她已经冷静下来。”
姜成颔首,以他的理解,劝和不劝离,阮栖回来,当然是做她妈妈的思想工作。
“大过年的,倒让你们小辈见笑了。”姜成昨晚一晚上想好,已经决心退让,这会儿倒不介意说些软话,“这段时间让你跟着受委屈了,西西,作为补偿,那栋公寓我决定过户到你名下。书禹年纪还小,等大一点,再重新给他挑一套。”
阮栖有些时候看姜成,越看越觉得稀奇,明明对外,他是个医者,但行事做派,却处处透着商人的市侩与圆滑。
“不用了,姜叔叔,我既然搬出去,就没有想过要搬回去。”阮栖不卑不亢的说。
“您跟妈妈的矛盾,按理说,两位都是长辈,我不应该插手,但我妈妈性格温和,有时候就算受了不公平,也是想着忍忍就过去,她没什么依靠,能靠着的也就只有我。”
姜成有几分不悦,阮栖是在指责她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但他此刻不愿与她计较,起身:“你妈妈确实也受了委屈,昨晚......昨晚我倒是冲动了,不该同她争吵,我会跟你妈妈道歉。这样,今儿初一,中午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帮我一起哄哄你妈妈。”一副要大事化小的样子。
“需要道歉的恐怕不止是您。”
姜成听她这样说,有片刻意外,原本整理袖口的动作停住,目光渐渐严厉。
阮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不避不让。
姜成最终软下来,已经退让,再退倒也无妨:“你说你几个姑姑,她们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当然,有时候确实言语上会有不周到的地方。这样......我让她们先回去。”
“不用了!我走!”
许佳宁在门口听了大概,打断道。
姜成一句言语上的‘不周到’,就想抹杀她在姜家受到的所有不公,许佳宁跟姜成不一样,不是一个晚上想通的,年年忍,月月忍,事事忍,到最后,忍无可忍!
姜成看着妻子,心里叹口气,不明白怎么就忽然到了这个地步,抚了抚额头:“大过年的,你可以走哪儿去?”
那样的口吻,仿佛料定她菟丝花的人生,无所依靠。
阮栖接过许佳宁整理出来的行李,淡淡道:“我妈妈,当然是跟我一起。”
姜成眼皮子一跳。
阮栖已经跟许佳宁整理好行李,往楼下走。
姜成一屁股跌回座椅上,有些茫然。
姜书禹追下楼,少年眼眶发红,拽着许佳宁的胳膊,不肯放手。
许佳宁摸摸他脑袋,望着比自己还高一截的儿子,温和道:“你大了,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这个是妈妈自己的选择,跟你姐姐还有其他人都没关系,妈妈以前不够勇敢,顾忌的地方太多,最多的考虑,还是你。这次,你就让妈妈自私一回。”
少年攥得紧紧的手指,就缓缓放开了。
几个姑姑们在休息室里玩牌。
大约觉得阮栖回来,一定是回来劝说许佳宁,母女俩一起息事宁人。
毕竟离婚于许佳宁一个半老徐娘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姜书禹听完许佳宁的话,忽然一股脑儿冲进棋牌室,把整个麻将桌掀了!
“见鬼了!”二姑高声道,“中邪啦,书禹,不好学你妈妈那样子的啦!”
少年嘶声力竭地吼:“滚!都给我滚!”
阮栖带着妈妈出门后,准备叫车,她打算暂时把许佳宁安置在自己住的那套公寓里。
出大门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许佳宁第一次带她来姜家的时候。
那时年纪小小,满心满眼的,只看到如同城堡般的富贵华丽。
阮栖手指正翻出打车的APP,忽然瞥见对面那辆迈巴赫。
在白雪里静默的黑色车身,线条流畅,安静蛰伏。
阮栖看了一眼时间,季时屹等了大概两个小时。
她当然没让他等,他也没说他会等。
这种完全没有任何约定的等待,听上去就很傻气。
无序、随机、毫无逻辑,浪费时间,非常、十分不季时屹。
“怎么了?”许佳宁很快注意到女儿目光,有些疑惑。
阮栖收回有些呆滞的目光,正想回答,看见驾驶座的车门被人推开。
季时屹单手插兜,迈着长腿从对面走过来。
他个子很高,五官轮廓在冬日里透着一种锋利的冷白,脖颈被里面贴身的暖色系羊绒毛衣拉得很长,只漏出喉结凸出的部分,整个人的气质是冷峻疏离的。
“伯母您好。”然而走近了,男人态度意外的和煦。
许佳宁的震惊不比女儿少,她当然认得季时屹,财经新闻里的人物,姜成想要撮合的,却也觉得可能攀不上的,姜书妍的对象。
季时屹很自然地抬手,先帮忙接过许佳宁手上的行李箱:“我来接您和西西。”
然而他再去阮栖手上的那只行李箱时,阮栖没有放手。
季时屹挑眉,有些意外。
阮栖抬头望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冬日里对视。
阮栖清晰得听见有个声音在心里警告说:“不要,不可以,愚蠢的兔子,千万不要再掉进另一个陷阱里。”
第93章
季时屹绅士地亲自拉开后门, 许佳宁低头坐进去。
阮栖自己坐进副驾驶,关门时声响有点重。
许佳宁有些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恰逢季时屹刚上车, 也转头看她。
“风......太大。”面对两人的目光,阮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许佳宁明显不信,总觉得女儿有种莫名的火气。
季时屹仿佛明白她,轻扯了一下唇角。
“先去吃饭吧, 伯母有喜欢的口味吗?”季时屹倒也没有搭理她, 随意问后座的许佳宁。
阮栖不等许佳宁开口,抢答:“我妈妈有点累, 想先回去休息。”
许佳宁:“......”
季时屹:“......”
他难得好脾气, 倒十分迁就:“那我送伯母去酒店。”
“我妈妈住我那儿。”偏偏阮栖跟个杠精似的。
这回车内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许佳宁瞄到后面一直跟随的两辆黑色车辆,她跟着姜成, 也见过不少商政界的大人物,自然知道是保镖之类的, 因此不知道女儿是哪来的勇气, 真的跟人家使小性子的。
她打了个圆场,客气道:“我确实有点累,住西西那里就好。给你添麻烦了,季先生。”
“不麻烦。”
许佳宁憋了憋,到底没憋住,斟酌着措辞:“你们俩什么时候交往的?”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阮栖顿时有点慌, 回头跟许佳宁解释。“没......没有交往。”说这话底气有些不足, 声音有些小, 忍不住觑了一眼开车的季时屹。
“没交往?”许佳宁明显不信,但随即想到什么, 目光渐渐严厉。
阮栖顶着许母的视线,知道她想歪了,硬着头皮:“他单方面追......追求我。”
许佳宁:“......”
“我还没同意。”阮栖垂着脑袋补充,压根不敢去看身旁季时屹脸色。
许佳宁:“......”
阮栖解释完,自己也觉得没救了,但是这完全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她不想让许佳宁误会她跟季时屹的关系。
她正感觉到车内快叫令人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气氛。
忽然听季时屹淡淡道:“确实是我正单方面追求西西。”
阮栖:“......”
“她还没同意。”
阮栖:“......”
阮栖耳根红透了,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许佳宁看着女儿,又看看驾驶座上游刃有余的男人,心里叹口气。
阮栖租的房子南北通透,客厅敞亮,装修也十分精致。
除了只有一个卧室。
这也是季时屹最开始觉得要找酒店的理由。
“妈你睡主卧。”
许佳宁坐在沙发上,看女儿一进门就蹲下身开始收拾整理,终于有了点‘自己一把年纪还要给女儿添麻烦’的心酸真实感。
阮栖说完,没听见回答,回头看过去,沙发上的许佳宁眼眶发红。
似乎知道许佳宁在想什么,阮栖亲昵地过去抱着她腿,把我下巴搭在她腿上撒娇:“不然我跟妈一起睡,我好久没有跟妈一起睡,想念妈妈身上的味道。”
许佳宁有些好笑地摸摸她头。
到底是把眼泪憋回去,起身:“你冰箱里有蔬菜吗,妈妈给你煮饭。”
许佳宁刚说完,敲门声响。
有人送餐,看起来倒不是普通外卖,许佳宁认得牌子,是家几乎不对外的高级私厨。
许佳宁接过餐盒,道谢后,心绪复杂,问还在埋头收拾的女儿:“他一直这样?”
细致周到?
阮栖看一眼私厨招牌,想起前段时间季时屹确实连续给她点了一周这里的餐食,倒不好意思否认。
“嗯,他舔狗,别管他。”阮栖昧着良心说。
许佳宁:“......”
女儿不愿意多说,许佳宁不再多问。
大约确实是疲累,许佳宁吃完饭,安睡了一下午。
阮栖轻手轻脚,将房子整理了一遍。
其实不脏,她才走两三天而已,但阮栖脑子乱糟糟的,整理的同时,也在整理自己思绪。
等一切收拾好,她心绪平静了些,将自己的账本拿出来,仔细算过一遍后,阮栖长舒一口气。
她给唐骁发信息,让唐骁帮自己投的几只股票赎出来,还有几个理财项目的投资年底到期的,她也不续了。
唐骁:“你遇到杀猪盘了?不是说好这笔钱,除非特殊情况,不然你打死都不会动?”
阮栖说了许佳宁的情况。
唐骁沉默了一会儿。
阮栖又问他有没有认识的车行朋友,她想把车卖了。
唐骁说会帮她问问看。
跟唐骁发完信息,她想了想,又联系季时萱。
直接问她:“当初说好破坏联姻就好,怎么才算彻底破坏,结束?”
许佳宁‘离婚’的事,属于黑天鹅事件,阮栖目前当然以许佳宁为重,季时屹那边,她只想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总之,千万不能让许佳宁看出端倪。
季时萱给她发了一条新闻连接,跟她科普,宋家家大业大,涉及的产业众多,商政两界,人脉根底都很广,宋槿禾的外公是季时屹的书画老师,两个人幼时就在宋老爷子手底下学画画,季时屹跟这位老师的感情很好,这次回国能顺利拿下季氏,宋老爷子应该也在中间斡旋出力,提供了不少人脉。
季时屹每年过年都要抽空去探望宋老爷子,阮栖今年如果能一同去拜年,宋家大概是不会再考虑将两个小辈捆绑在一起。
阮栖看着新闻里的宋槿禾。
不同于姜书妍的高冷睥睨,这位宋小姐目光澄澈,笑容明艳,给人的印象是温柔大方的漂亮,在国内国外,已经举办过好几次画展,一个月前画展,其中一幅画被某位神秘买家收藏,卖出八位数高价。
青梅竹马还挺多!阮栖咬了咬粉唇想。
‘啪’得扣上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隔了会儿,她还是认命地将手机翻过来,点击到季时屹头像,信息输入,编出理由解释:《我刚跟秦羡川分手,我妈妈喜欢脑补,承认我们俩在一起,她会觉得我是在上段感情里受伤,跟你是一时冲动》
季时屹一直没回复。
阮栖守着手机,有些难熬。
琢磨着季时屹在那边冷脸生气的场景。
试探着又发:《要不然我换个说法,就说我追你,你太难追了》
这次季时屹回了,噎她:《亲自追到你家门口的难追?》
阮栖就想,他少爷脾气,难得纡尊降贵,她还不领情,果真是在生气。
她发了一段字,又撤回了,如此,反复几次。
季时屹就看见对话框里,显示对面正在输入又不断撤回。
刚想打字,就听见阮栖发了一段语音过来。
声音糯糯叽叽,黏糊糊的,听上去就是撒娇的控诉:“那你本来也没有追过我。”
“每次都是我屁颠屁颠倒追的你。”
“我还不能嘴巴上占点便宜,说你追我了。”
是她惯用的耍赖小伎俩,透着股倒打一耙的委委屈屈。
季时屹被她磨得没脾气,懒得跟她纠结这个,抬手弹了一个语音过去。
阮栖看一眼卧室,挪着小碎步去阳台接通。
她接语音时间延迟,就控制着音量跟他解释:“我妈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