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怜嘟囔:“那你晚上最好也别抱。”
她听见身旁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猛地攥住她的手臂。
沈若怜吓了一跳,这下又知道怕了,正想推他,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愣了一下,摸了摸,又摸了摸,发现是个木质的拐杖。
那拐杖的手柄被打磨的光滑趁手,没有一丝毛刺,长短也正适合她用。
沈若怜面上神情忽然僵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小声问他,“你一下午就是为了给我做这个?”
晏温没回她,语气冷硬,“试试好不好用,工具还在这,还能改。”
沈若怜心里没来由地一悸,又想起了他从前给自己做的那个秋千,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开口问了句,“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呀。”
这话刚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想知道答案。
所幸晏温只是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回去吧。”
沈若怜抿了抿唇,慢慢用拐杖摸索着在晏温的引导下走回了屋中。
晏温带她去洗了洗手,又将院里的东西都收了,回来的时候从厨房带了晚饭,“今晚赵大婶包的包子,孤不喂你了,你自己吃。”
沈若怜没说话,默默接过他递来的包子,咬了一口,地软馅的,是她最喜欢吃的。
她其实今日下午都听到了,这包子是晏温主动找到赵大婶,劳烦她包的,赵大婶他们一家今晚其实吃的是面条。
她知道是因为今日中午他喂她吃饭时,她因为自己连饭都吃不了,表现出来的沮丧太过明显,他才那样做的。
但沈若怜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吃着包子,手边还放着那根拐杖。
他这样维护她的自尊,是不是也是他前几日同她说的“尊重”?
她没敢细想,心底深处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到了晚间,沈若怜洗漱完上了床,晏温坐在床边,淡淡道:“自己将裙子撩起来。”
沈若怜猛地一震,捂紧被子,“你、你干嘛呀。”
晏温睨她一眼,语气无波无澜,“孤给你腿上上药。”
“……”
沈若怜面颊一热,小小的“哦”了一声,将裙摆撩至小腿处,末了,还不忘说一句,“你轻点儿,这药上上去有点儿蛰。”
晏温没回她,但手底下却放轻了许多。
今日白天晒了一天,房间里没昨夜那么冷,沈若怜虽然看不见,但却能闻到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很温暖。
房间后面有虫鸣的声音,腿上的力道轻而珍重,沈若怜忽然觉得没那么害怕眼盲了。
她捏了捏衣摆,第一次开口主动问他,“你的那枚扳指,怎么不戴了?”
那枚扳指和他从前那串紫檀木手串一样,打从她认识他,他就戴着的,除了某些时候,他从不卸下来。
她感觉腿上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男人淡淡的声音才响起,“不小心打碎了。”
“哦。”
沈若怜抱着双腿,将下巴枕在膝盖上,“挺可惜的。”
“可惜?”
沈若怜点点头,“嗯,那么值钱的东西,早知道碎了还不如卖了,换成银子。”
晏温嗤笑,“沈若怜,孤倒不知,你何时变成个财迷了?”
沈若怜将头抬起来,虽然看不见他,但还是朝着他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脸严肃,“你有所不知,我这一路走来,见了好多人家,他们都好可怜。”
“虽说如今大燕海晏河清,但任何一个朝代,就算最繁盛的朝代,也有穷人,那些穷人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你那一个扳指的钱。”
“虽然朝廷一直推行科举制度,可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又哪里有闲钱让家里的孩子上学,所以我才觉得可惜啊。”
沈若怜说完,她感觉他的手在她腿上停了好久,他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
过了许久,他收了药,她听见他说,“娇娇,你真的长大了不少。”
沈若怜将裙子放下来,“我要睡觉了。”
“好。”
这夜沈若怜原本想着应当没有昨夜那么冷了,然而到了后半夜,她还是被冻醒了,最后又是晏温从地铺上上来,搂着她给她取暖,她才又睡了过去。
这般又过了两日,薛念和李福安带着官府的人找了过来,据说逆党已经清剿。
几人对赵大婶一家道了谢,又留足了银两,便从那村子里离开,回了淮安城。
晏温在遇刺后已经亮明了太子的身份,淮安县的县丞直接将府衙最好的院落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晏温本想让沈若怜也跟他一起住去县衙,但沈若怜执意不肯,最后晏温只得将她送回了她原来的住处。
她刚一进门,就听秋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你吓死我了,怎的弄成这样了,眼睛怎就——”
沈若怜拍了拍她的背,刚想说这失明只是暂时的,忽然听见秋容身后响起了孙季明的声音。
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恭敬道:
“草民参加太子殿下。”
沈若怜没料到孙季明也在,身子不由一僵,松开秋容,面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随后她又听身后的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平身”,语气带笑,温和地同孙季明道:
“孤在郊外遇刺,幸得沈姑娘相救,只是连累了沈姑娘受了伤,孤甚感愧疚。”
沈若怜抠了抠手指,不知如何回答,就听晏温又转身对她道:
“沈姑娘乃孤的救命恩人,孤往后会日日派大夫过来为沈姑娘诊治,沈姑娘不会介意吧?”
沈若怜头皮发麻,可当着孙季明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磕磕绊绊道了声:“不、不介意。”
晏温似乎笑意更甚,语气十分愉悦,“如此,甚好,那沈姑娘好好休息,孤先告辞了。”
孙季明恭敬道:“恭送太子殿下。”
晏温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视线在沈若怜身上停了一瞬,转身离开了。
直到过了许久,外面的马车一直驶离了巷子口,孙季明才过来,担忧地问她:
“怎的眼睛会失明?我家铺子里从前有个客人认识一个名医,可要我帮着找来?”
沈若怜有些魂不守舍,由得秋容将她扶进屋里,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用了。”
想了想她又道:
“方才太子殿下不是说会替我找大夫么,你若再找了,让太子殿下知道了,恐怕不好。”
孙季明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
“我告诉你件事,你别惊讶。”
沈若怜心里一紧,面上强装淡定,问:
“何事?”
孙季明凑过来,“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太子殿下,就是那日给你送伞之人,我觉得,他没按好心。”
第62章
沈若怜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掐着掌心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
“我、我当真还没注意到这些。”
小姑娘的嗓音软软的,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地轻颤, 面色也有些发白, 孙季明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急忙又改口安慰道:
“不过许是我看岔了也不一定, 更何况,即便太子殿下就是那日送伞之人,说不准他也只是好心,并无旁的想法。”
孙季明知道她从前是从北方的小山村来的, 即便她姿色明艳, 可太子殿下是谁。
京城里的高门贵女、小家碧玉数不胜数, 围绕在太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更是环肥燕瘦, 太子殿下又怎会打她一个孤女的注意。
沈若怜闻言轻轻咬了下唇,点头如捣蒜, “对对, 你别想多了,太子殿下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孙季明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了眼她房顶仍在滴水的地方, 换了个话题,“改明儿天晴了, 我叫泥瓦匠过来帮你把这屋顶补了。”
见她要拒绝, 他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笑道:
“不许拒绝, 从前是你好好的, 不要我帮忙就算了,现下你暂时看不见, 我帮衬你一二也是应当的。”
沈若怜揉了揉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就麻烦你啦,只是……答应你要交的那批货——”
“怎的,好像我叫你按期交,你就能交了似的。”
沈若怜嘬了口茶水,嘿嘿一笑,不出声了。
孙季明又坐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秋容过去关了门,一转回身,快步跑到沈若怜面前,急道:
“公主那日最后和殿下跌下悬崖后怎么了?眼睛到底怎么看不见了?”
想了想,她声音陡然拉高,“不会是殿下他为了不让你逃跑,故意——”
沈若怜双手握紧茶杯,温热的茶水透过瓷杯薄薄的杯壁不断沁入她的掌心和指腹,热气蒸熏在她卷翘浓密的眼睫上,覆了一层细碎的晶莹。
氤氲的水雾中,沈若怜眼睫微颤,静默着没出声。
那日后来她晕过去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这眼睛是怎么伤的,但她其实愿意相信不是他做的。
可此刻秋容将这不确定问出来,她又不能笃定地立刻否认他的嫌疑,毕竟他曾经连用铁链锁着她,将她一连关在房中十几日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秋容见她不答,也不敢再问,怕她无聊又给她絮絮叨叨说起了这两日之事。
那日遇刺之后,秋容被薛念所救,但因为逆党没有彻底清剿,他们在村子里反倒相对安全,薛念他们便也没有立刻前去接人。
秋容被送回来后,知道她们此次定然走不成了,就把她们留给孙季明的信烧了,对外称沈若怜去城外找香料,而后同太子一起失踪了。
秋容说这两日沈若怜没回来的时候,孙季明几乎天天来,也曾派了家丁和店里的伙计去帮着找人,瞧着倒是上心得不行。
沈若怜闻言沉默了半晌,淡淡笑了笑,“倒是他有心了。”
不过她心底里知道,晏温现下亮明了身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孙季明走得太近了。
孙季明不像裴词安有官身,又是世家大族里的嫡子。
他只是一介白丁,晏温若真想对他怎么样,根本不用像对裴词安那般大费周折。
秋容又陪着沈若怜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喂她吃了饭后,她将沈若怜房间的软塌收拾出来,就陪着沈若怜睡在同一屋,方便夜里照顾她。
后面三天,晏温都只是派了李福安将大夫领过来给她施针煎药,自己却一次都没来过,偶尔李福安过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些点心之类的,都是在东宫时她最爱吃的。
沈若怜对那些点心碰都不碰,又全数让秋容分给了街坊邻居家的孩子。
又过了几日,她的眼睛渐渐能看出些光亮,心里也不禁慢慢松了口气。
……
沈若怜从前在北方时,只听说江南雨多。
可她都来淮安快一个月了,就没见过几个晴天,整日里不是连绵细雨,就是倾盆暴雨,连带着孙季明的锦绣坊这一季的衣料子都不太好卖了。
孙季明过去将接漏雨的盆子端起来倒了,重新放回去,“今年当真有些奇怪,从前你说的江南多雨,也都是那种烟雨蒙蒙的雨雾,倒也不至像今年这般夸张。”
他接过秋容削的梨,道了声谢,又顺手递到沈若怜手里,“今年这雨就跟天漏了一样。”
沈若怜接过梨啃了一口,梨子的汁水给她饱满嫣红的唇覆上一层水色,晶莹的梨汁沿着她白皙细嫩的手腕滑进袖筒里。
孙季明看了一眼,撇开视线看窗外的雨,“整日里下得到处都又湿又黏,惹人心烦。”
沈若怜嚼了嚼嘴里的梨,含混搭腔,“可我倒觉得稀罕,来这里一个月,我的皮肤都好像变得更水润了。”
小姑娘眼底隐隐有了些光亮,面颊上的小梨涡随着她的笑意出现,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秋容听她这般孩子气的说辞,忍不住掩着唇笑了笑。
孙季明敲了她一下,“傻子,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
孙季明又看了眼窗外檐下的雨帘,面上隐隐显出一丝担忧,“就怕这雨再这般下下去,洮河发了水。”
沈若怜闻言笑容一僵,她生在北方,这点倒是她没想到的。
孙季明见自己吓到她了,忙笑着宽慰,“我也是随便说说,你不必害怕,到时若真有什么,我会保护你——”
孙季明话还没说完,忽听外面响起一道温润和善的声音,笑问,“孙公子说什么保护?”
说着,晏温推门而入,门开的瞬间,他的身影和外面隐隐的天光一道挤了进来。
他面色温和地扫视过屋中众人,视线停在沈若怜身上。
几人没料到晏温会突然过来,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沈若怜,下意识朝孙季明的方向投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