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和他们相处反而挺好的,因为他们有话都当面说了,不会背地里拿咱们当傻子。”
辛月影惊讶的望着萧朗星。
他变了,从一棵濒临枯死,枯枝扎人手的小树苗,渐渐生长,在扎人的刺里结出了生机勃勃的绿叶。
辛月影认认真真的想了想,她带着萧朗星出宫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最终停在了远郊。
辛月影和萧朗星下了马车。
她牵着萧朗星的手抬头,走到城楼下,望着高高的城楼:
“我一直想带你来这个地方。”
萧朗星好奇的望着辛月影:“这是哪里?”
辛月影望着那高高的城楼:“我听闫大人说,这便是你的亲生母亲跳下去的地方。”
萧朗星抬头望着城楼。
辛月影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都呆呆的望着那高高的城墙站了很久。
萧朗星:“好高啊。”
辛月影:“是呢。”
静了长久一阵,辛月影道:“祭拜之日,满朝文武百官都在,但你可以当他们不在,你就仔细的想,把祭拜的人,真正的当成你的母亲,去想,她当时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往下跳。”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萧朗星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行了焚香礼,他跪在了殿内。
满朝文武皆跟着下拜。
唯有沈清起站在那。
萧朗星颁布沈家昭雪圣旨那一日,特地对文武百官说过,沈清起有腿疾,上朝可赐座,面圣可免御前行礼。
而这一次,皇上都跪下了。
他仍没有跪。
他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昭告天下,如今朝堂之上,说了算的人,是他沈清起。
萧朗星跪在地上,周围寂静极了,闭着眼,撅着屁股,专注的回忆着那座高高的城楼。
他母亲跳下去的那座城墙。
娘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这个字眼被辛月影取代了。
他每每试图让自己想象着娘站在城墙上,奋不顾身一跃而下。
那张脸就变成了辛月影。
梳着双螺髻,一身红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她不可能跳。
她面对欺负她的人,倒是有可能会立在城楼上骂街。
骂最脏的街,歇斯底里的咒骂着每一个与她做对的人。
她会抵抗到底,把每一个人骂的哑口无言。
然后,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扭头看向他,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而平静,脸上还带着一抹看上去有点可怕的笑意对他讲:
【别害怕啊!我这样不对,你别跟我学。】
萧朗星想到这里,甚至很想笑。
他真的哭不出来,他想起辛月影以往所向披靡,飞扬跋扈的样子,他越发的想笑了,萧朗星死咬着下嘴唇,让自己千万别笑出声来。
身后静得离奇,连鸟叫的声音都听得特别真切。
他开始紧张了,所有人都等着他哭。他仓皇的抬眼,不经意的瞥见了灵位上的名字:
李珠儿。
他的母亲叫乌金珠,金子是连烈火都不怕的。
他蓦地想起了舅舅的话,在舅舅的口中,金珠子也是个泼辣凶悍的少女。
像姑姑一样,也拥有很烈的脾气呢。
可她到生命的尽头,没有叫骂,没有抵抗,而是匆匆的将皇帝的阴谋公布于众。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也为了给他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鼓起勇气奋不顾身的跃下。
是什么让这种贞烈刚强的女人转了脾气。
是因他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敲了一下。
“娘!”萧朗星的泪水落下来了。
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一泻千里。
他一遍遍的喊着娘亲,哭倒在地,连连磕头。
他含糊的说着:“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的死,换回了我的生。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如今的一切。
他一哭,文武百官也跟着哭了。
那一天,呜咽的哭声缭绕在祠庙内外。
随着时光的流逝,辛月影渐渐发现沈清起开始变得很不同了。
重回最初她最初来到京城的问题,辛月影得出了答案,沈清起就是有问题了。
他的话变得少了很多,眉头总是难以舒展,觉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他会彻夜辗转反侧。
在他的床榻边会摆着一把剑。
他也会从黑夜里惊醒。
辛月影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她试图问过他几次,他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但是辛月影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便是他每逢做过噩梦之后,第二天沈清起下朝回来的时辰总会比平时晚一些。
有时候辛月影会从他的衣角上看到鲜血,她问他是从哪里染上的血,他只说是刑室,便转了其他的话。
她连吓带唬的审了一个常在沈清起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带着她兜兜转转的停在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前,战战兢兢地和她说:“就是这里。”
但门锁着,辛月影进不去。
她让小太监开门,小太监吓得跪下了,诚惶诚恐的磕头:“将军夫人饶了奴才吧,这门的钥匙只有大将军有。”
这夜,辛月影把擅长溜门撬锁的章七手叫过来了。
她非得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第254章 该做的事
这是章七手最擅长的,但他此刻站在门板前摸着锁头踌躇不定。
辛月影:“怎么的?这锁你撬不开?”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望向辛月影挤出一丝笑:“老九,锦衣卫纪律严明,我要是撬了这把锁,一旦事发,我可能脑袋要搬家。”
他见辛月影神情变了,连忙补充:“但你找我开口,我肯定帮你,这锁我不能动,我翻墙进去看一眼,回来告诉你里面是什么,这行吗?”
辛月影答应了。
章七手翻了个跟头顺利翻过去了。
半晌他再翻回来的时候,直接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了。
章七手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他吓得倚着墙面打哆嗦:
“三个人。”章七手的声音有些颤抖:“都不像人了呀,血肉模糊的在院子里的笼子关着,朝着屋子跪着,屋子里面摆着牌位,好像是二爷家人的牌位,供桌上有这个,我看了看,是卷宗。”
那三个人,自然是李荣,乔忠,和萧宸瑞。
章七手靠着墙壁,从怀里拿出了卷宗给辛月影:
“卷宗是打开的,我取来时便是这一页摊开在桌上的。”
辛月影接过卷宗,垂眼看着:
“白氏拒之,主审命至断其拇指,白氏倚柱而笑,骂曰:
‘有死而已,断我十指又何惧。
‘昏君无道,忠奸颠倒,构陷忠良,他日必人神得而诛之。’
主审震怒之,令割其舌,尽数断其指......”
辛月影读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沈家人当初受审时的卷宗。
用冰冷的句子记录着他的至亲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白氏,是他的母亲,上面一字一句的写着她的母亲被人削断了手指,被割掉了舌头。
她提心吊胆的往下看,翻过他的母亲那页,翻过他的大哥,大嫂,她甚至看到了沈清起和沈云起。
在面对无情的拷打和逼供面前,他们无一肯低头,拒绝认罪。
但是辛月影唯独没有找到沈清起的父亲。
有一页,被沈清起撕掉了。
辛月影将卷宗递给章七手时,手也在发颤。
两个人离开那小院时,章七手神情不定,辛月影知道章七手一向胆子小:
“被二郎发现,你往我身上推就行,或是我一会就告诉他。”她说。
章七手:“那你还是跟他说吧,别让他发现之后来问责我,他.....”
他止住了话。
辛月影望着章七手恐惧的表情,
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清起很少给辛月影讲关于朝堂的事,她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于是,她找章七手套话:
“怎么,他欺负过你?又掐你脖子了?”
“那倒不是。”章七手抬眼看了她一眼,左右四顾,声音极轻:“他关了不少人了。”
辛月影:“都关了谁?”
“别的你可能都不认识,我说个你认识的吧,关了关爷。”
辛月影愕然:“什么?关外山?是关外山吗?”
章七手神情痛苦的点头:“是啊!”
关了一辈子别人的人,居然也被别人关了?
“为什么关关外山?”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好像是因为一个叫江廷廉的次辅。”
辛月影震惊:“江廷廉?”
章七手也很震惊:“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她确实认识,是书里认识的。且对此人记忆深刻。
当时誉王举义时,谢阿生加入誉王阵营,兴兵挥师京中营救他心爱的孟如心,一路打到江廷廉这里时候,这江廷廉直接投诚了。
他投诚倒不是怕死,他是想给老百姓一个活路,不惜背一个叛徒的骂名。
他是个清官,只不过在誉王眼中,这个人不忠朝廷,将来也不会忠诚与他,所以誉王起先没打算重用他。
原文中,还是谢阿生说服了誉王,说此人是良才,可用之。
后来,江廷廉也没有让誉王失望,誉王征战之路,屡献良策,天下平定之后,他就任首辅,兢兢业业,爱民如子。
怎么到沈清起这就要被宰了呢?
辛月影决定要去见见这个人。
章七手胆子小,让他带着辛月影去刑部显然是不行的。
辛月影出宫去了,她最先去了兵部,让守卫把霍齐叫进来。
霍齐是拿着铁铲出来的。
神情很不好:“我跟你说了!下次这个事你找太监帮你!”
他皱眉:“人在哪了?六血了是吧?”
他话说一半见辛月影神情不对,这才意识到她有正事:“怎么了?”
“你知道关外山被关起来了吗?”
霍齐:“知道。”
辛月影:“带我见见关外山。”
霍齐很为难,抬眼,见得辛月影神情焦虑。
辛月影:“二郎就是有问题。”
“是有。”这一次,霍齐没有反驳,他把铁铲支在一旁,面容沉下来了,想了一阵,叹声气:
“我也瞧出来了,走吧,我带你去刑部,我给你望风。”
辛月影人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隔着铁栏杆,见关外山正跟对面的一个男人饮酒。
关外山滋个大牙嘎嘎的乐:“江爷!实不相瞒,我关外山这辈子就佩服有本事的高人,你是我见过的最高的高人!你品格最高!”
辛月影觉得自己多余来捞他。
“咳咳。”她咳嗽两声,歪头望着关外山:“关爷,实话说了吧,我在你心里早就是路人了是吧。”
关外山见得辛月影来,一楞,又大笑:“江爷!这位辛娘子也是高人!别瞧她是个姑娘!个矮......诶?怎么走了!辛娘子,回来,错了错了,一时嘴快。”
辛月影扭头走人了。
她想象中关外山大概是会被五花八门的刑具拷打折磨,万没想到,他此刻这么悠闲。
关外山攥着栏杆嚷嚷:“错了错了!不提个矮了行吗!”
辛月影这才回来。
见那男人已经起身了,他四十来岁,很瘦,身上没穿囚服,一身官袍染了尘灰。
关外山给他介绍了一下,他对着辛月影俯身一拜:“在下江廷廉见过辛娘子。”
辛月影开门见山的问他:“请问江大人是如何被调来京中的,又因什么被下大狱?”
江廷廉看向关外山。
关外山笑了笑:“但说无妨!辛娘子深明大义!不是外人!”
江廷廉无奈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了。”
这事还要从当初陆文道一路去边关上任的路上说起。
陆文道到了一处小村,时任县令的江廷廉作为地方官员应该接待。
陆文道坐在马车里,扒开帘子一瞅这江廷廉满脸菜色干巴瘦的德行,就知道这是个不懂事的清官。
但凡懂点事,也不至于四十来岁,还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干县令了。
陆文道冷声道:“行了行了,我赶路要紧,你把你名字告诉我的小厮,之后就继续去忙你的吧。”
岂料,江廷廉没有起身:“卑职给大人带了一些东西,请大人过目。”
陆文道眼睛瞬间锃光瓦亮,他两步跳下了马车,大笑:
“哎呀呀!不早说呢?快快请起呀好兄弟!险些误会了!来,咱们是先吃饭还是先走个过场?”
江廷廉很疑惑的问陆文道:“走什么过场?”
陆文道两眼一眯:“就是遛一遛,视察什么的走个过场,你懂得!”陆文道拍拍江廷廉的肩膀,笑得很奸猾。
江廷廉点头:“那便请大人随小人走一趟!”
随着陆文道跟江廷廉一路行走,陆文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陆文道提着两只靴子,光着两只胖脚丫跟着江廷廉下了田。
陆文道顶着脑袋顶的大太阳,听得对方要继续深入百姓家里看一看村民家里的现状,陆文道实在走不下去了。
半晌了,江廷廉没说任何礼物的事情,白话的都是治水的问题,江廷廉想修河堤,没有钱,请求陆文道给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拨出一笔银子。
江廷廉已经自费盖了一半了,他把多年积蓄都搭在这里面了,再也拿不出钱了,他说今年夏季一旦雨水多再发生洪涝,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陆文道感觉自己现在正在遭殃!
他咬着后槽牙问江廷廉:“你到底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江廷廉从袖中拿出了个小布袋子。
按照陆文道的经验,这里面会是小金子,或是小珍珠。
他兴高采烈地摊开小胖手:“来,本官瞧瞧是什么品相。”
布袋一撒,陆文道接了满手的谷子。
他笑容再次消失了,小珍珠一度险些从陆文道的眼睛里掉出来。
江廷廉沉声道:“大人!这是今年产出的谷,里面全是谷壳了,是空谷啊!长此以往,只怕百姓要面临灾荒了!建盖河堤刻不容缓,可这里太穷了,我们真的拿不出钱了!一旦饥荒袭来,只怕连城池都要遭殃!”
“混账!”陆文道气得将手里的谷子和靴子扔在地上,他恼羞成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