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她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很好。”瘸马沉声道:“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还有得医么?”
瘸马看着辛月影:“我只能说是尽量试试。”他摇头:“但我不敢确定。”
辛月影从银袋子里给了瘸马五两银子:“这银子您拿着,每日我会接您来这里。”
瘸马点点头,叹声气:“你也别灰心。”
辛月影:“我太灰心了,我以为您能医的好的,都说您神。”她叹声气,即便临此当头,仍不忘去猛击瘸马的痛点:“孟如心来看过,说是能治好,但我实在看她面嫩,怕她诓我的。”
“她能治好,我瘸马两个字倒过来写!”瘸马提起来孟如心精神很足,战斗力似乎也上来了,像疯狗一样的激动:“她有个屁的本事!她不过是自学了几年医术,仗着有点天资,便敢出来行医了?我操她姥姥!”
辛月影无语的看着瘸马。
瘸马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狂,很快平静下来,捋了捋胡须,摆摆手,说了声先不提这个。
他看向辛月影:“我跟你撂个实底儿,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行医的。我有祖传的秘方,我用这个秘方给小孩子治过,那孩子从前跟着他爹上山打柴,从山上摔下去了,膝盖碎了,就是用这个秘方治好的。但是小孩子和大人并不相同,小孩子的再生能力非常人所能及也。
但是我听我爹说,我太爷是把一个双膝骨头敲碎的男人治愈了,后来都能骑马都能奔跑。这不就是痊愈了么。”
辛月影不关心他太爷是怎么治的,她只想知道瘸马有没有把握:“您从前治过像这种骨头碎了的成人么?”
“没有,最严重的无非是山上滚下来,断了腿,骨头错了位这一类。”
辛月影点点头:“您多费心吧,我赶着驴车送您。”
瘸马点点头,他看着辛月影一脸疲惫的样子,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没辙,他这一条好腿再往泥地里走回去,非废了不成。
霍齐走出来:“爷找你,我去送大夫吧。”
辛月影点头,迈步进了房间。
沈清起半躺在炕上,移目看向辛月影,他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看着她身上被雨水浇透又半干的衣裳,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辛月影移目看向炕上,见还躺着一位呢,忙一拍脑门:“把他给忘了,我去追瘸马,让他顺道给这个也看看。”
“回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
辛月影走过来:“怎么?腿还疼吗?”
他面色冷峻的摇摇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去沐浴,换衣裳,补觉。”
辛月影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看黏腻的身上,抬眼望着沈清起:“你饿了么?”
“去沐浴,换衣裳,补觉。”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说完,他的声音更低沉了。
辛月影只好去了灶房沐浴。
这屋子实在太小了,她也不想在厅里沐浴,只能挤在灶房洗了个澡。
哎,要是那个男的醒了就好了,还能让他帮忙一起盖建屋子,重新把这收拾收拾。
瘸马家好歹还有个篱笆院儿呢,这一片空旷的院子什么都没有。
辛月影泡好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会儿确实也困倦了,她把昨晚剩下的饭热了,搁在小桌上,和沈清起说:“我也不困了,等霍齐回来,我一会儿去市集,把轮椅给杨木匠送过去。”
“我去送。”沈清起望着辛月影。
辛月影一度觉得沈清起在说笑话。
他双膝的肿这会儿才消了些许,又况且他是逃犯,怎么能去抛头露面?
沈清起抬眼望向辛月影:“放心,我腿已经不疼了,而且近来没有仇人来这村庄的踪迹。地址在哪。”
他用的是命令句,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辛月影。
辛月影不想说他不行,那无异于委婉的提醒他,你是个残废,毕生只能困于这方寸之地。
他想走出去,也是好事。
于是,辛月影和沈清起说了地址。
她吃了点饭,这会儿有些食困了,眼皮开始撑不住了,她打了个哈欠,下了炕,打算去厅里打地铺补觉。
“在这睡。”沈清起看向辛月影。
“地上凉。”他说。
辛月影点点头,把鞋子脱了,去了窗下合衣躺着。
她的脚下方就是那个男人的头,感觉有点古怪,头是和沈清起朝着一个方向的,沈清起半躺着,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扰。
“等霍齐来了,我让他把这个男人拖去小厅里。”
“倒也没事,这炕挺大。”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沈清起就那么垂着眼望着辛月影。
她很快地睡着了,呼吸渐渐规律而平缓。
沈清起将搭在自己双膝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捏起,替辛月影盖在了身上。
他就那么目不转睛的望着辛月影。
往日里那一双犹如死水般黯淡的双眸,渐渐泛起了波澜。
“真有趣呢。”他歪歪头,两只眼底充满着探索而新奇的光芒,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脸上,仿佛企图透过她的身躯去深入她的灵魂。
第19章 醒了
霍齐回来,一言不发的站在沈清起的面前。
他自小跟随沈清起,少年时跟着他南征北战,他知道自己昨夜犯了差错,他抗了昔日将军的令。
霍齐自觉的屈膝跪下,一言不发。
室内的气氛宛若凝固,良久之后,沈清起移目望向霍齐,眸光沉沉:“没有下一次。”
“是。”霍齐垂头。
沈清起:“把这个男人丢去厅里。”
“是。”霍齐将男人放在了厅里的地上。
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沈清起已经扶着炕上的木环,撑着双臂坐在了轮椅之上。
“二爷......”他声音大了一些,沈清起便斜斜看向他这边。
霍齐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压低声音:“二爷想做什么去?”
沈清起没有回答,他挽着轮椅出了房间,来在小灰驴的面前,将双手艰难的撑在木板之上。
霍齐迈步上前。
“不必。”沈清起艰难的沿着木板一点一点的爬了上去,他废了翻力气,或许也牵扯到了双膝的痛楚,可这远远比像个残废一样被人抱上去要来的自在的多。
沈清起粗手粗脚的将自己的双腿放好,赶着驴车往前行几步,将昨夜打好的轮椅捞起来,回身放在了车板上,他用黑布仔细将轮椅包好,执起鞭子,赶着驴车下山了。
沈清起赶着驴车于市集中。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在那个大山里度过了。
此刻却像是从炼狱之中的游魂重回到了人间。
这人间烟火使得他十分新奇,他好奇的张望,看着车水马龙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看着货郎高声的叫卖。
一时间,就连双膝那隐隐的痛意都忘却了。
他将驴车停在了杨木匠的门匾前,往里望了望,见得有三男两女正在和杨木匠观瞧着那轮椅。
“六十两肯定不能再让了。”杨木匠与他们正在讨价还价。
沈清起耐心的等了良久,他也不催促。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那些人才走,临走前,他们交了定金,杨木匠抓起茶壶对着嘴儿饮了半壶。
他不经意一瞥,瞥见了自家的小灰驴,杨木匠迈步出去:“辛娘子.......”
他和沈清起的目光对视上,沈清起率先开口:“我是她丈夫。”
沈清起说完这话,却不知怎么,心里有种别样的滋味。
“哦哦哦!这是轮椅吧?”杨木匠赶忙将轮椅搬下:“您且等我一阵,我把您家的木门做好了。”
杨木匠很快将门板搬回来,放在了驴车的车板上,“要是以后还缺什么,您就跟我说。”
“多谢。”沈清起道。
杨木匠擦了擦头上的汗:“您家娘子可真是能干!”他竖起大拇指来,对辛月影赞不绝口:“人又聪明,做的活计也没的挑,您可真是有福气。”
“是啊,我何德何能。”沈清起垂眸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上。
杨木匠:“劳您回去跟辛娘子说一声,麻烦她再打三把。我还是按原价给她。”
沈清起:“以后她不做了。”
杨木匠愣住了,“为啥?”
沈清起:“我不愿她染指这些,每日做饭,上街买菜已经很奔波了。”
杨木匠匪夷所思的看着沈清起。
他定定的想,就说这世上只是做做饭,上街买菜而已的娘们谈得上奔波二字吗?!
杨木匠:“可是,我这边实在需要人啊。”
“我可以做。”沈清起抬眼望着杨木匠:“但我得六十两才能做。”
哦,敢情在这等着他呢。
杨木匠咽口唾沫:“别啊,您看我卖才卖六十两啊......”
沈清起:“那么,您可以另请高明。”他拍了拍小灰驴:“这驴车明日还你。”
杨木匠无法另请高明,别的高明他信不过。
杨木匠皱眉,沉声道:“能不能五十两?也得让我挣点,您说是吧?”
沈清起笑了:“我娘子心思单纯,倘若当日换我与你来洽谈。”他移目望着店面,最终将目光落在杨木匠的脸上:“我会要你七股。”
就算要七股,其实也比杨木匠从前累死累活的打家具挣得多的多的多。
杨木匠歪歪头,他确实着急要,一大堆的单子等着催了,杨木匠只好道:“行,六十就六十两。我先打两把吧。”
“可以。”
杨木匠:“还是明日送来?”
“可以。”
沈清起赶着驴车离开了。
辛月影这边睡得昏天暗地的。
小厅里,传来了男人抿唇轻咳的声音。
辛月影伸手擦了一把嘴边的口水,翻了个身,迷蒙的喊了一声:“霍齐——那家伙醒了。”
“咳咳.......咳咳.....”
辛月影睁开眼皮,坐起身来,屋子黑黢黢的,她喊:“霍齐——”
没人回应她。
辛月影揉了揉眼睛,穿鞋下地,走到了小厅。
那男人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辛月影探头看看,用火折子点了盏灯,掌灯走到了男人面前。
第20章 生命的奇迹
男人朦胧睁开眼帘,凝目看去。
幽幽烛光,映着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充满着打量与好奇,蹲在自己的面前瘦瘦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十分娇俏可爱。
辛月影:“你叫什么名字?”
辛月影看了全本儿的书,到末了都没记住男主的名字。
男人张了张嘴,却没吭出声来,顿了一下,这才道:“在下谢阿生。”
“谢阿生?!”
“谢阿生。”
辛月影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前期正是用的这个假名字,但他真名叫什么,又是什么身份,辛月影实在不得而知了。
辛月影斜斜端详着他,见他长得其实确实不俗,他高鼻深目,眼如荔枝,圆而明亮。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如果说沈清起犹如一块剔透易碎的冷玉,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匹飞扬的烈马。
谢阿生问道:“姑娘,是你救了我么?”
“是也不是。”辛月影蹲在他面前,小手比划着:“起先你被一个姑娘救了,后来呢,她爹不让她救,然后我就把你救了。”
谢阿生惶惑的望着辛月影:“这么复杂的?”
“对,你命挺大的。”她寻思这人先是被宋氏丢出去,又被霍齐丢下来,后又被沈清起丢到了厅里去,这么一番周折,且还没找瘸马给他看过病呢,他自己便醒了。
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谢阿生动了动,他扶着墙,自己站起来了。
看看,看看,太顽强了,他自己站起来了,他可不知道几天没吃东西了,居然头不晕眼不花的站起来了,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
“你饿了吗?”辛月影眼巴巴的看着对方。
谢阿生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有点饿了。”
“我去给你拿饭。”昨夜的饭不给他吃也该坏了,辛月影去了灶房,掀起了锅盖,灶眼里有文火,所以这里头的饭一直是温的。
她把饭菜尽数端到了桌前,“先吃吧。”
谢阿生走过来,坐在了椅子上开始吃东西。
辛月影看看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几更天了,沈清起还没回,他赶着驴车出去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站起身,想去找他,可又坐下来了。
霍齐出去了,应该是去找他了。
家里还有个生人,柜子里还有银子呢。万一这家伙拿了银子直接消失,没过多久和孟如心偶遇上了,郎情妾意,他再把她的银子给了孟如心,那辛月影得气死。
她坐下来,看着谢阿生:“饭菜还合你口味吧?”
“真好吃。”谢阿生直接下手抓了根鸡腿塞进嘴里。
啧啧啧,人家沈清起就从不这样,永远斯文,永远矜贵,吃饭的时候连头都未曾垂下过分毫。哪像这位呀,饿死鬼投胎似的。
“姑娘,我昏睡了多久?”他回头望了望外面:“这又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她既不跟辛月影交代实底儿,她也不肯与对方说实话:“这是牛家山。”
“牛家山?”他一愣,抬眼看着辛月影。
辛月影点头。
谢阿生的眼眸忽而一转,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放下了鸡腿,油腥的手直接竖入衣襟里翻翻找找。
他怎么不嫌脏呀。
辛月影嫌弃的看着他。
她回身取了块抹布递给他,让他擦擦手,还没来及说话呢,谢阿生猛地站起。
桌上碗碟一震,吓了辛月影一激灵。
“干......干什么你.......”
他脸色都白了些许,圆圆的眼睛闪闪烁烁。
他或许觉得自己这般激动不在情理之中,尴尬的朝着辛月影挤出一个微笑来。
“......”
辛月影昂头看着他,也只好对他报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恰在此刻,沈清起赶着驴车回来了。
沈清起远远望去,执着鞭子的手紧紧地攥起。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从没见过辛月影对自己有过这样的笑意。
那鬼丫头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笑得不少,或讨好,或谄媚,或得意,或奸诈。可就是没有这样,一个单纯无害的善意的笑颜。
他眯起眼看过去,去看辛月影手心里握着的,那是条帕子么?让他擦手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