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青点头：“错不了，那年农历八月十五我跟公婆吵了架，第二天大清早出去就捡了钱，错不了。”
关云长若有所思，摸着胡子说：“你相信我不？相信我，就把钱留着，我先查着，但是暂时不能立案，我们也难，理解下。”
刘青青想了想，如果以人性之恶来揣测，即将退休的老警察卷款逃跑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本着人性之善来投案，也愿意用善意去相信别人。
“我信！”
“行，你记下我警号，咱们留个电话，你等通知。”
“好。”
从派出所出来，刘青青恍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她后怕，从监狱出来也是这感觉吧。
“高杨，你知道我银行密码不，你不知道吧，还有我买的那些理财，还有保险，还有房产，咱回家，我一条条跟你说。”
“青青，我看着这情况，应该不至于给你定罪，你别多想。”
两人几乎同时说了话。
“我不敢赌，万一呢。”
“我也有错，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被我爸骗得死死的。”
他们又是抢着ᴊsɢ说话。
“我先说。”高杨抢了个先，“对不起，当年送走燕子的事我没参与，但也是因为我势弱，我爸才敢那么干。”
“你就是那性格。我当时选你结婚，也是看中你性格，人不能什么都要。”刘青青这么说，确实是心里话。她看中的特质，正是当年高明礼能拿捏高杨的原因。
“我有时候就想，如果我是你这样的性格心窍，会不会更好。”
“不好。生意场上多得是我这样的，我每天和这些人勾心斗角，累得要死。回到家，就想跟个简简单单的人在一块儿，轻松，不用揣摩人。”说到这里，刘青青自己也才明白，为什么她一年比一年赚的多，却还是喜欢和高杨在一块儿。他简单，他可以给她一个能彻底放松下来的家。这么想着，好像都能看到他们八十岁的样子了，真好。
出了派出所回了家，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期间关云长偶有电话过来，但总是问的多说得少，让刘青青猜不出他查到了哪一步。
但悬着心的等待，也不全是焦灼。若楠上大学了，燕子住校了，刘青青和高杨难得有了大把大把的二人世界，过得跟蜜月似的，也就慢慢把焦灼冲淡了。
四月头上，春光正好，刘青青才刚跟一家高奢酒店集团谈好了狝猴桃的供货。酒店采购水果，量其实很少，挣不了几个钱，但能借此打入高奢市场，刘青青很高兴。以这个势头，过几年陕西狝猴桃没准还真能打入国际市场，跟新西兰奇异果一较高下呢。
跟酒店刚签完合同，刘青青就又接到了关云长的电话。
“见个面，到经二路东边的建设银行。”
到银行见面，肯定不是要抓她。刘青青答应了，正好今天这场合高杨也在，她安排了人陪客户，立刻就出发了。
两人到了约定的地方，远远就看着关云长蹲在银行门口抽烟，小方警官躲在远处扇二手烟。
刘青青跟高杨停好车迎上去，忙问：“您查到什么了？”
关云长碾灭了烟，招呼他们：“去银行里头说。”
这钱跟银行有关？不可能吧。
带着不安和疑问，两人跟着关云长他们七拐八拐，进了个银行营业厅后面的小屋。刘青青一进门就看见她交上去的英镑被放在桌上，分成了两部分，中间隔了一堆文件夹。
“刘青青，我再问一遍。你交上来这些钱，一部分是当年捡的，一部分是你丢了又补回来的，是这样吗？”
刘青青点头：“九万是当年捡的钱，还有十一万是我自己攒钱补回来的。这些补回来的钱，不是一次性换的，您看这一边的钱明显新旧程度不同。换外汇的回单我也都留着，您要看看吗？”
关云长和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耳语了几句，摆了摆手。
那个中年女人向前一步，板着脸说：“经过我们的查验，你在1997年捡到的是假币，高仿真，但已经确认了就是假币。”
是假币！
是假币！
是假币？
怎么会是假币？
第55章 55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是假币？
怎么会是假币？
可这人明明说得很清楚，是假币。
但是怎么会是假币呢？
假币！
假币！
假币！
这两个字在刘青青眼前翻滚，她彻底懵了。
刘青青在原地冻住了，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高杨的问话叫醒了。
他问的是：“捡的是假币，应该是好事吧？”
“等下等下，”刘青青想先搞清楚为什么是假币，但她却一直没发现。
“怎么会是假币呢？97年的时候，我去银行换过一次啊，银行的人也会看错吗？”她这样问着，但是很快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在进城的车上，杉杉给我了一张50英镑，那个是英国的汤姆哥和杰瑞哥来的时候给她的，那个肯定是真钱。我当时，我当时偷偷拿杉杉给的钱和捡的钱对比了，我看着是一样的。那就不是假币啊，不对，不对，我去银行换钱，就拿了一张出来，杉杉给的那张肯定让我放第一张了，我换的是杉杉那张钱！”
“你先别想这个。”高杨拦了她，转向关云长，“我前几年打官司的时候，律师举例子的时候说过，法律上也是有不知者不罪的。我记得她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少量使用假币，不算犯罪，对不对？关所长你说对不对？”
“不算犯罪。我们同行收过五千美金的假币，最后认定那人不知道是假币，当真钱来用的，检察院最终决定不予起诉。”是那个银行员工回答了。
“青青，你没犯法，没犯法！你想，你捡的是假钱，就不是侵占别人的财物对不对？你把假币当真钱花了一点，也不算使用假币罪。对吧！对吧！你没犯法！”
高杨很激动，刘青青也明白过来了，捡的是假钱其实才是最大的幸运，她没犯法！
但是，怎么就是假钱呢？她去银行换钱的事情想清楚了，但这里面还是有不对的地方，刘青青又自言自语：“可是，我在银行门口跟刘卓群换了一千英镑，后来他又跑来咱家偷钱。他偷钱的时候他的富豪亲戚还没认祖归宗，他偷了钱肯定要变现。如果是假币，他不知道吗？”
说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刘青青瞬间想明白了。她掏出手机，手都打颤，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播出了刘卓群的号码。
四年没联系了，但那边还是秒接了电话。
刘青青不给他说骚话的机会，直接就问：“我捡的钱是假币，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是九八洪水之前就知道了吧，九八年我们分别的时候，你就是想说这个事呢对不对。”
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平静地回说：“你终于知道了。九八洪水之前，我在北京金山的事情上栽了，被我三叔公训了。我当时想拿偷你的钱换了，买字画送他，结果发现那钱是假的。我们在武汉会和的时候，我脑门都缝了针，你当时问都没问，你知道我多伤心吗？”
“你是？因为假币被人打了？可是你这人最能招打，我还以为是你嘴臭惹的祸，就没问。”刘青青明白了，高仿假币刘卓群刚开始只出手了一千块，应该是没被发现，所以他也以为是真钱，才会费尽心机来偷。但他后来偷了五万英镑，这么一大笔钱去换，就算是黑市人家也是要好好查验的，可不就发现了嘛。理性说，刘卓群挨顿打其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刘青青不忍心骂他了。
“所以说，我欠你一万块钱。”刘青青拿假币换了人家真钱，可不就是欠钱了嘛。
“你欠我一万块，九七年的一万块。”
“那我还你，还你五万，不，八万吧，八万吉利。”
“我不要钱，你知道的，我要的是你！”
刘青青也疑惑了，不知道是不是英镑变假币的缘故，她突然觉得刘卓群没那么讨厌了，他说的是流氓话，但她听着是诉衷肠，而且是十几年没变的心肠。
“九八年没告诉我是假币，我知道，你是看高杨在，你心里不舒服，你故意的。但是前几年见面，你怎么不说呢？”
电话那头笑了一阵，“钱是人的底气，人穷志短知道吧。上次见面，你是为了他的官司求我。我要是说了你那英镑是假币，你没了底气，还能打那么漂亮的翻身仗吗？”
这话没错，打官司的那一年，刘青青没动过存保险柜的英镑，但是那一年里，她也无数次劝慰自己，就算结局是满盘皆输，她也还有九万英镑，也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那一堆假币，在当时是她的精神力量，是她的底气。她突然意识到，刘卓群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拿钱当底气，也知道她必然会帮高杨，所以他才憋着没说出真相。
“刘卓群，你是个好人，谢谢你，真心的。”
“我不要好人卡。”
这话刘青青没法接，但她也没挂电话。
“算了，算了，”电话那边叹着气：“算了，我都奔五十了，都快萎了，还强求什么呢，算了。”
他说算了，和从前说流氓话完全不是一个语气，刘青青也觉得他对她就是一个算了才是最好的，但还是不免落下泪来。这个人用流氓话掩藏了多年的深情，她无法回应，但她是感动的。
“给我个账户，钱还你。”
“不了，花钱买你记着我，值！”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应该再也不会响起了吧。
刘青青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很简单，关云长说她没犯法，假币银行没收，走销毁流程。真钱是她的，交还她带回去，至于其中的手续，小方和银行会办好，她只需要配合即可。
悬了十几年的剑，因为是假币，刘青青获得了最好的结局。可她还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可能也因为在当下，她是真的ᴊsɢ记住了那个臭流氓吧。
“那这些假币，是怎么到我们这来的呢？九几年我们这也没几个外国人来吧。”
“诈骗道具。”关云长先说了结论，又解释说：“你捡钱的前一天，我一个战友在西凤酒厂附近抓了对诈骗犯夫妻，和境外有联系。那天你说在那捡了钱，我就去调查了，查了大半个月，找到了当年那对诈骗犯，男的主犯，还还在牢里呢。”
关云长喝了一口浓茶，继续说：“他说那笔钱是英国人造的，但是老巢被英国警方端了，有一部分假币就辗转流入了香港。诈骗犯夫妻俩弄到了假钱，又不敢直接花，就伪造了些文件，想着以外籍华人的名义，骗人把舍利子偷来。这人说舍利子小，含在嘴里，藏假牙后头能蒙混着过海关，到了境外能卖一大笔钱。但是他们身上有别的案子，才刚到宝鸡，就被我们盯上了，我战友追到了你们凤翔县，在西凤酒厂附近抓的人。你捡的那个钱，应该就是他们当时丢掉的。”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刘青青暗暗琢磨着，真相把一切都改变了。
臭流氓刘卓群，最初是为了利益接近她，但命运却把他们卷在一起，走向了谁都没想到的方向。现在回头看来，这人是真的算计过她，也是真的爱过她，还实实在在帮过她。现在想来，刘青青心里感动多过了憎恶，也有了几分歉疚感，但无法补偿了。
而帽厂黄大妈的嘴脸突然就不可憎了，反而有些可笑了。刘青青前年去过成都出差，她还特意绕到帽厂那里看了，她当年开起来的饭店还在，生意看着也还不错。如果黄大妈当年没起贪念，那他们母子也有安身立命的饭店了。偷了假钱，背井离乡逃出去，反而是毁了他们的前程。
就连骗杉杉偷渡的人也拿了八千英镑的假钱，想必也会得恶报吧。
想到这里，刘青青不禁感谢上天的安排，冥冥之中还真是善恶有报。而她自己，在这件事里作为主角，多少次动摇过，多少次想过用那些英镑，但终究因为内心的坚守，反而转祸为福，没有触犯法律。
刘青青拎着真正属于她的十一万英镑，心想着命运待她可真好啊，她这一路走来，苦是苦过，但真没什么大磨难。
“假如有一天，我出意外死了，你去找刘卓群好不好。”高杨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倒把刘青青吓着了。
“你说什么胡话？”
“他这人真挺好啊，零七年的时候，他主动找我帮我，我都没想到，这人还真能爱屋及乌。唉，是好人，就是嘴太臭，又管不住自己。”
“喂！你搞笑啊！你年轻，他纵欲，想想也是你活得久。高杨，我说你清醒一点，你怎么满脑子刘卓群，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你要是真觉得他好，你去找他，他床伴换的勤，女的也许都腻味了，没准儿正想尝个新鲜呢。你这姿色，他大约也看得上。”
高杨笑了笑，“说什么呀，我就是感动。”
对啊，感动，我也是感动。刘青青想着，他那一万块钱，还真能买她记他一辈子呢。
第56章 56 .【尾声】好运来
2023年元旦刚过，刘青青接到通知，她被评为2022年度陕西省十佳民营企业家了。
刘青青看着获奖名单，其他九个人都是身价几亿几十亿甚至更多的商界大佬，就她那点钱跟人家放在一个名单里，怎么看都不和谐。
“怎么把我评进去了呀？这些大佬我可是面都见不着。”
商会秘书说：“这个也不单看资产，去年咱们陕西省的水果种植面积排到了全国第一，领导们都很高兴。在这里头，苹果和狝猴桃占了大头。陕西的苹果产量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世界七分之一。狝猴桃就更了不得了，种植面积超过了100万亩，产量占了全世界的三分之一。”
“明白了，让我去领个奖，也是想把水果经济在往上推一推。”这些年，刘青青靠着狝猴桃拿了不少奖项了，甚至因为她资助了贫困生读书，连市级三八红旗手
手动@翡柿，特意写给你的三八红旗手
都拿到了。商人行走江湖，也确实需要几个奖项傍身，所以有奖她就乐呵呵去领。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狝猴桃能发展起来，靠的是主管部门领导，科技力量支持，还有千千万勤恳农民的努力，她只不过是站在了显眼处被人看见了而已。
“有奖我就领。但是总觉得受之有愧，这个产量这个种植面积，我们家也就贡献了二十亩。我自己也就帮着搞了搞狝猴桃品牌运营，拉人搞了水果运输，办了个小小的果汁果干加工厂，我总觉得这奖不该只给我一个人。”
商会秘书笑了笑，“品牌运营就是关键，我们前一阵开会，跟大领导们聊了，领导们高瞻远瞩，说搞这个乡村振兴啊，不能只抓技术抓农村，说你们家就是最好的例子，要当成示范案例来推广呢。”
这个说法，倒真是高人看清了门道，刘青青故意做出疑问的表情，问：“这话怎么说？”
“你们家最开始的时候，是您爱人在家办果园，您在外头做生意，看起来各司其职，但其实没有把夫妻优势发挥起来。后来吧，大家都知道，是您爱人那个官司之后，您也加入了狝猴桃产业，把品牌运营做起来了。这才叫双剑合璧，一加一大于二呢。领导指示说，搞乡村振兴不能只看农村农民，还得把您这样的商人拉进来，用现代化的商业思维做农业，才能实现农业产业升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