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宇头上冒着汗,在一旁打电话找托儿看护,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女儿,叮嘱几句:“微分,叔叔都要被你缠成木乃伊了,那都是家里的医疗物资啊宝贝,不要资源浪费……”
这一阵子,梁宇家的老人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微分没人接送看管,一到下午三点,梁宇就得开车去接,接回来就放公司。
微分喜欢跟沈衔川玩,因为长得好看,也因为沈衔川比较配合,又不怎么说话,不会打扰她玩游戏。
梁宇打完电话,双手抱起女儿,忍不住亲了亲。
“走了,别糟蹋你川叔叔跟咱家的医疗物资了,喔唷,跟个猫似的,你看看这些纱布,都不能用了乖宝……”
他弯腰把地上的纱布扔到垃圾筐里,随手捞起沈衔川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快递箱。
“来,这里有个模型机,你拿去玩吧,随便玩……”
打发了精力满满的女儿,梁宇问沈衔川:“川,你拿模型机做什么?”他发现了这架无人机上的划痕。
“谈恋爱。”沈衔川回答。
模型机是他寄到西丰园区负责人的那里,又拜托工作人员寄给林耀的。
没有见面的借口,他可以创造。
起码……摸清她现在的态度。
好消息是,林耀还在犹豫,并没有抵触与他见面。
“拿模型机谈恋爱?”梁宇笑傻了,“老天爷啊哈哈……川,你到底会不会谈啊?有没有遇到瓶颈?我可以给你指导指导,别看我跟你嫂子是从小认识水到渠成的,但我俩还是有恋爱这个阶段的。”
沈衔川笑了下,没说话。
“最近跟小林进展如何啦?要不是昨天我扒窗户口看见人送你回来,我对你谈恋爱这事,到现在都还没实感……”
“还好。”沈衔川轻声说,“不着急,慢慢来。”
周六晚上,大家到小A家给山风过生日。
山风的生日其实是昨天,但为了全员到齐,还是放在周六过了。哪想宁瑜加班,只好托林耀把礼物捎给山风。
小A要做的是咖喱煮一切,蛋糕是鸦大神准备的,林耀把她的礼物拿出来前,问山风。
“山风,来,二选一,明日香还是绫波丽?”
山风说:“万年不变,明日香!”
林耀送他的,就是个明日香手办。
鸦大神放蜡烛时,问他今年几岁。
“随便吧。”山风说,“真希望我永远十七八……”
他开始讲这周自己有多累。
周三一早,就有个员工给他打电话,说是某项目的执行助理,要跟他对接这周的工作,该项目已经被沈廷文移交给他了。
“我烦死这种先斩后奏了……”山风接连打着哈欠,眼泪汪汪道。
林耀注意到,山风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逃避她的视线。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鸦大神她不突然提起……
鸦大神问:“闪闪!你跟那位哥哥怎么回事?真不谈了吗?”
果然,鸦大神永远是意料之内的变量。
“我俩也没谈……”林耀回答,“相亲,然后想进一步交往时,发现不合适,就这样。”
山风没说话。
气氛诡异。
小A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亲朋好友,这是在我家,不要对着我家的空气喷凝固剂。”
鸦大神:“……说起来,小A你谈过女朋友吗?”
话题转得好生硬,但还好小A善解人意。
小A平静的就像看破红尘的方丈:“一直在暗恋,不停地暗恋,但一个都没谈成。”
“哇靠。”鸦大神说,“那岂不是三十多年的……嗯!”
“我已经熬成法师了,要看我表演法术吗?”
小A拿起糕点小钢叉,表演了一个弯叉子,手指拿开后,叉子还是直的。
鸦大神问:“为什么还是直的?”
“因为我是直男。”小A回答。
小A懂梗,个子不大高,女装又熟练,视频发出去后,总有弹幕评论调侃他不直。
但他真的只是一个错过恋爱期后大彻大悟的三十岁“成熟”直男。
“我们单位三十多岁跟我一样不谈恋爱不结婚的多着呢,人家还不是二次元。”小A说,“搞技术的很容易单身,要是自身条件好一点的,要求一高,不管是男是女,都难找。”
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歇神的山风哼了一声。
很神奇的,林耀立马就知道山风哼这一声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衔川也是这样的人吧。
恋爱困难户。
寿星睡着了。
小A在教鸦大神涂装,林耀抱着笔记本剪辑视频,因为没鼠标,笔记本也带不动,她腰酸背痛,起身活动。
站起来后,就瞥见了山风睡觉的姿势。
四仰八叉地搭在沙发上,就像小A说的,像被人正面谋杀后从二楼扔到沙发上的姿势,非常奔放。
林耀想起了沈衔川两次睡着时的姿势。
防御的,蜷缩的,缺乏安全感的……睡得有点可怜的。
一个念头,就从睡姿的对比中浮现。
山风的家,沈衔川……应该没有归属感吧。
不妙,自己好像有些不坚定了。
想要了解他,了解他更多,了解他全部的冲动,就这么从不坚定暴露的破绽中,钻了出来。
爱情的苗头,就是从“想要知道他的全部”开始。
手机震动着手心。
林耀敛起呼吸。
沈衔川发来了一条邀约:
——明晚长乐街有夏日灯会,介绍说会有和字画相关的互动小游戏,要一起去吗?
除了文字邀约之外,他还发来了一个动态表情,这还是第一次。
流泪猫猫头眼巴巴望着她。
“……”林耀手指一动,回了个“好。”
第26章
林耀纠结了一整天, 还是在约定时间快到时出了门。
她和沈衔川约好的八点在长乐街入口的小柳桥见面。林耀七点四十五到达停车场,找停车位找了十分钟,停好车后, 步行走天桥,到了才知道来错了方向。
小柳桥在街那头。
林耀捏着手机穿街挤人群, 走了十五分钟, 终于看到了小柳桥的柳树头。
小柳桥在长乐街外, 虽也有路灯,但和灯火通明的游乐街比起来,就像另一个世界。
喧闹与寂静,以隔档行车的石柱为界。
林耀从明亮的长乐街内走出来,跨过铁链,看到了小柳桥头等在柳树下的沈衔川。
他侧身倚着树,时不时望一眼桥头那边的来人。
他穿得很简单, 一件宽大的白T, 肩膀上搭了个蓝色条纹坎肩,干干净净的, 视觉上, 像刚刚看到的冰淇淋店招牌, 白色加清新蓝的甜筒。
夏季独有的甜。
林耀想叫他,但名字在舌尖旋了几圈, 始终没能叫出来。
沈衔川三个字, 好像只有独自在心里叫出来时才不会羞涩。
林耀只好加快脚步。
她提速的瞬间, 沈衔川心有灵犀地向后望了一眼。
林耀看到了他亮起来的眼眸,夜色灯火之中, 那颗泪痣艳色明灭,随着他扬起的笑意勾着她的视线。
“对不起, 我把车停在那边了。”林耀说,“人太多了……找不到车位。”
“没关系。”
晚风吹着沈衔川轻盈的黑发,发丝又如烟一般拂动。
“你车呢?”
“我骑车来的。”沈衔川一笑,双眼眯起,“做了攻略。”
他很高兴。
刚刚……其实他一个人站在暗处时,看起来很忧郁。
就像被热闹抛弃的人,融不进去有光亮的地方。
“那走吧?”林耀说,“我刚才从那头过来时看了,还挺热闹,什么都有,不像之前他们组织的全是卖小吃的那种……”
沈衔川的表情有些好奇。
林耀心一揪,问他:“你……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吗?”
沈衔川说:“这是第一次来。”
“上学的时候也没来过吗?学校夜市呢?”
沈衔川摇了摇头。
“不过符悦和梁宇都去过,从夜市回来会带那种小炸串。”沈衔川回忆着大学时光,“师姐还给我捎过钥匙挂件。”
他说:“但师母说,买贵了,而且师母用毛线勾了一个看起来质量更好的,耐脏的颜色换给了我。”
他把钥匙拿了出来,钥匙环套在他的手指上,他无意识地转了几圈。
“这个是公司资料锁的钥匙。”
挂件从他的指间垂下,是上次和林耀体验联动餐厅时,送的第二王储殿下。
他把手指抬高,长乐街的暖色灯光透过这亚克力材质的挂件,比平时看漂亮了许多。
林耀的目光却停留在他的手腕上。
红色的绳结还戴着,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
果然,第一次见时,她就有这样的感觉——沈衔川的肤色,夜晚看,会有一种如笼月光的朦胧色。
他的皮肤,更适合月亮和夜晚,连同挂在手腕上的红色绳结,颜色也更沉更诱。
“耐脏的颜色是什么颜色?”林耀心不在焉。
“棕色的。”沈衔川说,“勾了一只像猫的狗,是老师家的钥匙……”
他忽然侧过头来,一双眼睛看向了林耀。
“我从十四岁起,就住在老师家。”他说,“贺成方老师,我的授业恩师。师母叫冯翀,看起来很和气温柔,但每年他们学校的射击比赛,她总拿第一,除了做饭不太好吃外,没有缺点。”
“你不住学校吗?”
“有住处。”沈衔川说,“但基本没有在校过,我比较特殊,二十岁之前都在老师家,读博时才单独住。”
“年龄小读大学也好不容易啊……”林耀感慨。
“还好,我这个人很有老师缘。”他笑眯眯道,“小时候就是老师带着我各种比赛,后来遇到贺老师,就基本住在了贺老师家,老师带我到处参加比赛做论坛听讲座……”
“很小就不在家住了吗?”
“嗯。”
沈衔川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爷爷因为我爸妈的事,情绪上有些问题,只有供我读书看我学习时,他才会像正常人。我在他面前时间久了,会对他心脏不太好,最近几年才好些,前几年只要我回家超过三天,必然会哭。”
老爷子会把长子年轻时让他骄傲的成绩荣耀讲一遍,然后进入痛哭儿子殉国环节,再开启骂人模式,最后是同情可怜他这个小孙子。
一模一样的环节,一模一样的讲述,一模一样的话,从沈衔川能听懂话到现在,不知疲惫地重复着。
爷爷的生活,大部分可能已经停滞在了长子去世那天。
“所以……我很少回家。虽然对不起爷爷,但如果是为了学习,他可以做到不去思念我,不去打扰我。”
“贺老师和冯老师,有孩子吗?”林耀问。
“没有。”沈衔川一笑,“他们两个是丁克家庭。”
林耀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圆眼珠子完全没有被眼皮遮挡,完美的圆型瞳孔,没有任何切边。
她的任何情绪,都会从这双眼眸中完全流露出来。
是名副其实的,会说话的眼睛。
不过,可能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此时此刻,她这双眼睛流露出的,是真切的艳羡。
“唔……真好啊,只有两个人。”
沈衔川手指抚上嘴唇,对她的反馈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确实,只有两个人的家庭,很好。”他说,“所以,中间打扰了老师六年时间,很是愧疚……”
“不要这么想,能让你成为家里的一员,就已经是接纳你了。”
沈衔川摇头,微笑着说:“你知道家庭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一件系扣的衬衫。”沈衔川说,“纽扣和孔都是对应的,有几个孔就有几枚纽扣,大家系在一起很完美。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后多缝上的一枚扣子,可以缝在衬衫上,但是多余的。”
林耀想,他说的,不仅仅是寄住在老师家吧。
爸爸,妈妈,以及弟弟,是完整的三口之家。
他或许就是最开始,多出的那枚纽扣,留在衬衫上,没有对应的孔,等三枚纽扣完美地系在一起时,他就是多余的那一颗。
没人会把他剪下去扔掉,但也不会有人,会将衣孔往他这枚纽扣上系。
强扭的瓜不甜,对于亲情和家庭而言,也一样。
“林耀,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他忽然问道。
从小,林耀就构想过自己未来的家庭,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但明明是早已刻在心里的愿望,她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敢说。
她不想说。
说了,她能肯定,沈衔川会承诺她。
而自己一定会不够坚定,就这么被他感动,之后掉进沈衔川背后,那棵繁茂复杂的家庭大树中。
林耀将答案简略后,轻飘飘说道:“两个人就够了。”
说完很快,她就指着前方的套圈小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