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过这个吗?”
沈衔川收回注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摊位。
“没有。”他摇头。
“你是不是……什么都没玩过?”林耀问。
沈衔川有些孩子气地点了点头,腼腆一笑。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我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触。”
他看向长乐街上的人群。
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玩,或者,就是年轻的同学朋友们结伴来放松。
至于他。
没有人会带他来这种地方玩,小时候没机会,长大后……没同龄朋友。
他能抓住的,只剩下身边的机会。
和伴侣来玩。
如果没有林耀,如果无法和林耀恋爱,他这辈子,连个能抓到这种结伴游戏的机会都没有。
林耀付了钱,把一大把圆圈挂在了他手上。
“喏,玩去吧。”林耀说,“套到什么,就可以往家里拿什么,我请客,你尽兴。”
沈衔川呆愣愣看着手上的圈。
林耀把这些重量放进他手心的那一刹,他很想把心呕出来,双手捧给她。
很想,非常想,想剖开自己,想把自己揉成一枚纽扣,放心她的手心,缝在她心口位置,永远感受着她的心跳。
他愣愣看向林耀,她笑得真好看,好看到……他想哭。
“玩吧。”林耀做了个请的手势。
套圈、气球枪、钓金鱼、转糖画……
有些已经是只能吸引到小孩子的老掉牙游戏,但沈衔川却玩得不亦乐乎。
林耀给他收着战利品,其实都是些质量堪忧的小玩意。
套圈,套中了一只铁皮青蛙。
打气球,最后送了一根看不出品牌的棒棒糖。
钓金鱼,也只是瘦弱的两条不大好看的。
不过,看着沈衔川一脸认真地体验着这些,林耀很欣慰。
他钓上来的金鱼用注水袋打包好后,他看着金鱼的表情,就好像在对着金鱼发誓,这辈子一定要给这两条金鱼养老送终,不离不弃。
“这边在卖什么?”沈衔川提着金鱼袋子,拐到了旁边悬挂着玻璃风铃的小商铺。
小商铺挂着彩灯绳,打光充足。
沈衔川微微弯腰,撩起头顶的一排风铃垂挂,看向货架筐中的一堆彩色石头。
“哦……姓名石头。”林耀自言自语道。
这种也是早就流行过的小玩意了,中学时代,闺蜜团经常会买一些写着自己名字的石头,串到手绳上,彼此换着戴。
当然了,看沈衔川的反应,他估计是头一次见。
过了会儿,沈衔川掏出手机结账,顺手指了指头顶上一直拂他耳朵的那个玻璃风铃。
“啊……都买了。”林耀看小孩儿似的,看他买了一堆。
然后,他转过身,朝她这边望过来,歪头一笑。
风铃和风中的笑声人声细碎飘荡。
他身后,灯火阑珊。
“东风夜放花千树……”林耀着魔似的,轻声呢喃。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27章
林耀买了两只甜筒, 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甜筒递过去,在沈衔川手指伸过来的时候,突然停住, 问他:“冰淇淋不会没吃过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沈衔川的笑点,他双肩抖动不停。
“别笑啊, 不会真没吃过吧?”
沈衔川摆手。
“不要这样想我……冰淇淋还是吃过的。”他接过冰淇淋, 习惯性地道谢, “不过也一只手能数过来的次数。”
“那么,你肯定也不追剧,不看动画漫画吧。”
“我看书,然后……会去做一些能够集中精神不去想其他事情的运动。”
“比如呢?”林耀好奇道。
“射击射箭,颠乒乓球……”
“前面两个就算了,颠乒乓球?”
沈衔川叼着甜筒边,将宣传单折起, 颠起了纸团。
这种轻飘飘不规则的纸团, 他颠了二十来下。
“需要放松大脑时,我就会这么颠球。”
林耀惊奇道:“你左手颠球?左撇子吗?”
“不是。”沈衔川笑了起来, 流露出表达欲的同时还有些腼腆。
“十几岁的时候, 脑袋里总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那个时候就想, 我偷偷也把左手练了,等到某一天, 他们让我表演颠球时, 我就中途换手, 惊艳他们……”
“他们是?”
“一个统称。”沈衔川敛起笑,有些落寞道, “其实一个人都没,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左手颠球的。”
他说, 自己连续颠球不断,大概能有一千多次。
他说这些时,有一种林耀可以察觉出的开心惬意,但回过味来,伴随着他的描述,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是个很孤独的小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默默颠着球。
“你的手好点了吗?”林耀问。
沈衔川摸了下手腕,露出微笑。
“那天你送我回去,就好多了。”
阵阵夏日热风中,把半融化的黏腻冰淇淋吃完,再没有理由无言并肩而坐。
在林耀说差不多该走之前,沈衔川侧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林耀,今后我还想和你一起……就像今天,我还有机会吗?”
他没有问“你是不是远离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只是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坦诚地告诉她他的心愿。
林耀,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刚刚的冰淇淋融化,沾在了手指上。
林耀的手指轻轻搓了搓,黏腻的感觉。
这种甜又烦躁的滋味,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她一边想要遵从本能享受这样的夏夜悸动,一边又被理智拉扯着,烦躁难安。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对你的父母有看法,我当时怎么想,现在也还是这样,人之常情,我理解。”
林耀没有看他,但她知道,沈衔川一直看着她,他的目光一直在,不迫切也不叨扰,只是静静地在看着她。
这种注视,带给林耀一种微妙的舒适,让她产生了一种想法,无论自己说怎样的话,表达怎样的观点,都会被他认真聆听并且理解。
林耀轻轻吸口气,说出了自己奇怪的拧巴。
“我搜了你叔叔的名字,嗯……还有你外公的名字。”林耀说,“早先,跟朋友们一起闲聊时,曾经说过,这样的家庭我永远不会触碰。”
自己黏热的手指抓着裙摆,那种烦躁的热意烫着自己,她的脸也差不多是这个温度。
她知道,这种观点很奇怪,或许他不会懂。
“很早之前……刚和山风认识的那个时候。”林耀望着远处朦胧的橙色挂灯,它们的光晕在夏风中晃动着,视觉也跟着朦胧,就像摘下眼镜视物模糊时,世界带来的那种不安感。
林耀的手攥紧了裙摆。
“只是车的话,也不是太直观把那种不一样的生活呈现在我们面前。”林耀回忆着,“当时只是调侃他几乎每个月见面都会开着不同的车来见面,那个时候鸦大神甚至不认识迈巴赫的车标……但感触到他和我们的世界不同,是有次,有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姑娘,给他送饭。”
那是跟山风认识半年左右。
他们在租的摄影棚拍摄时,山风接到了个电话。
一个穿着香奈儿小黑裙的年轻女士,提着很大的手提隔温袋,来给山风送饭。
那个年轻女士没有多说,也没有逗留,把饭拿出来摆好,报了饭单上各个菜的名字后,就开着小奔驰离开了。
他们当时以为,那个女人是山风的女朋友或者姐姐之类的。
但山风说,他不熟悉这个人。
那个穿着,她连购买途径都寻不着的香奈儿小黑裙,来给山风送饭的姑娘,只是他家的私人饮食顾问。
饮食顾问——好陌生的职位名字。
而且饮食顾问不做饭,饮食顾问只定制每个月的饮食安排单,而饭是交给家里的几位厨子来做。
“前阵子体检,说我好像缺钾,所以饭式变了,家里不让我在外面乱吃。”山风当时是这么说的。
“饮食顾问,每月薪资五万。”林耀终于把这些都讲出来了,“名校毕业,掌握四门语言,还能熟练说粤川闽南话……”
只是开豪车,哪怕车有几百万,哪怕隔一阵子换一辆,她也只是觉得,新认识的朋友只是同一个世界的有钱人罢了。
但那次,穿着小黑裙,开着小奔驰,体面来送饭的饮食顾问,无声地告诉他们,他们和山风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眼里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
只不过,他们都看了相同的动画作品,有共同的爱好,这种相同给了她,他们处在同一个世界的错觉。
“我从来不向往那样的世界。”林耀说,“我现在的生活非常理想,我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惬意无压力的活着,享受着身为健康快乐的普通人的人生。”
“所以,”林耀对沈衔川说,“对不起,沈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想把你从那样的世界拽下来,不需要……”
“一点点爱好,一点点友情,让山风下凡片刻,我可以看在相同的爱好上,看在跟他相处愉快的面子上,与他作为朋友相处。你看,我们连彼此叫什么名字都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们不追求真实,不追求现实中的交集,也不需要利用他去追求世俗的一些东西。”
林耀迎上沈衔川的目光。
“但爱情婚姻跟这我们这种非典型不世俗的淡薄友情不一样,所以……我和你,到这里就可以了。”
到这里,她可以体面的离开。
再等下去,再拖下去,她的感情就该像她的泪水,收不住了。
林耀站起身,在哭腔还不明显的时候,和沈衔川告别。
“你与我的世界,也格格不入吧。”林耀说。
就像那次别扭的cosplay,他虽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礼貌的玩了下来,但那种格格不入,让她回忆起来,只想按快进键。
如果说,山风因爱好,短暂的下凡,跟他们在人间游玩。
那沈衔川……他与她的世界,隔着明显的玻璃挡板,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背后的磨砂玻璃门,能看到的玻璃墙,能看到的挡板。
他住在高处,本就不相融,为何要拉他下凡……
“再见。”
林耀视线落下,匆匆一点头,小步离开。
走出这道暖光古街,冲入黑暗中,她的眼泪像不会断,不停地流。
“有什么好哭的。”林耀自语。
有什么好哭的。
没有确认关系,也没有付出太多感情,更没有在他身上寄托希望。
这甚至谈不上分手,还是她提出来的。
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要流泪?
一见钟情。
五年前,那一瞥,随着时间入魔,但也不是斩不断的程度。
现在想,是她挑来挑去,一眼看中了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人……该说自己什么好呢,怪不得会对他一见钟情。
眼光挺好。
但也……到此为止了。
是自己选择的,是自己的理智告诉自己的,这是正确的选择。
她从小想要的,她最大的心愿,不就是普普通通的过小日子。
找个过日子人,会对家人做的饭菜发着牢骚或者碎碎念着好吃,会在入睡前说着今天的烦恼,会因为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意想不到的零花钱而高兴欢呼,会对她说最近的绿叶菜又贵了几毛钱。
她要的,她从小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家庭。
小时候,她踩着塑料板凳给自己做晚饭时,总能听到邻居家厨房,小夫妻俩的交谈声。
他们说的就是这些。
他们每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虽然,虚荣心作祟时,她会在家长会骄傲的念自己的作文,介绍自己的爸爸妈妈。
“我的妈妈是一名援外医生……”
“我的爸爸是著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师……”
“虽然我们见面很少,但我知道我的父母爱着我,我也爱着我的父母,我为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自豪……”
大学时,回家吃饭,外公问她交男朋友了吗,她说没有。
外公问她:“小耀,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她开玩笑说,
“会中文的,中文说得流利的,在国内工作的就行。”
她没有大志向。
她的爸妈把家里所有的大志向和理想都占据了,她就不需要了。
她只想要个,普普通通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