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有一副,很知名的画,那个雪天阳光,影子。”
她做着手势,试图让泊风想起来。
他的神色微微愣住一瞬。
然后笑着点头。
“嗯,怎么了。”
“我曾经参加过那幅画的竞拍,但没想到我一亿多的预算都落空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那锤是三个亿落下来的,你知道那画是谁买走了吗?”
“我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
她知道他喜欢画雪,F的画作中有很多都是和雪天有关。
但在那么多雪景中,她唯独最爱那副画。
泊风脸上还带着一点没有完全驱散开的倦意。
那倦意将整个人张扬的气场都柔和下来许多。
他拂开她略有些擦到唇角的发。
“我买走了。”
“你想看的话,等回家,我给你看。”
“什么!”
她眼中的惊喜盖都盖不住。
“怎么会!”
“可是都参加拍卖了,你怎么能自己买呀!”
“你既然不想卖,又为什么要参加拍卖?”
她眼睛亮亮的,唇角带着笑意,一连串的问题控制不住地冒出来。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是她已经对可以看到那幅画期待至极,尤其是还发现自己以后还有可能可以经常看见。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神色温柔。
“那幅画不是从我这里参加拍卖的,是很久之前,我把那幅画卖掉了,然后买家在多年之后将那幅画送上了拍卖场,而我又恰好买了回来。”
泊风一边说,一边仿佛陷入到什么回忆之中去。
窗帘开着,外面是晴空万里,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神情分外动人。
接着他好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
“原来当时跟主办方联系想要见我的人,是你啊,老婆。”
“是我呀!”
“但是你当时拒绝我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点愤愤。
“我都没想到我会被拒绝。”
“可能也是我那时候不如现在出名吧。”
“那时候我算得上是刚在法国初露头角,被你泊大天才看不上,也是很正常的。”
她声音带着调侃,像是打趣一般。
但桐落没想到的是,泊风竟然垂下了眸光,仿佛很挫败一样说了句。
“我的错。”
“如果那时候我们就有了联系的话。”
“可能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这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她有一点点被这句话吓到。
除了这句话以外,她还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但是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怎么了吗?”
“我有点没太听懂。”
在她本以为泊风会说些什么理由的时候,他却一扫刚才情绪上的阴霾,笑着拿出一块巧克力。
“如果早点取得联系的话,我也不至于单身这么久。”
“就能早点过上能有老婆的幸福生活了。”
“不是吗?”
他眸中的笑意如往日一样张扬。
身后的阳光甚至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显得耀眼又迷人。
桐落眨眨眼,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只能有点别扭地别开目光。
有点傲娇地说了句。
“你是挺会做梦的反正。”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追我,我还不一定答应呢。”
“确实。”
“那都是四五前的事情了吧。”
那年他马上就要在麻省理工毕业,刚拒绝了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深造邀请,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决定回国准备创办鸢明。
那次,也是他第一次动泊家属于他的那一份钱。
那幅画,是他近乎全部的念想了。
他藏起眼中暗淡的光。
原来缘分早就眷顾过他,只不过又被他弄丢了。
如果真的能从那个时候开始,那现在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境地。
他可以按部就班表明身份,再一点点追求她。
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总喜欢去偷一点以前的光来渴望,来幻想。
泊风以前最看不起这种人,他觉得这都是没用的事情,改变不了任何。
而现在,他竟然也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素白的手,胡乱摆着。
然后是桐落那张好看的脸。
他的笑容瞬间放大,热情地应和着她。
“怎么了?”
“叫你这么多遍,怎么不理人。”
“刚空姐问你喝点什么,你也不说话,我就给我们两个都要了一杯热可可。”
“可以吧。”
“老婆选的当然什么都可以。”
他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接过杯子。
“话说,泊家不是特别有钱吗。你那么喜欢那幅画,为什么要卖掉?”
她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问着。
泊风心下略微一沉。
他努力权衡着,要不要说出来。
他怕他一时疏忽,如果言语不慎,再吓到她。
思虑再三。
他决定还是摘除一些东西,修修补补说出来为好。
在他刚准备开口的时候,桐落又说了一句。
“我听岑惊北说,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在外面养着,然后后面身体好了,才被泊家接回来之类的。”
“真的,是这样吗?”
豪门那一套说辞,她一直是最懂的。
包括她身上也藏着很多被设计好的言论。
她姐姐去世以后,她一直是媒体寻找的焦点,所有人都想从她身上挖出什么新闻爆料来。
所以桐家几乎是抹掉了她存在的一切。
把她装饰成一个没有过任何疾病,履历特别漂亮的贵族二小姐,然后将她送到了法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但其实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背后,是丑陋不堪的。
是不管怎么粉饰,都被人认为见不了光的。
想到这,她突然皱了眉头。
如果泊风的这个说辞也是泊家编的的话……
她立刻开口。
“没关系,你可以不说的。”
她又想起来,泊风之前跟她说他母亲已经过世的事情,还想起了结婚之前他说的那些话。
里面似乎都和泊家对外宣称的言论有些矛盾。
她意识到了什么。
“没关系,我不问了。”
“我们不说这些。”
她话音还没落下,泊风便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唇角牵起一个略有些勉强但极为温柔的笑。
“不,我想说。”
“你愿意听我说吗?老婆。”
一声老婆浅浅淡淡的,但能让人从中听见依赖和满足。
他抬起眼。
泊风在望向她的时候,眸中总是虔诚至极。
“好。”
“我当然愿意。”
“我只是怕,你会难过。”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明白那种把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又重新撕开有多痛。
她真的舍不得看他心痛的样子。
“不会。”
“你在我身边,我永远都不会难过。”
又是这样,看似情话,看似油嘴滑舌,但每个字音都写满了真诚。
他的眼睛告诉她,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接着,泊风轻轻捏了捏桐落的指尖,眸色略微暗下一瞬。
“我母亲因为癌症去世了。”
“她出自小门小户,因为专业非常优秀,被学校送出去国费留学,然后回国当了一段时间的大学教授,教油画。在美国留学期间,她遇到了泊肃恒,也就是我父亲。两个人一见倾心,约定要一辈子在一起。”
说道这,他轻轻挑了眉,里面似乎有点讽刺。
“然后,我母亲怀孕了,我父亲向泊家请求让他们两个人结婚。但泊家不同意,因为我母亲的身份,和他们的家族,完全是两个阶级。”
他看似说得云淡风轻。
但实则已经后背崩起。
僵硬至极。
桐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我父亲当时说让我母亲先在国内藏起来,然后他每个月给她打钱,让她养活我。他说他会尽快争取到泊家的话语权,只要他有能力了,不需要通过任何人同意,就能和我母亲结婚。”
“然后就这样,我出生了。”
他顿了顿,喝下一口热可可。
桐落感觉得到,他的指尖在开始一点点变凉。
即便他尽力在伪装,但他的情绪正在开始变得不好。
“刚开始的生活非常富足,我从小就有私人家庭教师团队,我母亲也一直教我画油画,我不需要上学,但是早早就学了很多知识,小学的年纪,我已经学完了初中的全部内容,所有老师都说我是天才。”
“泊肃恒一年偶尔会来几次,我母亲那时候告诉我,他有在国外的工作,不方便经常回来。”
“我信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平静至极。
但桐落在里面听到了一种近乎要痛到魂灵的悲哀。
看着他这般模样。
她的心痛得要发麻了。
她的眉紧紧皱着,用力握着他的手,试图尽力去给他一点点力量。
“日子本来就这样过得很好。”
“但突然有一天。经济来源断了。”
“原因很简单,泊肃恒最终拗不过父母,在美国被安排和一个世家子女结婚了,她妻子发现了我母亲和我的存在。”
他唇边哼出一声轻笑。
“啊……”
“泊风……”
她眼里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唇边不自觉叫着他的名字。
泊风望向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竟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我从少爷,变成了土……鹅?”
他故意开玩笑逗桐落开心一般。
“后面泊肃恒又来了几次,我母亲接受不了这样‘被小三’的事情发生,她是个非常非常要强的人,她带我搬了家,到了泊肃恒找不到的地方。”
“后面他再给她打钱,她也不用。”
“就靠卖画,养活我,供我读书。”
他唇角努力弯起的笑意已经再也坚持不住。
“再然后,她累病了,癌症,治不好。”
“她说,就算是死了,也不用泊家的一分钱。”
“因为我母亲还算是小有名气,所以卖画,还能勉强维持一些生计和治疗,但两年以后,病情恶化,她还是走了。”
“走之前,她告诉我。”
“她活着的时候,泊家给的钱,她用着觉得恶心,但她没了,那些钱,让我该用就要用,甚至要尽情去花。”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是泊家的儿子。”
“那是我该得到的钱。”
他略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对,你刚不是说,泊家编的那套说辞吗。”
“其实我之所以是在十八岁以后才出现在泊家,还有一个原因。”
“泊肃恒和现任妻子的儿子,得了白血病,需要我的骨髓配型。”
听到这话以后,桐落的心猛得揪了起来。
她近乎是推测到了后面将会发生多么残忍的事情。
“可笑吧,我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们。”
“而当他的孩子,出了问题的时候,他那么轻松地就找到了我。”
“他求我,救救他的孩子。”
“我拒绝了。”
“他三番五次上门。”
“我都拒绝了。”
他唇边哼出一声冷意。
然后看向桐落。
“老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见死不救?”
在看向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便逐渐软下来。
桐落紧紧抓着他的手,拼命摇头。
“不会,怎么会。”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谁能承受得住?”
“那个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在乎过你,明明你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我不在意,我一点点都不会觉得是你冷血,是你见死不救。那个人就算死了也跟你没有一点点关系。”
“真的。”
“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她眸中已经尽是红意。
她从来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对他百般呵护的人竟然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往。
那些年,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啊。